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其後白月茹當真是一個月都沒有回過家,每天兩點一線,除了上班,就是回到方家和方靜江呆在一起。奈何她到底是陳菊笙的女兒,自己生的沒有比自己更了解,陳菊笙就連月茹肚子裏的腸子繞幾個彎都一清二楚,更何況是她的脾氣。果然,一個月後,月茹禁不住對父兄的思念,回了一趟白家。
下午到的時候,陳菊笙正在國棉十二廠的澡堂子裏洗澡,月茹便和幾個兄弟在樓上的客廳裏聊一會兒,要說她與德輝心中毫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德輝肯同意偷偷地瞞著菊苼把月茹的戶口報進泰山新村,也就是他結婚的房子,說實話,月茹覺得他也算仁至義盡了,她對這個被母親過分偏愛的哥哥其實沒有太大的意見。要說感到不公平,那這種失落感早在幼時就被磨平了。
他們一直聊到傍晚時分,白俊邀月茹留下來吃晚飯,剛好陳菊笙提著換洗的衣裳進門,一見她就‘嗬’的幹笑一聲,接著眼皮有氣無力的一抬。這是她的經典動作。月茹的臉自然是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德成照舊打圓場,在桌上一一擺筷子,道:“開飯了開飯了,姐,你快試試我今天剛買的叉燒,新鮮著呢!我特地騎車去提籃橋買的。”
陳菊笙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摜,沒好氣的說:“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們每個人就隻知道蹭家裏的,蹭我和你爸那點兒工資,怎麽,我們一家六口人,加上你們舅舅七個,日子全都不過啦。以後誰不拿錢回家就不要回來吃飯。”
這話擺明了是說給月茹聽的。她想,德輝要結婚,正裝修新房,菊苼隻有掏錢的份兒,不會有拿進來的時候。德成談戀愛,再說他當的是海軍,單位裏有宿舍住,經常不在家,回來買點零食給大家吃,補貼一點零用錢就算不錯了。至於德華,他雖然沒收入,但照現在這趨勢看,將來保不住是家裏唯一一個大學生。所以要交錢的,不就隻有她一個嗎?
月茹‘嘁’的一聲笑道:“真是…還沒吃就已經飽了。”接著站起身,事實上,她跟前的筷子她壓根就沒有動過。
“你們慢慢吃吧。”她淡淡道,“我先回家去了,我和小方說好的,他每天都在975弄門口等我下班,到了時間不回去,他要著急的。再說他們一家等著我吃飯,我回去晚了,他們該等久了。”
德華低著頭聽她說話,不言語,不管閑事。
德輝拉著她道:“嗨,別這樣。”
白俊也道:“是啊,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快,坐下吃飯。”
月茹道:“真不行,爸。沒和小方說,他等不到我準以為我出什麽事兒了。”說著,便提起包,與眾人一一道別後出了家門。
白家的一家人坐在同一個桌上吃飯,卻是如同嚼蠟,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張算盤。
與白家不同的是,方家吃飯向來都是熱熱鬧鬧的。
靜江去接了月茹到家的時候,正好聽到桂枝爽朗的笑聲從屋裏傳出來。
一起來的還有雙吉,帶了許多好吃的來,有醉蝦,素雞,北京烤鴨,還有廣東的奶黃包,應有盡有,鋪滿了整張桌子。
靄芬道:“小白回來了,快快,就等你了。開飯咯。”說著,提起碗走向灶間。
月茹也走跟過去道:“媽,我來幫你吧。”
“不用不用。”靄芬推她進屋,“你陪姐姐妹妹聊會天,說說話,我熟悉他們每個人的飯量。你快去。坐著等吃的就行。”
月茹便依言進去坐到了桂枝的旁邊。
看到她挺起的肚子,大約臨盆就在這幾日。她居然還東奔西跑的,月茹不得不佩服桂枝,她膽子可真夠大的,一邊摸了摸桂芝的肚子,想沾沾喜氣。
靜江看見月茹眼角掩飾不住的流露出來的羨慕,便知道她在想什麽。
靜江道:“姐,今天檢查做了嗎?一切都好嗎?”
“沒事!”桂枝大大咧咧道,“你們一個個都窮緊張,媽也是,三天兩頭的讓我去做檢查,一切都好著呢。雙吉緊張的呀,本來夜裏呼嚕打得比誰都響,響的跟拖拉機開過去似的,搞得人睡不著覺,現在倒好,緊張的一夜起來十八次,呼嚕也不打了。這下倒好,你說我賤不賤,聽不見他打呼嚕,輪到我也睡不著了。”
明忠端著湯,靄芬端著碗,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來聽見都笑了。
桂枝和雙吉這對夫婦最是好玩,一向都是你來我往的,口頭上誰也不讓誰。
雙吉見桂枝拿自己打趣,便回敬道:“噯,說你你可別不高興,你確實挺那啥的——!”
桂枝拿手指著他:“哦哦哦,你說我賤。”
雙吉道:“別賴人啊,是你自己說的啊。我隻是說那啥——對吧,嘿嘿。”
兩人開著玩笑,逗來逗去。
雙吉道:“說起你姐,你說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那時候吧,她單位領導讓她入黨,你們知道她說什麽來著?”
雙吉因為自己表現卓越,老早就入了黨,所以每次都要拿桂枝的這件事出來讓大家笑笑。
桂枝道:“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故事,我自己來,可以了吧!不用你說。”接著,故意嚴肅的板起臉,還壓低了聲音,對大家道:“對不起領導,我覺得我離黨的要求還有一定的距離。”
話音剛落,一桌子的人都笑噴了。
桂英道:“姐,你不會真那麽二吧。”
桂芝答道:“噯,我們那時候的人思想都很好的,哪裏像現在的人呀!那時候上級讓我入黨,我一看那黨章,乖乖,要求可真高,毛主席真是個聖人呐,我對他崇拜的不得了,我是真心覺得我離做一個黨員有很大的距離,於是就拒絕了領導的邀請。”
月茹聽完,笑的差點噴飯,趕忙用手捂住嘴。
桂芝道:“噯,倪雙吉,你別光說我二啊,你二的事情的可多著呢!我跟你們說啊,他以前在塔河的時候呀,先是幹過築路隊,後來去當消防員。那裏不是容易起森林大火嗎?有一次呀,那火勢還比較小,很快就被控製了,就是不小心波及到了一間小廠房。房頂起了一點小火,他們一堆消防員在房頂滅了火以後,就一個個掛著繩子慢慢從樓上瞪下去。說實話,這個特別考驗身體力量,你們別看他人高馬大的,但是行動特別木,不像靜江,從小爬樹爬的跟猴子似的。他呀,等人家全都蹬到底下了,他一腳一瞪,踹進了其中一間房,跌進房裏去了。哈哈哈哈….最後還要人開門去救他。”
大家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其中數桂英笑的最響,雙吉便道:“噯,這不公平啊,你們全都笑話我們夫妻來了,不行,大家必須每人說一件醜事。”
於是大家便把矛頭一下都指向桂英了。
桂英不肯說,結果大家就替她說。
桂芝先道:“這個要從靜江說起,靜江喝媽的奶一直喝到三歲,斷奶斷的晚。”
然後靜江接著道:“桂英呢從小身體不大好,就學我,一直嚷嚷著要喝媽媽的奶,但是她喝到五歲還不肯停,媽沒有辦法,就想出一個絕招。”
最後由靄芬來說,是一邊笑一邊說的:“所以呀,她嚷的狠了,我氣起來就拿墨汁往乳*&頭上塗,塗得黑黑的,她一看嚇壞了,讓她喝她也不敢喝。”
這一回說完,整桌的人都笑岔氣了。
桂英撒嬌道:“媽媽最壞了,老包庇哥哥。”
靄芬溺愛的輕輕點著她的額頭:“還包庇你哥哥呢,最包庇的就是你,這麽大了還呆在家裏,正經的工作不去幹,男人也不找一個。”
桂芝立馬接口:“她五歲的時候說的,要跟爸爸媽媽睡到五十歲。”
這滿桌的笑聲呀,叫月茹眼前很是恍惚。
方家固然是很窮,至少比起他們白家來,日子過的拮據多了,可方家的人和和睦睦,全都互相幫助,靄芬和明忠也是老實人,每個兒女都保護的妥妥帖帖,就譬如說桂芝住院的時候,靄芬不認得路,每天都從彩虹老街走去瑞金醫院,要走兩個多小時,就為了看看她,給她送一碗湯。還有桂英,天天睡在家裏,靄芬和明忠情願養她一輩子,也不說什麽你不交錢就不許你住這樣的話,根本沒什麽偏愛欺占一說。
她不由自主的垂下頭來,心裏無端的很難過。
靜江握了握她的手,月茹勉強打起精神來。
因為桂芝道:“輪到靜江和月茹了。”
“對對!”桂英一個勁點頭,“不能放過哥哥和嫂嫂。”
靜江就說:“喏,就說上回,姐你住院的時候,我和小白去給你買蟾蜍,我嚇她呢,讓她拎回來,她嚇得一路就跟行軍似的,話也不跟我說一句,我想她幹嘛呢?你們猜她幹嘛?”
桂英聽的很認真,頭挨過去。
靜江道:“我見她不理我呀,一定有鬼,就用手戳了一下她的腰,她立馬跳起來,也不管周圍都是人,大呼一聲‘毛主席萬歲!!!!!’”
雙吉笑著舉杯道:“來來,大家幹一杯,毛&*主&*席是萬能的。”
“毛*主&*席是萬能的!毛&*主*&席壓倒一切牛鬼蛇神!”
月茹喝了一點啤酒,道:“我當時真是嚇死了,得轉移點注意力呀,隻好把北京的金山上在心裏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完了就背毛*&主*&席語錄。”
接著月茹拉住靜江的手臂:“到你了,到你了。”
“他呀。”靄芬道,“小時候羨慕有錢人家的孩子吃香蕉,回家來問我討,我拿了根茄子給他,說,‘喏,這就是香蕉。’他就老快活的啃起來了。”
“對對!”桂芝笑,“他啃了好多年,都不知道那是茄子,一直以為是香蕉。媽跟他說,那是沒長熟的香蕉,最嫩了。和筍尖是一個道理。人家的香蕉都是爛的。他就特別高興,每天捧著茄子出去吃的稀奇死了。”
接著桂芝還要說,靜江道:“行了行了,給點麵子,姐!”
“給什麽麵子呀!”桂芝道:“哼~你欠我的多著呢,小時候我存了半年的零用錢,藏在灶間簾子的後麵…”說著轉向月茹道,“他呀,他發現了就在零錢包後麵挖個小洞,每天偷五毛錢出去買零嘴吃,等我想買東西的時候,發現裏麵一分錢都沒了,哭了我三天!”
“淘氣死了!”說著,桂芝站起來拍了對麵的靜江一手臂,“最淘的就是你!”
靜江隻笑,任由他姐打。
誰知道桂芝站著突然不動了,臉色也霎時凝住了。
一桌子的人都盯著她瞧。
她沉默了三秒鍾道:“哎喲,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啊——?!”雙吉蹭的站起來。
接下去,一桌的人全都團團轉,急忙把這位開朗的孕婦送到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