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白月茹今天又是夜班,她已經連續三天都是夜班,再這麽下去恐怕堅持不住了。
本來供應站的這份工作就是男多女少,主要是男人的體力能夠支持高強度的工作量,女孩子就比較麻煩,一到每個月的那幾天,腰酸背疼,連走路都很困難,她還要去幹裝卸工的工作,實在是很疲憊的。恰好就是那一天,白月茹記得是一個盛夏,正逢生理期的她低血糖犯了,頭暈耳鳴,一個不留神,用來勾豬的鉤子直接刺進了自己的腿裏,她都沒有反應過來,血就留了一褲子,直到看見褲腿都是血紅的,她才意識到皮膚上的疼痛,疼的齜牙咧嘴,可那又怎麽樣呢。她去醫務室塗了點藥膏,繼續上班。等到放工的時候,忍著痛騎腳踏車回家,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來。
回到家的時候,家裏的人都睡了。她的家裏有四個兄弟姐妹,上麵一個哥哥,她是老二,後麵還有兩個弟弟,都說父母喜歡頭和尾,中間的無所謂,而白月茹又剛好是個女孩兒,要說爹媽十分重視她,那絕對是謊話。偏偏她就是一個神經比較粗的人,也就那麽快快樂樂的長大了。若是敏感一點的孩子,心裏多少會覺得有點委屈。
家裏地方不大,一個臥房,一個亭子間,底下一個廚房。
亭子間裏住著白月茹的舅舅,大臥室裏則住著他們一家,父母睡大床,哥哥去了崇明,小弟睡沙發。白月茹則睡地板。
她睡醒了就去工作,工作完了回去就是睡覺。對她來說,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值得滿意了。猶記得稍小一些的時候,她每天早上三點就要起床去菜市場裏買魚,因為是計劃經濟,經常會買不到,她幹脆在魚攤旁等著,一等就等到天亮,有時候不小心打瞌睡睡著了,就是兩手空空的回去,免不了要被父母和兄弟嘮叨幾句,她也不敢回嘴。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運氣還是比較好,買到了東西就立刻趕回家做飯給幾個兄弟們吃,大的要上班,小的要上學,舅公公有哮喘和肺結核,常年臥床,要端茶送水得伺候著。說穿了,白家的一切要說都靠白月茹在操持也不為過。
很快,白月茹就年滿十八,畢業了,滿師了,被分配到了副食品供應站,每天的工作就是點送一些蔬菜肉食等等,然後按照各處的預定給送過去。
最開始做的是裝卸工,拿著一支鉤子,把裝在大卡車上的豬啊羊啊給勾下來,後來供應站裏招聘駕駛員,她一聽就心動了,報名去學開車,由於反應靈敏,做事認真仔細,很快就學會了,被聘用為駕駛員。
女孩子開車其實是很困難的,因為就算力氣再大,也不可能輕鬆的就開著一架大卡車上路,而且車上還要裝載至少兩噸的貨物,每當她踩油門的時候,真的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了。不過當駕駛員工資高,她可以補貼家裏一些,有時候其他同事生病,她上夜班回到家裏才睡了沒幾個小時,又被叫去頂班,等於一天一夜沒有睡覺,即便如此,她還是也沒什麽怨言,勤勤懇懇的工作著,所以在單位裏人緣不錯,當然了,愛慕他的男生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可鬼使神差的,她偏偏看上了方靜江。
認識方靜江是在她能夠輕車熟路的開著大卡車上路送貨以後,有一天,她的師父請客吃飯,席間來了一堆的師兄,足足有幾桌人,大家天南地北的聊著,說道車子上的難題,全都愁眉苦臉的。
張雲超是大師兄,人麵比較廣,坦白地說:“師父,我說一句話,您千萬別介意,雖然咱們都是您教出來的,可說道開車的技術,您還真比不上隔壁冷凍廠的方靜江。”
“我也聽說了。”二師兄嚴世槐道,“聽說他能把一輛車拆開來再組裝起來,聽聽發動機的聲音就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是個挺有意思的小夥子。我看我們今天不如把他叫來,剛好單位裏有輛車怎麽都發動不了,找了好多人來看,全都他媽的一泡屎,事前吹的比誰都凶,事後排氣管連屁都放不出來一個。”
話畢,整桌的人都笑了起來,嘻嘻哈哈好的,碰杯聲不絕,全都喝得一塌糊塗。
師父姓莫,人稱老莫頭,叫的久了,幹脆就叫做老木頭,聽了張雲超的話,沉吟一下道,既然你說的那個小夥子那麽好,不如把他叫來我看看,大家一起切磋切磋,單位裏的車也都有問題,有時候路上拋錨,連一點辦法都沒有,還耽誤送貨。那些蔬菜水果的,天氣一熱一曬,都要壞的,領導要說話,到時候又是我們運輸組倒黴。
“是啊。”張雲超歎了口氣,“媽的,活是我們幹的最多最累,上頭的領導吹冷氣,動不動拿著雞毛當令箭,出了什麽問題就扣工資,真是氣死了。得!我去把小方叫來。”
說著,便出門給方靜江打電話。
這一天,方靜江恰好有空,約了單位裏的修理工老蕭他們打算一起研究一下新的車型,接到了張雲超的電話,便帶著老蕭趕赴現場來了。與白月茹剛好是前後腳。
這整桌子的都是男人,就白月茹一個女的,說實話當真有點尷尬,可她又不能不去,都是師兄師弟的,麵子上總要混混。
她到的時候,方靜江已經入座了,彼此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印象。雖然白月茹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濃眉大眼的,嘴唇彎彎,笑起來有點天真,一看就很老實,給人一種十分好欺負的印象。所以席間幾個平時就對她有好感的男子便借著酒勁蠢蠢欲動,想要灌她酒來著,白月茹為此疲於應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牽強。方靜江為人比較板正,一是一,二是二,看女人與其說看中長相,倒不如說看中品行,也正因為如此,無論方靜江在單位裏多麽受歡迎,他始終沒有找到合意的女朋友。似乎,似乎總是差那麽一些。他如是想。
眼見當前一個老實的姑娘被幾個男人包圍著勸酒,或許接下去還有調戲的意圖,方靜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說:“來,還是我來喝吧,人家小姑娘,沒見過什麽世麵,要被你們嚇到了。”
幾位師兄起哄道:“喲,小方在他們冷凍廠是出了名的柳下惠啊,聽說很多女人喜歡的,從沒見他對誰上過心,怎麽今天就關心起我們小白來了。”
方靜江心中一笑,心想,小白小白,這個名字還挺適合她的,活像隻呆呆的小白兔,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還手,起碼罵兩句,潑辣一些,這些流氓混子也不敢太囂張。
於是接下去的兩個小時,方靜江被灌了各種白酒黃酒啤酒一肚子的酒水,白月茹隻能在旁邊提心吊膽的看著,生怕他吃出個什麽好歹來,因為人家是為了自己擋酒的,要是出事了,她心裏過意不去。
後來酒席散了,整桌的野漢子全都喝得爛醉如泥,唯獨方靜江還清醒著,他的眼神冷峻,白皙的皮膚因為酒精的緣故開始發紅,但顯得精神矍鑠,眼睛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白月茹說我送你回家吧,方靜江笑了,“幫幫忙吧,你還送我呢,我送你吧。”
於是兩個人沿著林蔭大道一路往白月茹的家裏走,他們兩個彼此都不認識,沒什麽話說,實在覺得尷尬了,就問一句,你在供應站啊?你在冷凍廠啊?然後就徹底冷場了。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沒什麽驚濤駭浪,沒什麽一見鍾情,隻是很普通的一次一麵之緣。
方靜江的這次舉手之勞之後他甚至都沒有放在心上,往後的日子裏,他也沒有去找過白月茹,而白月茹更不是主動的女孩子,既然當天晚上已經再三謝過了,其後也沒有必要去找他,雖然兩人的單位隻相隔汽車的兩個站頭,但他們沒有打過電話,沒有互相約過,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仿佛那頓飯,那一場酒,那夜裏一路上步行回家的心情,都隨著夜風輕輕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