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在產房裏的時候,所有人被勒令在外麵等著。

雙吉焦急的來回走動,不停的搓著手。

靄芬眼眶又紅了,最擔心的是桂芝的身體,她去年剛做過化療,不知道孩子會不會有影響,藥是吃了很多,還有中藥……

其他人,自然也是憂心忡忡的。

但是吉人自有天相。

據桂芝說,她們這些女孩子剛到黑龍江的時候才17歲,連木頭都要扛!

力氣都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所以沒過多久,大約三十分鍾,孩子就生出來了。

特別健康,啼哭聲也響亮,醫生抱出來給家人看,把孩子的兩腿一分,道:“喏,7斤6兩,活潑小子一個。”

雙吉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月茹也很激動,隔著玻璃看到桂芝累的睡著了,小孩子被醫生抱出來交給護士和其他孩子放到一起,但是在那之前,會給家屬輪流看一遍。

靜江站在她身邊,他們並肩看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彼此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這其實不是方家的第一個孫輩,但是潤江總嫌棄自己窮苦的出身,礙於丟臉的緣故,自從到了嶽丈家裏去住,就幾乎不和家裏有來往了,因此他的孩子出生,方家隻聞其名,知道大的一個孫女叫方萍,小的一個孫子叫方雷,卻是連個麵都沒見過。

現在反而是桂芝的孩子出生,讓老兩口第一時間抱上了,搞得跟自己的親孫子一樣,抱上了就不肯撒手。可見這個孩子的意義非同尋常,即使在很多年以後,靜江和月茹的女兒方妍,還有桂英和方剛的女兒亦敏也都是叫他大哥,而不是潤江的那個孩子。

此時的雙吉激動的一個勁抹眼淚,他是一個老實人,很多人身處在他的環境中,不是學壞就是變得刁鑽,隻有他,老好人一個,無論是誰,從他那裏都能占三分便宜。說到底,桂芝認為這一切都和他的身世有關。

那個年代很流行過繼,雙吉其實是他的父親的弟弟養的,也就是說,他現在的父親,從血緣上說是他的叔叔。當時他的父母在老家紹興日子過的太苦,沒法養活他,反而是自己的親弟弟到了海城以後,落地生根,娶了一個老婆,手頭似乎有餘,唯一的缺憾就是結婚很多年,孩子都沒有一個。於是就把雙吉從紹興老家接到海城來當自己的兒子。

哪裏曉得,他來了以後,沒過幾年,這一對夫妻便接二連三的生了好幾個孩子,雖說都是女兒,但到底是親生的。

雙吉從小懂道理,知道凡事要讓著些,結果讓著讓著,就讓出了習慣,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如今他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屬於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一定要將他培養成人,然後看著他出人頭地,讓他吐氣揚眉。故而取名‘勝強’,其意義直白的叫人無須揣測。可見飽含了他多少的期望。

勝強小子也甚有趣,皮膚黝黑,手腳伶俐,活脫脫的小猴子一隻。

大家說,侄子像舅舅,從現在勝強手腳的活動程度來看,將來一定和靜江一樣,是個皮大王。

但比較好玩的是,桂芝皮膚白皙,雙吉也屬於書生型的美男子一個,他其實和陳興國差不多風格,不過陳興國眉眼裏透著一股精靈,一看就是花花公子,雙吉則是老實,木木的,多了一份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講話也是慢悠悠的。

那麽勝強小子黑成這個德行像誰呀?

大家說簡直就跟非洲來的土著一樣。

後來還是靄芬說的,肯定和桂芝孕期喝了太多中藥有關係,不過男孩子黑一點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健康。

接著很快桂芝就出院了,做完月子就去上班,雙吉在閥門廠工作,離方家和自己家都很近,勝強便放在方家讓靄芬來領。

月茹進進出出的很羨慕,經常搶著來抱,越抱心裏就越癢,隻想與靜江趕快生一個孩子,一個屬於他們的愛情結晶。

更何況,她在見識到了方家溫情的同時,與自己在家的遭遇有了鮮明的對比,就更加想和靜江在一起,她要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那就需要一個孩子來栓子他。

為了生孩子,月茹和靜江每天晚上準時準點的耕田種地,本來夫妻倆新婚燕爾,如膠似漆,這點事很平常,可月茹一旦把它設定成了任務,跟上了發條似的,抱著不完成目標不罷休的態度,這件事一下子就失去了它原本該有的樂趣了。

最好笑的是有一次,靜江正在興頭上,昏昏沉沉的聽見月茹在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放!

靜江懵了一下,然後一下子噴笑出來,一把揪住她的臉道:“你說放就放,你當我種馬呀,我揍你信不信?”

月茹撒嬌道:“快嘛,快嘛,結束了趕緊再來一遍。”

靜江都快被她整瘋了。

靄芬嘴上不說,心裏一清二楚,每周總有那麽幾天要燉個雞湯給靜江補補,然後偷偷地窺視著月茹每個月的信期。

不消說,月茹對於自己的信期也十分敏感。

每個月的那幾天,她就十分緊張,隻要一見紅,立刻就沮喪的不得了。繼而過了幾天又逼靜江繼續耕田種地,還抱怨他不夠努力,靜江真是哭笑不得。

這樣折騰了足足半年有餘,有一次,月茹的信期大晚,足有一個星期不來,這下好了,月茹簡直開心瘋了,跑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沒有啊,一點孩子的跡象都沒有,你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啊?

接著從醫院回到家裏,月經立刻就來了。

月茹撲在沙發上大哭了一場,一邊哭一邊抽噎道:“我一定是有病,肯定是上次手術的時候受了傷…”說著抬起頭淚眼模糊的看著靜江,“你說,會不會醫生不小心把我的什麽器官給割破了,所以我再也生不出了?”

靜江看她哭的梨花帶雨,心疼的要命,又可憐她,但她這麽鬧也不是辦法,隻好說:“要不這樣,去醫院檢查一下,你就放心了是不是?”

月茹點頭答應,靜江第二天又帶著她特地去了第一人民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她身體一切正常,健康的不得了。

月茹知道生不出孩子問題肯定不在靜江那裏,隻得耷拉著腦袋回了家。

靄芬知道了,在自己的屋裏偷偷歎氣,和明忠說著悄悄話:“其實當時那個孩子就不該打掉,我心疼啊。”

明忠也歎氣:“那怎麽辦呢,都成事實了。”

其實他們的話,何嚐不是靜江心裏一直在想著的呢,靜江隻是怕刺激她,沒有說而已。

然而如此一來,月茹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了,知道生不出孩子起碼不是‘硬件’上出了問題,那麽接下去,她該怎麽辦呢?

她去求教婆婆,靄芬道:“小白啊,我說句話你可別不高興,其實小朋友他來了,是一種緣分,應該要順其自然,是不作興把他弄掉的呀。唉~”

月茹點點頭:“我知道,我…我當時就怕人笑我,想想真是傻,嘴長在人身上,要說我還管的住嗎,現在不還是一樣說。”

“唉。”靄芬又歎了一聲道,“那要不然去廟裏燒個香吧。”

月茹眼睛一亮,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第二天就趕了老遠的路換了好幾輛車去了一趟龍華寺。

寺裏一處隔間裏有一個不知名的居士,也不知月茹是怎麽撞上他的,總之最後被請進了客堂,聊了一番,居士掐指一算道:“你當年可是有過一個孩子的?”

月茹點頭如搗蒜:“大師你太靈驗了,當年有一個,因為還沒結婚,就給做掉了。”

居士一邊歎氣一邊搖頭:“須知孩子投胎轉世來到人間是一種緣分,做人不容易,那是要經過很多磨難的,你平白無故就剝奪了他生存的機會,現在想要懷上自然是比較艱辛。因為‘那邊’的小孩子都覺得你是個狠心的人,要是投胎到你這裏又被你做掉怎麽辦?所以看到你都害怕,一個個都躲起來了。”

月茹紅著眼睛,顫聲道:“那該怎麽辦呢,居士你救救我。”

居士道:“怎麽救?那也沒辦法的事,慢慢養吧,等等看有沒有膽子大的小朋友願意來,有膽子大的,你就有希望了。我要是在這裏跟你打包票說我有辦法,那一定是騙你。你記得回去行善積德就是了。”

月茹覺得自己碰上的真乃一高人,高人不肯收她的惠銀,她便給寺裏捐了很多香火錢,回去和靜江一說,靜江輕輕舒了口氣,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唉,這當種馬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可誰知道有一天,靜江加班的時候,突然下起雨來。

以前靜江碰到這種事,大不了淋雨回家,男人嘛,沒什麽的。

偏偏靄芬和明忠特別寵他,一旦知道下大雨他又沒帶傘,就偏要給他送傘去。

一路上滑,寸步難行,老夫妻倆就手摻著手,慢慢的走,一直走到冷凍廠門口。

現在靜江有了媳婦,這個任務就落到了白月茹頭上。

月茹見已經到了晚上七點了,靜江還沒有回來,他最近沒有出差,那麽一定是單位裏有事暫時走不開。再看窗外的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她便穿好雨衣,拿了傘往冷凍廠去。

結果一到了冷凍廠,看到的一幕就叫她氣的半死。

方靜江適時正坐在會議室裏呢,一大群女員工圍著她,貌似在開會,實則大家嘻嘻哈哈的,一邊討論工作事項,一邊聊天侃大山。

其實本來與會的當然不止方靜江一個,還有廠長,副廠長,等等,大約三四個男的領導,偏偏月茹來的那時候,那幾個家夥全都跑去抽煙了,把工作一囫圇都丟給了方靜江。

方靜江的左邊坐著盧麗華,麗華是他屬下的員工,因此喊得特別親熱,一口一個靜江,靜江……

不屬於他這邊的呢,有好幾個食堂的女員工,像朱琴芳和薑瑞香純粹是和方靜江關係不錯,知道今晚上要開會,可以吃公款,大家便都留下來聚餐,說說笑笑,情緒很高。

至於小一輩的,如車間的孫惠茵,那似乎有點慕名而來的意思。

因為方靜江和孫惠茵是一個學校畢業的,比她大兩屆,可以算作她的師兄。當年在學校的時候,方靜江就很有名,孫惠茵聽說過他,也遠遠地見過他,但是她為人羞怯,一直不敢上去搭訕。後來進了同一個單位,孫惠茵不在方靜江的管轄範圍內,就更沒什麽說話的機會了,今天到這裏來開會,算是一個契機,便時不時找著機會提問題,連連道:“方老師…方老師…”

靜江以前沒注意過她,今日一見,想,這個女孩子倒是挺乖巧的。

正想著,他老婆就來了。

站在會議廳的門外,朝他勾了勾手指頭。

方靜江一到外麵,就被月茹拉住手臂,狠狠擰了一下道:“你們單位就你一個男的啊?!你舒服的嘛,一桌子的女員工,就你和那誰兩個男的,人家沉默不語,你高談闊論,你骨頭輕死了是吧?都不曉得回家了!”

靜江道:“我這不是開會嘛,工作!”

“有你這樣工作的嗎?”月茹道,“那些個女的一個個全都笑的花枝亂顫。我不管,你跟我回家。”

靜江說:“別鬧,別鬧,真的是正事兒。”

“正事兒你個頭啊!”月茹拉住他不放,“那個盧麗華又來了!又來了!她怎麽老陰魂不散呐!還坐你旁邊,她怎麽不撲你身上呀!你還讓她坐你旁邊,你是故意的,你存心釣魚,就要人家愛著你忘不了你是吧?”

“這女的怎麽這樣呢!”月茹氣死了,靜江都結婚了,她還糾纏不清。

於是高聲喊道,尤其是對著會議室門內喊:“我不管,你跟我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家跟我老公睡覺!!!”

會議室內頓時鴉雀無聲,全都在消化月茹剛才說話的內容。

方靜江趕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

月茹輕輕咬了他手指一口,靜江‘嘶’的一聲,吃疼鬆開,月茹又道:“回家!我要回家!”

靜江一臉的為難,想那該死的幾個抽煙的怎麽還不回來……

月茹見他猶豫,又鬧道:“你回不回?不回是吧?”作勢又要高喊——

靜江立刻服軟:“回回回回回!我回!”

月茹終於甜甜的笑了,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靜江無語,隻得耷拉著腦袋被老婆牽回家了,現在作為妻奴的他在想著,這當種馬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