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想來人性便是如此,欺善怕惡。

當然劉敏潔作為頭號炮灰還是心有不甘,她在貓貓升上二年級的開學第一天,就從自己最新的駐紮地回到彩虹路小學找到她新任的班主任金佩佩,對她抱怨嘮叨個不停,其內容翻來覆去無非是方妍是個特別討厭的小孩兒,以後記得有機會一定要狠狠地教訓她。

金佩佩本倒不算是個壞心眼的人,但兩個人聚在一起,聽了劉敏潔的單方麵之詞,想到自己也是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居然會有這麽一個棘手的小朋友在班裏,難免就抱怨道:“這個小丫頭這麽壞?她爸爸媽媽也這麽壞?那我以後要當心了。”

“胡說!”貓貓赫然站在辦公室的門口,誰都沒有注意道她已經進來了。

劉敏潔的臉上一時間很尷尬。

“你來幹什麽?”貓貓昂著頭,“你不是已經不是這個學校的人了嗎?”

“怎麽?大門開著我就不能來啊?”劉敏潔和貓貓杠上了,並且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很有種要欺負她的架勢,同時指著貓貓的臉對金佩佩說,“我跟你說,當時我們班裏的人都知道,她媽媽有外遇,在外麵有一個情人,被他爸爸打得臭要死,就為了這個事情我去家訪,她還反過頭來說我不好。”接著對貓貓吼道,“你媽就不是個好人,下賤。”

這種侮辱對於貓貓來說是無法忍受的,她到底是個孩子,當場就哭了出來,一邊憤怒的吼道:“你胡說——!你胡說!你這種人怎麽配做老師!”

劉敏潔也是氣的滿臉通紅,因為貓貓恰恰戳中了她的脊梁骨。

“你收了吳曉穎爸爸媽媽的錢就一天到晚亂說,你要是不亂說,我就不會去找你,你到今天還要胡說八道!”貓貓哭個不停。

後來還是那個姓胡的老師,並不是貓貓的班主任,是一班的老師,見到貓貓哭的那麽傷心,跑過去將她一把抱起來,抱到自己的辦公室安慰她說:“好孩子,不要哭了。”同時嘴裏埋怨道,“現在來的年輕小老師啊,一個比一個不像樣,書還沒有教好,對孩子也不負責任,整天想著怎麽拿錢,一塌糊塗。”

貓貓卻隻顧著拉住胡老師的手說:“胡老師,她們亂說,她們亂說我媽媽,劉老師明明去家訪過,她還要亂說,她怎麽能這樣,還冤枉我,上次看到秦麗穎打我,還說我活該。”

胡老師摸了摸她的頭道:“你呀你呀,你也是的,脾氣那麽爆,你跟她杠上了對你沒有好處呀,她是你的班主任,想找你的麻煩當然很容易啦,你這個傻孩子,我讓你的爸爸媽媽來領你好不好?”

貓貓抹幹了淚搖頭:“不用了,我媽媽要是來了聽見了一定會和老師吵起來的,到時候更難看。”

“是啊!”胡老師歎了口氣,“你倒是滿懂事的。而且小劉都已經離開這個學校了怎麽還不太平,她來的時候我就不看好她,唉,希望以後你們的金老師會稍微出息點,否則——”

胡老師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貓貓點點頭:“我懂的,我不會再硬來了。”

“你懂就最好了。”胡老師擰幹了毛巾,給她擦臉。

貓貓本不是她班級的小朋友她可以不管,但一想到兩個大人這麽欺負一個孩子,她實在是看不過去,而且還沒有證據之下胡亂說人家的爸爸媽媽,對於她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教師而言實在是很沒有分寸又不得體的。

胡老師問道:“聽說你爸爸給了數學老師很多冰票?”

“嗯。”貓貓點頭。

“但就是沒有給她對吧?”胡老師問,“她在辦公室裏提過不止一次了,你們為什麽不給她呢?”

“她對我又不好。”貓貓撅著嘴。

胡老師勸道:“傻孩子,就算對你不好你也要忍啊,這次開學了記得給你們金老師送點禮物,不管多少,總歸要送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貓貓乖乖的點頭。

所以沒過幾天之後就是教師節,貓貓便帶著一卷掛曆和一根教棒去送給了金佩佩。

金佩佩拿到了之後嗬嗬訕笑了一聲:“怎麽那麽多人都送我掛曆啊,一共才就這一年,幾十本掛曆我要用到什麽時候啊。”說著看向貓貓的教棒道,“好吧,那今天就先用你這根。”

貓貓當時還挺開心的,覺得這個老師起碼沒有受劉敏潔的影響,對她有一定的期待,可才上了一節課,金佩佩便故意用力的把教棒往黑板上重重一敲,而後教棒最細的那一端便喀嚓一聲斷裂了,貓貓的心驀地一沉。

金佩佩還嫌不夠,自言自語道:“怎麽這教棒的質量這麽差啊?方妍,這是你爸爸買的啊?”

方妍當著全班的麵站起來,滿臉通紅,卻是直視著她道:“是我爸爸自己親手做的。”

金佩佩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

貓貓說完氣呼呼的坐下了,一語不發。

她心裏很難過,那是爸爸親手做的,由於她一直嚷嚷著要給老師送禮,靜江拗不過她,親自挑選了木頭,刨好之後又耐心的挫細,直到表麵光滑,靜江還不忘塗了一層油,怕有毛刺硌著老師的手。

這是爸爸的心意,現在被無視被踐踏,貓貓心裏的憤怒和無奈可想而知。

然而金佩佩卻沒什麽反應,她又拿過另一個孩子的教棒說:“好吧,那我們現在用這根,來,大家一起跟我念——”

貓貓嘴裏念著,心上卻是七上八下的。

下課之後,她看到金佩佩把那根教棒塞在講台的一隅裏,就那麽隨意的棄置了。

她沒有說話,沉默了幾許之後打算觀望幾天。

大約整整一個星期,靜江做的教棒都在講台裏吃灰,貓貓終於忍不住了,當天正好輪到她值日生,她便把教棒帶回去了,然後一路都在想怎麽把教棒藏起來不叫爹媽曉得?

但她還是沒有瞞住,當月茹在打掃衛生的時候,在靄芬的桌子底下搜到這根教棒的時候,就問她:“這教棒不是你爸特地做給你們班主任的嗎?怎麽….”月茹說道一般,佯怒的質問她道,“說!是不是你弄壞了?”

“沒有。”貓貓無奈的垂下頭。

“那怎麽會?”月茹逼問。

“上課第一天,老師往黑板上一敲就斷了,還說爸爸做的質量不如別人的好。”

月茹氣結:“這可是你爸辛辛苦苦做的,你們這個老師,哼!”

月茹看著斷掉的教棒,連她都舍不得丟掉,那是靜江親手做的啊!

所以她決定下次去家長會絕對不會給這個老師好臉色看的。

但是還沒輪到開家長會,金佩佩已經發現教棒不見了,晚自習的時候,她在講台裏搜了一陣,沒搜到之後便喊了一聲‘方妍’,貓貓抬起頭,金佩佩道:“你給我的教棒沒有了,是不是…是不是你拿走了啊?”

“對啊。”貓貓直言不諱,“反正都壞了,你又不用,我就帶回去給我爸了。”說完,貓貓就低下頭去做功課了,她是聽了胡老師的話才給了這些老師最大的耐心,但她覺得可能大家不是一條路上的,有時候光是自己妥協也沒用,因此她再也懶得再去討好別人了,這是一個孤傲,骨子裏又倔強的孩子,她改不掉,不懂得見風轉舵,分析時弊,這個缺點一直陪伴到她長大以後,隻是這些苦頭在多年以後她不必再受,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有了屬於她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裏,雖然同樣充滿了弱肉強食,但是一切都是良性的競爭,他們互相較勁,又互相鼓勵,是她最難忘的青春。

她不知道的是,現在的這一切的不順,不單單有她自己的問題,更是一個時運的問題,她生在這樣一個環境,一個早慧的孩子注定是得不到認同的,就好比她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單詞,‘侮辱’二字,她不明白具體的含義是什麽就去問語文老師,我們明白‘侮辱’可以是言語上的攻擊,也以為是更深入的意思,一切隻需要根據上下文和出處就知道了。而且貓貓也給了老師看那張報紙,侮辱的確就是言語攻擊的意思,可那時候的老師素質良莠不齊,一見她提出這個問題,當場就把她的家長叫來了,把月茹給批評了一通,問她到底是怎麽教育孩子的,孩子怎麽會問這麽下作的問題?

須知侮辱並不等於強#奸,但那時候又有多少老師能懂得?!

由此可見,貓貓在最初求學的路途注定是坎坷的,她過早的顯示出超出一般人的早慧,又不懂得藏拙,鋒芒畢露,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人人都害怕受傷害,於是第一時間選擇去傷害她,這是她不可避免的要麵對的挑戰。

曾有一段時間,她為此自暴自棄。

因為她覺得天道何其不公,她什麽都沒做,一切的開始都是由別人先挑起的,而她做的不過是還擊而已,難道這也有錯?

甚至就連她的家人,對她也是一種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心情。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簡單到貓貓和冬冬兩個人都不當一回事。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那種飛行棋,有四種顏色,哪個人先擲到六就可以先行,那一天周末,月茹照例帶著貓貓去白家,吃過晚飯以後貓貓就和冬冬在樓上玩這種棋子。

玩到一半的時候,冬冬突然耍賴,明明不是六,他硬說是六,貓貓笑著道:“好啊好啊,你賴皮。”

就是這樣一句話,被上樓來的德華聽見了,當場就對著她吼道:“就賴皮怎麽樣,他是我們白家的孫子,是自己人,你是外人,這裏輪的到你說話嗎?”

貓貓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冬冬也不敢接話,但他還是看了一眼德華,嫌他多事。

其實小孩子玩遊戲,賴皮是很平常的,貓貓經常讓冬冬,冬冬也早已經習慣了,他是存心和姐姐撒嬌,貓貓也是開玩笑的語氣,這件事完全就和德華沒關係。

但是德華愣是要插進去,見到貓貓看了他一眼,瞬間把整個棋盤都掀翻到地上,惡聲惡氣道:“幹嘛,你看什麽看?你是不服氣嗎?我說錯了嗎?你的確就是外人啊,連你媽都是外人,你用什麽眼神看我?!”

貓貓本來忍著一口氣,到這裏有點忍不住了,她道:“眼睛長在我身上,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呢!”

德華抄起手來就是一個耳光:“敢頂嘴!你敢跟我頂嘴!小娘逼!”

他連寧波當地的罵人話都出口了,“你以為沒人敢教訓你是吧?你爹媽都拿你沒辦法,行,今天就我來教訓你,看誰敢攔。”

貓貓捂住被打紅的半張臉道:“你憑什麽打我?你自己也說了,我不是你家的人!”

“那你不要到我家來呀!”德華道。

貓貓總算明白了,這是借題發揮,要趕她走,他壓根是想對她爹媽說這句話,奈何他不敢和靜江月茹說,就拿自己出氣,這叫殺雞給猴看。

貓貓豈會不懂?

她咬牙道:“你以為我很想來嗎?你家裏是有金礦還是銀礦啊?再說了,我和冬冬玩遊戲,輪的到你插嘴嗎?”

“這是我家,是我的地盤,別說我要插嘴,就是我今天把你打出去,你爹媽都不敢出一句聲!”

貓貓氣壞了,昂首道:“好啊!你打啊!我等你打,有種你就打——!”貓貓幾乎是吼出來的。

德華氣急敗壞,他用自己的手打孩子的臉會疼,所以就拿起貓貓從家裏帶來的一本小說書,那時候我們人手一本的《紫色童話》,32開本的,足足有1.5厘米厚,抄起來就往貓貓臉上抽。

貓貓不閃也不避,抬抬頭挺胸,跟劉胡蘭似的,對著德華道:“有種你今天就打死我,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跟我爹媽交待,你打吧——!”

冬冬嚇得哭了,說:“別打了別打了,我和姐姐是在玩,你為什麽要打姐姐。”

貓貓攔住冬冬道:“你別求他,他不敢惹我爹,所以故意拿我出氣,孬種!”貓貓怒罵道。

而這話顯然刺激了德華,德華為此眼睛發紅,下手更狠了,而且專門挑犄角旮旯的地方打,比如說眼睛。

貓貓最後眼睛都被打得腫起來了。

而樓下還在吃飯的眾人聽到聲音,先派了美芳上來看,美芳一看不得了,連聲叫了德輝,一邊也叫德華住手。

德華卻是一意孤行,直到方靜江的腳步慢慢踏上樓梯,德華才倒抽一口氣,慢慢的冷靜下來,意識到剛才自己可能重手了,因為貓貓的眼皮已經腫的不像樣子,眼睛都睜不開。

靜江一上樓,空氣瞬間凝滯,他道:“怎麽了?什麽事?”

貓貓聽見靜江的聲音,剛才的凶悍霎那間沒了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爸爸——爸爸!”

靜江一看她的臉,胸間驀地**起一股氣息,德輝幫壓住他肩頭,“別生氣,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孩子之間鬧著玩。”

靜江忍著脾氣蹲下來把貓貓抱起來,貓貓哭的泣不成聲,一個勁道:“爸爸,眼睛疼,眼睛疼,嗚嗚,爸爸….爸爸….”接著便呼吸急促,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不好!”德輝道,“她跟我們家是一樣的,是過敏體質,不會是哮喘了吧?糟糕了。”說著,反手推了一把德華,“看你幹的好事,他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快把你的家夥拿來!”

德華也傻眼了,愣愣道:“我這裏有噴霧,讓她張嘴,張嘴!”

貓貓隻知道呼吸困難,用手捂住胸口,然後美芳順著她的背捋了兩下,她張開了嘴,噴霧進了嘴裏,說不出什麽味道,她漸漸冷靜下來,但是她沒有表情,也沒有聲音,不論大人說什麽,她都不開口了。

月茹上來一見這情形,馬上拉住貓貓問:“怎麽了?你怎麽了?”她急的眼圈兒都紅了。

靜江的聲音顫抖道:“剛才,就剛才還和我說話的,隻一會兒功夫。”

但是此刻貓貓就跟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仿佛連周遭說話的聲音也沒聽見。

月茹氣的轉過身去對著德華就是一耳光:“你打我女兒?你憑什麽?媽的,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沒完!!!”

說完,兩夫妻也懶得和德華說一句,就徑直抱著貓貓離開去醫院了。

新華醫院是最近的,而且又擅長小兒科,醫生檢查過她的耳朵,證實聽力沒問題,又翻開她的眼皮,說眼球沒問題。

月茹不禁鬆了口氣,她好擔心貓貓的眼睛被打傷,不過醫生說,隻是眼皮上有破損,所以眼睛腫著,但是眼球是好的。

最後問他們夫妻到底孩子怎麽會這樣,是不是打她了?

月茹支支吾吾的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道:“是我,是我不好,我打她的。”

醫生瞪了她一眼:“孩子可能是被嚇到了,有了應激性的反應,因此暫時啞巴了,不是哮喘。”

月茹一下子哭出來:“那怎麽辦,醫生,她會不會一直啞巴?”

醫生歎了口氣:“你們現在知道後悔了?當時為什麽下手那麽重?她還是個孩子啊?!什麽天大的仇恨要把她打成這樣?還專挑眼睛這種地方打,太狠了吧!孩子是傷心過了頭,你們要好好對她,別再打她,刺激她了。”

月茹直點頭,在靜江的懷裏哭成一團,最後被靜江半攬著抱了出去。

外麵貓貓坐在長廊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無悲無喜。

靜江和月茹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回應,月茹用手捂住嘴,頭抵著醫院的牆,哭的泣不成聲。

靜江忍著淚,走到貓貓跟前蹲下來,和她平視,讓她能看見他的嘴唇,對她說:“寶貝,我們回家好嗎?”

貓貓點點頭,眼角留下了一行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貓貓的問題,首先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已經看清了大人肮髒和世故的一麵但她沒有掩飾,反而是說了出來,這樣就叫人家沒有台階下,比如說劉敏潔,比如說德華,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貓貓吃苦就吃苦在這裏。可是反過來一想,就算貓貓今天像別的孩子那樣忍了德華,德華也還是會找機會繼續欺負她,不過她的反應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她不認輸,非要鬥到底,這就是她吃苦的源頭吧,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不同的看法?我覺得這個時候的她,還太傻,像石頭一樣,這是一個打磨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