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問:“你要多少錢?”
“不要錢。”
孫誌軍很爽快地說:“當初我幫你,又不是圖錢。再說了,這幾年你伺候我吃,伺候我喝,還幫我還了不少債,我再問你要錢,也太不爺們了。”
談靜愣了一下,孫誌軍看了看那個離婚協議,問:“有筆沒有?”
談靜掏出筆來給他,他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又說:“今天日子不錯,我們去街道,把離婚證也給辦了吧。”
談靜沒想到他這麽爽快,於是跟著他到了民政部門,領結婚證的人很多,拿離婚證的人一個也沒有。談靜沒想到離婚這麽容易,就是問了幾個問題,雙方把字一簽,交手續費,就給他們一人一個離婚證。
走出民政局,談靜還有點恍惚。大太陽底下,街上的人和車都挺多,孫誌軍說:“幸好你把戶口給遷到本地來了,不然咱們還離不成。”
談靜沒有說話,她的戶籍從大學退學之後,一直擱在學校裏,是最近聶宇晟替她落戶本市的,為了方便將來孩子上學。孫平做完手術之後,馬上就得報名上小學了。聶宇晟在這種細節的地方,總是格外周到,怕孩子在戶籍上跟著自己她覺得不樂意,於是就找人幫忙,替她辦了落戶。沒想到今天到民政一問,如果不是本地戶口,還得回原戶籍所在地辦理,所以孫誌軍有這麽一說。
談靜下決心,把包裏的幾萬塊錢掏出來了,對孫誌軍說:“這錢還是你拿著吧,孫大哥,謝謝你這麽多年照顧我們。還有,謝謝你給了平平一個家。”
孫誌軍說:“我不要!”
談靜硬塞到他手裏,說:“當時我剛生完平平,你替孩子借了不少錢治病,我也一直沒還給你,這錢你拿著吧。”她頓了頓,說,“你以後少喝點酒,總歸是傷身體。還有,找份好工作,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你那份叉車的工作,工資其實挺不錯,又給交保險養老金,丟得太可惜了。這幾年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為什麽跟馮競輝打架了,其實你挺照顧我的……”她說到這裏,突然就語無倫次了,孫誌軍撓了撓頭,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嗨,過去的事,都別提了。其實要找工作也不是找不到,你也知道我其實挺能幹的。”
談靜輕輕地點點頭,一時不知道再說什麽才好,她突然鼓起勇氣,踮起腳來,在孫誌軍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大哥,再找個好姑娘過日子吧,你是個好人。”
孫誌軍被她這一下子都親蒙了,直愣愣地看著她。談靜覺得挺不好意思的,轉身就打算走,孫誌軍突然叫住她:“談靜!”
談靜回頭看他,他幾步追上來,說:“你得提防那個姓盛的,他不知道在搞什麽花頭。是他給了我錢,讓我今天跟你離婚……”他說不下去了,把手裏的錢往談靜手裏一塞,“其實我喜歡你,喜歡你卻對你不好,我真是個渾球!你以後跟聶醫生好好過,我走了!”
沒等談靜再說什麽,他已經逃也似的跑掉了。談靜拿著錢直發愣,想為什麽盛方庭非要讓孫誌軍今天跟自己辦離婚,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離股東大會還有兩天,今天辦離婚其實對盛方庭和他背後的慶生集團是沒有明顯好處的,那麽他為什麽要多此一舉?今天到底有什麽事,盛方庭寧可收買孫誌軍,也得讓他們離婚?
談靜突然想起今天有什麽特別--今天聶宇晟帶孩子回醫院做複診去了!
複診必須得到醫院去,因為有些大型設備隻有醫院才有,而且檢查結果得讓方主任過目。談靜拔腳就走,在街邊攔了個出租車,心急火燎地告訴司機:“普仁醫院!快!”
談靜趕到普仁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外科樓下停著無數警車,藍白色的光閃成一片,還有警察穿著防彈背心,醫院大樓外都拉上了警戒線。好些人遠遠圍觀,談靜下車的時候腿都軟了,出租車司機找的錢她也忘了拿,卻在外科樓外頭就被警察攔下來:“不能進去!”
“裏麵出什麽事了?我孩子在裏麵!”
警察以為她是病人家屬,語氣柔和了不少,安慰她說:“有歹徒劫持人質,放心吧,所有病人都已經緊急疏散,不能移動的病人也都有醫護人員守候,每個樓道口都有警察,不會有事的。”
那一天對談靜而言,是最漫長的一天。談靜拚命打聶宇晟的電話,但一直無人接聽。也不知過了多久,狙擊手開了數槍,現場頓時一片大亂,圍觀的人都不知道在說什麽,談靜終於看到了孫平,他是被一個警察抱出來的。談靜一看到孩子身上的血就急了,叫著孩子的名字跌跌撞撞衝上去,孫平看到她才“哇”一聲哭起來:“媽媽!媽媽!”四周的警察看她是孩子的母親,連忙拉著他們母子:“醫生在這邊!快來!”
“怎麽了?哪裏疼?”談靜已經快要急瘋了,兩三個急診醫生圍上來,迅速地將孩子放在擔架上,拿著酒精棉一邊擦拭血跡,一邊飛快地剪開孩子的衣服,仔細檢查四肢和軀幹,幾分鍾後醫生鬆了口氣:“沒事,沒有外傷,沒有骨折。”問孫平,“頭疼嗎?有沒有撞到頭?暈不暈?想不想吐?”
孫平明顯是被嚇著了,緊緊攥著談靜的衣服,醫生拿小手電照了照孫平的眼睛,告訴談靜:“應該沒有腦震**,如果不放心,趕緊到門診再做個CT。”
談靜卻著急另一件事,她問孫平:“你爸爸呢?爸爸為什麽不接電話?不是他帶著你來複診,他在哪兒?”
孫平瞪著眼睛看著她,談靜這才明白過來,她吞了口口水,哄著孩子:“乖,不怕,媽媽是問聶叔叔呢?聶叔叔怎麽樣了?”
孫平“哇”一聲又哭了,用手指著那幢外科樓。很多警察都正往樓內衝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事後談靜才知道,聶宇晟除了頭部被砸,還被捅了十四刀,孩子身上全是他的血,在歹徒舉起小推車猛砸向他的頭部之後,他艱難轉身用脊背對著歹徒,護著孩子,所以孫平一點也沒有受傷。其中有一刀從背後穿過,一直傷到了心髒。狙擊手擊斃了歹徒,整個外科的精英傾巢而出,每個科室的主任幾乎都來了,集中在手術室。
護士長親自送聶宇晟進的手術室,看著麻醉師做了全麻才離開,護士長出來之後哭著說,她看到負責做心胸的方主任拿著電刀,手都在抖,做了三十多年的手術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方主任手抖。心外科很多護士和醫生都哭了,談靜這才知道最後被警方擊斃的那個人,就是CM項目那個病人的哥哥。
心外科的走廊裏到處是血,警察還在勘察現場。談靜抱著孫平,被幾個醫生半攙半扶,進了醫生值班室裏。談靜整個人都已經木了,孫平也嚇壞了,母子倆都像是靈魂出竅,隻餘了軀殼,所以旁人叫他們坐,談靜就抱著孩子坐下。有人給她茶,她就木木地接過去,放在桌子上。孫平緊緊摟著她的脖子,隔一會兒就問:“媽媽,聶叔叔呢?”
談靜翻來覆去隻有一句話:“平平乖,爸爸在做手術。”
問了十幾遍之後,孫平隔一會兒就問:“媽媽,聶爸爸呢?”
談靜的眼淚簌簌地落在孩子的頭發頂上,卻說不出話來。聽證會之後,醫院都知道這個孩子是聶宇晟的兒子,心外科的人看著他們母子倆這情形,更覺得心酸。護士長過了一會兒,拿了瓶牛奶來:“平平乖,你中午飯都沒吃,餓不餓?喝牛奶好嗎?”
孫平緊緊摟著母親的脖子,搖頭:“我不要牛奶,我要聶爸爸。”
一句話差點又讓護士長掉了眼淚,她去張羅了一套幹淨衣服來給孫平,因為剛剛急診大夫急著做檢查,把孫平的衣袖褲管全剪開了。談靜很安靜,護士長和幾個護士接過孩子,她就鬆手,等她們幫孩子換好了衣服,孩子重新依偎進她懷裏,她就抱緊。
手術做了七個小時,她就在值班室裏坐了七個小時,警察問她話,她也很順從地回答。跟聶宇晟是什麽關係?認識歹徒嗎?警察極力地安慰孫平,但孫平嚇壞了,隻是摟著談靜的脖子,隔一會兒就說:“我要聶爸爸。”
方主任出來之後,看到談靜抱著孩子還坐在那裏,就像一尊雕像似的。他終於心軟了,走過去跟談靜說:“你別著急,手術基本上做完了,心肺傷得不嚴重,我做的手術,我心裏有數。就是腦外傷……腦外的黎主任做的開顱……天壇的陳清明主任是黎主任的師兄,他剛剛也趕過來會診,這已經是國內最好的腦外科權威……”方主任摘下眼鏡,對談靜說,“你別哭,你也別急,醫院的同事們會盡最大的努力,小聶是我的學生……”
談靜沒有哭,方主任倒忍不住掉了眼淚,他跟無數病患談過話,安慰過無數焦慮的病人,在心外科,經曆過無數次搶救,見過無數生離死別,可是今天談靜沒有哭,他自己倒老淚縱橫了。他擦了擦眼角,伸手摸摸孫平的頭發,說:“孩子,乖,天都黑了,跟爺爺去吃飯,好不好?”
“我不去,我跟媽媽在這裏等聶爸爸。”
方主任又摸了摸他的頭發,轉身出去,沒一會兒進來,拿著一塊巧克力,哄著孫平:“乖,把這個吃了,等會兒餓得血壓低,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