進進出出的服務員，在陸續往大廳裏的圓形大桌上傳菜，沙發上，一個滿頭銀發雍容富態的老太太，端坐在謝遠誠兩兄弟中間。

我如果還猜不出這眾多的各路神仙是何許人也，就對不起我項上這顆七孔冬瓜，枉費我二十八年出世為人的道行了。

謝東一直走在我的身後，我轉身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沒等到他的回答，倒是從身後傳來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東東，這就是小諾吧？”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這個聲音來自何處，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這個聲音很刺耳，特別是那一聲‘小諾’，從這個人的嘴巴裏傳出來，讓我心生厭惡，盡管它蒙著一層慈祥的假麵具！

“是的，奶奶！”

謝東大聲回應後，忙又低頭向我解釋：“小諾，今天是奶奶八十二歲壽辰，全家人都聚齊了，爸爸和叔叔讓我把你也找來，一家子大團圓！”

團圓？多麽陌生的詞語！多麽可笑的字眼！

我特別想問一句，我跟誰團和誰圓呢？這誰誰誰TM跟我有毛線關係啊？

此情此景，那種被人賣了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攪得我仿佛連冷笑也覺得嘴角酸軟。

我隻感覺眼眶已經無限放大，我就那樣定定地盯著他，我想，沒有什麽能表達我此刻的錯綜複雜的情緒，連我自己都區別不清楚，那膨脹在我胸腔裏，叫囂在每一個細胞內的，是憤怒還是可笑？

謝東大概察覺到我的異常，一向沉靜冷毅輪廓分明的國字臉上，浮現出那麽一絲歉然。

不知道他的歉意，是因為沒有禮貌性的提前知會我，還是因為他也覺得，把我拉到這堆人的中間，整個就是一突兀？

“東哥…………”我十二萬分失望的叫了他一聲，卻在重重歎了一口氣後，終究沒能說出任何責難的話語。

我伸手拂開擋住我去路的謝東，抬腳準備出門，離開這個讓我厭惡得透不過氣的籠子。

可是謝東突

然抬手拉住我，不顧我的排斥，攬腰將我半推到眾人眼中的老壽星跟前。

其他人都保持著靜觀其變的狀態，隻有謝遠誠站起身，介於我跟老太太的側麵。

大概是我極力壓抑情緒後，表露出來的態度給人一種看似溫順的假象，謝遠誠竟然在我麵前擺起嚴父的架子：“小諾，怎麽不叫奶奶？”

我極力抑製住想在大嘴巴子糊上去的衝動，暗自好笑地想：奶奶？誰的奶奶？誰是誰奶奶？

這人大概是當芝麻官太久，養成了喜歡隨時想要以理訓人的爛習慣，忘記了尾巴搖得太張揚，扇起的塵土，會給別人的眼睛帶來蒙塵的隱患，忘記了在我眼裏，他這個所謂的父親，連路人甲都不如。

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年歲大了真豁然，還是在子孫後輩麵前裝假慈愛，她竟然嗔怪起自己的兒子太嚴厲：“遠誠，你怎麽能對小諾那麽嚴肅？”

我拚著最後一絲對尊老這個詞的敬意，用盡力氣咬緊牙齒，才生生將爭相蹦出的冷笑逼了回去。

老太太對著我左右打量了一番，旋即笑歎：“這模樣生得好，跟琳琳一樣，輪廓眉眼都像你爸爸，說來還真是奇怪，你們倆從不同的肚子裏出來，倒像極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好，都將遠誠的好相貌統統都遺傳了去。”

這是我第一次正麵觀察謝家婆婆，說起來真是可笑，倘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場景下，我們這對所謂的祖孫，竟然是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的真實狀態。

很不可思議，但卻真實得不容置疑！

從莫名其妙地被拽到她麵前，哪怕在我最忍無可忍的一瞬，我都一直以媽媽交待我的‘不悲不喜不激不怒’來克製自己，這十年來，我一起謹記著，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但是，但是這一秒…………

如果她沒有提起我媽媽？

如果她不是用肚子二字代替媽媽十月懷胎的苦？

如果她多少有那麽一句媽媽的歉意…………

我想，我可以當作是在廣場上，免費觀看了一場群眾演員的現場直播表演，相安無事地出去，給所有人，給謝東留一點餘地。

可是，傷人於無形而不自知的謝家婆婆，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成了火上澆油裏麵的那桶油，恰恰灌在我身體裏的那簇小火苗之上。

火勢在我的胸腔內愈燃愈烈，直逼得我身體會的每一個細胞都蓄勢待發。

我強作鎮定的轉頭問謝東：“東哥，你剛才說老太太今天多少歲壽辰來著？”

所有人，當然也包括謝遠誠和謝東，都不明白我突然這一問意在何為。

身為人民警察的謝東本就是個直腸子，沒多想便很實誠地回答了我。

說實話，如果說在這裏有什麽讓我心軟的，也就隻有謝東了，他是整個謝家，唯一一個讓我感受到親情氣息的人。

大概我遲疑的時間太久，讓他有點捉摸不透，隻聽見他疑惑地問我：“怎麽啦，小諾？”

我長長在呼出一口氣，扭頭掃了周圍一圈，再瞪著眼睛橫了謝遠誠一眼，閉上眼睛仰頭對著天花板：“我突然想起了我媽媽！”

我相信，這句話所有的人都聽見了，因為周圍始終都安靜著，今天的我意外地成了這一大家子的主角兒。

良久，我低頭轉身對著老太太，再次說話間，聲音仿佛已經恢複了冷靜：“我媽媽那麽一個善良堅強的女人，卻在過世的時候，連42歲的生日都還沒來得及過，然後我忽然想起那句話，好人命不長！”

我的聲音不高不低，亦沒有任何起伏的波動，我特地頓了頓，故作凝思狀：“下一句是什麽來著，老太太，你知道嗎？”

我相信，在場的人都對我的意圖早已了然，一個個屏息靜氣，我想應該是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謝家婆婆可能真的是年歲大了，反應竟然那麽遲鈍，好半晌才回過味來，我看到她的臉色慢慢地變紅再變青，嘴巴張出一個大窟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