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的偶遇

他們的第二次見麵,是在臨清路上的一個加油站,當時白月茹正好在給車子加油,方靜江的車徐徐開進來的時候,一推開車門就看到他的白襯衫,幹淨的簡直有點過分。要知道做他們這行的,不是滿身的油汙,就是一團裹著餿水似的汗臭味,像方靜江這樣的男人真是很難得。

白月茹想上去同他說一句話,但不確定對方是否記得自己,至少從她聽到的消息來看,方靜江在他們單位不是一般的受歡迎,她若是貿貿然衝上去,反倒顯得有些自作多情。所以想了一想,她還是沒有開口,而是背過身去,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

方靜江其實在下車的那一霎那就見到白月茹了,她穿著工作服,個子高挑,微垂著頭,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和她初見給方靜江的印象殊無二致。

方靜江想,常聽說供應站的人都是癟三,男的都不是好東西,整天想吃女人豆腐,女的麽,名聲臭的有一大堆。記得他們師兄弟中的其中一個就因為大半夜和一個已婚婦女在街上行不軌之事而被抓進去勞教,鬧得整個集團人盡皆知,白月茹身在這樣的環境裏,也不知道究竟是個怎麽樣的女孩子。

她雖然看起來呆呆地,很淳樸,而且從上回喝酒來看,似乎也顯得很笨拙,不諳人世,方靜江在心裏大約斟酌了有一瞬間的時間,便走了過去,同她打起了招呼:“你也在這裏啊?還記得我嗎?”

白月茹心裏一陣竊喜,轉過頭來說:“記得啊,上回多謝你幫忙。”

“別謝了,你都謝過好多回了,再說,也是你送我回家的。”

白月茹莞爾一笑:“還說呢,你可沉了,要是真喝醉了整個人壓過來,我一定把你丟地上自己逃跑。”

“你就這麽對待救命恩人?”

白月茹臉上一紅。她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提救命恩人到底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要以身相許嗎?供應站裏油腔滑調的男人太多了,想打她主意的更是不在少數,她不得不提防著,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就容易給人鑽空子,於是很有些敏感。

方靜江見她沒有反應,重新又開了一個話題:“哦,對了,很久沒有見到張雲超了,他去哪兒了?不會去外地出差了吧?”

白月茹搖頭道:“不是,大師兄他闌尾炎開刀,正在家裏休養呢,都好幾天了。”

方靜江大驚:“我怎麽不知道?!”

張雲超幫過他幾個小忙,不去看人家還真是過意不去。於是說道:“那我得去看看他,否則太不上道了。”

“嗯。”白月茹點頭,“可…”白月茹看著他笑的有點狡黠,“你知道他家住哪裏嗎?”

方靜江的眼神一亮,淺笑道:“不知道,沒去過。”

正逢夕陽西下,淡淡的金色餘暉照在了白月茹的臉頰上,她抿著嘴,低聲道:“那我帶你過去吧,我認得。”

方靜江笑了,雙手插在口袋裏,點頭道:“好啊,你帶我去。”

他笑的很有自信,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太陽適時暗下來,淡淡陰影將他的白襯衫照的有一些氤氳的灰色,像河麵上的霧氣,好看極了,而他就是浮在河岸上的人,這一幕,白月茹永遠都無法忘記。

後來他們果真結伴去看張雲超,為此還特地買了一隻蛋糕,可誰知傳說中剛剛動完手術,應該要重病臥床的張雲超竟然不在。

一打聽,是出去和女朋友約會了。

真叫人啼笑皆非。

張雲超的父母出來接待了方靜江他們,不過既然主人都不在了,方靜江他們也不可能多留,當下便把蛋糕留在了張雲超的書房裏,跟著在蛋糕下麵壓了一張紙條,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白月茹也是陪同過去看的,張雲超的父母下意識的便以為他們是一對,看他們的眼神總有些曖昧,方靜江不解釋,白月茹也懶得多說什麽,跟著在方靜江的名字後麵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白月茹。

這一簽,就是整整一輩子。

後來白月茹時常想,嫁給方靜江到底是對還是錯?

如果不是學開車認識了方靜江,如果不是愛上了方靜江,就不會有方妍,就不會有後麵那麽多悲歡離合的故事。

她想著想著,淚水總會模糊了視線,然後心裏怎樣都得不到答案。

不過就當年而言,從張雲超家裏出來的時候,淡淡的風吹在臉上,和方靜江天南地北的聊一些什麽,時間似乎過的很快,這令白月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或者說,從來沒有經曆過男女感情的她,在封閉了這麽久之後,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有共同語言的人。他們倆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方靜江一路步行送白月茹回家,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天已經快黑了,方靜江站在昏暗的弄堂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表現的那麽明顯,如果她再沒有什麽表示,似乎就顯得他不識好歹,大約要惹人厭了。

白月茹抬頭看看天色,抿了抿嘴,輕聲道:“我到家了。”聲音裏似乎有淡淡的惋惜,藏著女孩子婉轉的心事。

方靜江是個很聰明的人,趕忙接口道:“是啊,把你送回家我就放心了,我也該走了,本來打算今天下午看過你師兄就去買襯衫的,我的襯衫上次被勾破了,今天沒去成,那就隻有等周末再去了。”

白月茹一聽,猛的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裏透著一層淡淡的水霧,她是個沒有心機的姑娘,總是想到什麽便說什麽,當即脫口道:“你們男人哪裏懂得買襯衫,什麽好壞都分不清楚,不如…不如我陪你去吧。”

又是一個我陪你去。

方靜江笑了。

他的預感果然沒有錯。

“好的。”他點頭,“那說定了。周六,我來接你。”

“別!”白月茹趕忙打住,“哦,你不要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是我爸爸管的我嚴,要是知道我和男孩子出去免不了一場盤問,太平起見,你還是在公車站等我吧,喏,就在東宮門口,你知道嗎?25路蘭舟路站。”

方靜江心裏很雀躍,忙不迭的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說完,他們互相告別,直到方靜江一直走出弄堂口,白月茹都還站在那個地方看著他。

她的頭頂上有一盞路燈,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影,他回過幾次頭,和她擺過幾次手,他們的心裏都像有一隻躁動的麻雀,按捺不住,可又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而方靜江回頭的那一霎那,見到她小小的身子在昏黃的燈下,像鍍了一層金,柔柔的,他的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

這一晚,自然注定了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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