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後來方靜江便時常到白家來了,每次都提的大包小包,有一次過節,還買了不下五百塊的禮物,須知那時候每個人每月的工資才幾十塊,方靜江這可是下了血本了。
白月茹看在眼裏,知道方靜江那是怕母親看不起他,不同意他們的事,心裏很過意不去。
好在父親白俊很看中方靜江,兩人也很談得了,從國家大事到市井傳聞,事無巨細,都能侃上一陣。有一次聊在興頭上,白俊還說:“你沒上過戰場不知道,那年啊,我在死人堆裏看到過鰻魚,鰻魚你知道吧?誰會想到鰻魚吃死人肉啊!他們幾個孩子從小到大我都沒買過鰻魚給他們吃,營養再好也不吃,怪惡心的。還有啊,我那年打淮海戰役,腰上這幾個彈孔啊…來,我給你看!”說著便要把褲子的橡皮筋往下拉一些給方靜江瞧他的傷疤,那是白俊榮譽的象征,他不覺得可恥。以至於幾十年以後,當白俊死了,入土了,化作灰飛了,收藏他勳章的人,記得他榮譽的人,也還是隻有方靜江一個。
可陳菊苼不樂意了,在一旁唬著臉道:“你骨頭輕了是吧?看什麽看啊,誰要看你的老胳膊老腿,要臉嘛!”
白俊於是撇了撇嘴,不說話了,抓著方靜江到一邊兒下棋去。
方靜江出入白家的時間長了以後,儼然已經成為了白家的一份子。尤其是得到了一家之主白俊的首肯,使得陳菊苼即便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能宣諸於口。且除了白俊之外,大哥德輝也對小方的印象不錯,一口一個妹夫,兩人時常開玩笑說,幹脆一起結婚算了。
每次談論道這種話題的時候,菊苼就跑到樓上去不參與,她並沒有改變對方靜江的初衷,始終是不冷不熱的,二弟德成應該說也比較好糊弄,給他點好處,例如帶點土特產給他,給他點外麵弄不到的冷飲票之類的,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樣,說的比唱的好聽。唯獨小弟德華,算是方靜江戀愛路上唯一的一顆鉚釘了。他的為人處世與作風與菊苼是最像的。和菊苼的看法一樣,德華也覺得方靜江或許不是他姐夫的最佳人選。再加上德華小時候,白俊和菊苼在家的時間少,他實際上是二姐白月茹一手帶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樣,是兄弟裏麵最親近的一個。姐弟倆就連生活上的一些小習慣都是一樣的。等德華大了,上學了,他的襯衫也都是白月茹做的。所以白月茹有男友這件事於他而言其實有點特殊,比任何人都特殊。
一轉眼,到了秋天。
方靜江的工作沒有那麽忙了。因為冷凍廠的主要業務是製冰,夏天的時候,各個單位對冰塊的需求量大,而一到了秋天,業務自然就淡了下來。
方靜江有一天晚上閑來無事,想到白月茹今天晚上是夜班,不如就去接她吧。
白月茹的單位在鬆潘路,方靜江還沒有到鬆潘路上,不過才到了寧國路的路口,便看到有一個男孩子推著一輛腳踏車走在白月茹的身邊,方靜江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但他沒有吭聲,而是隔著不遠的距離跟了一段時間,直到白月茹發現了他,詫異道:“咦?你怎麽在這裏?”
方靜江抿著嘴哼了一聲道:“你當然不希望我在這裏。”
“你這什麽話?”白月茹有些鬧不明白了。倒是她身旁的小夥子反應比她快,連忙喊了一聲‘師姐’,“既然你男朋友來了,那我就走了啊。”
“好啊,謝謝你,小費。”白月茹點頭。
隻是這頭還沒落下,方靜江又道:“等等,這麽急著走幹嗎?”
“你到底要幹什麽?”白月茹見方靜江來者不善,跟找碴似的,也不高興了。
方靜江笑笑,雙手插在口袋裏,悠閑道:“不幹嘛,大家談談。你媽不是讓你撒大網吊大魚嘛,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吊的什麽好貨色。”說著就上前攔住那個小夥子,饒了一圈仔細的觀察,一邊嘲諷道,“我說你連年紀這麽小的也不放過啊?要從小開始培養?你真是越來越有手段了!”
“那我算什麽魚?花鰱?河豚?還是石斑魚啊?”方靜江問白月茹,把白月茹氣得雙眼通紅,怒罵道,“方靜江你這個神經病!”
那小夥子看方靜江個子高大,孔武有力,唯恐惹禍上身,趕緊道:“大哥,我不知道你和我師姐怎麽了,但我確實就是送我師姐回家,最近治安不太好,是師父讓我送的,不信您可以去問我的師父。再說了,我才十八,不是花鰱,也不是帶魚啊什麽河豚魚,跟您一比,充其量就是一條小泥鰍罷了。”
方靜江看那小夥子瘦弱的肩膀,和上唇細嫩的胡須,心裏也有些發噱,問道:“說來我聽聽,你師父誰啊?”
“顧偉。”小夥子實話實說。
“嗯。”方靜江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然後就留下他和白月茹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憋著一口氣,誰也不開口。
後來是白月茹沒忍住,先流了一滴眼淚,方靜江想想,自己的火氣也確實來的太冒失了,便伸出手去,誰知還沒碰到她就被一掌拍開了。
方靜江道:“你既然和我在一起了,而且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你就不該大半夜的還讓一個男人送你回家,你現在這樣算什麽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媽教你的事兒,讓你網撒大點兒,多處幾個試試看,對吧?!”
白月茹哭道:“我媽讓我撒,我就真的撒呀!姑奶奶我又不是捕魚的!”
“那你讓他送你幹什麽?”
“人家小弟才十八歲噯!”
“十八歲怎麽了?十八歲就不能想女人了啊?就沒能力扒你衣服了啊?我跟你說,女孩子要自尊自愛,不要讓人有機會鑽空子。你大半夜的和一個男的在路上晃,怎麽都不正常吧?他要是真送你回家,犯得著走的跟上刑場一樣慢嘛?拖得跟什麽似的!一路談一路用手推車?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白月茹快要被氣暈了,怎麽好端端小師弟送自己回家這麽簡單一件事到了方靜江嘴裏就顯得特別的那什麽……
她氣的直哭,但又找不出什麽說辭反駁他,於是隻好用手指著他大罵:“你是烏賊魚烏賊魚烏賊魚,你的心是黑的,你沒良心,嗚嗚嗚嗚嗚嗚——!”
烏賊魚?
方靜江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他想說烏賊魚的心不是黑的,他不過是吐點墨汁而已。但白月茹罵完死活不理他了,自己一個人沿著寧國路走回去。
方靜江哪裏放心她自己一個人走,便一路尾隨在她身後,直送到家門口,白月茹還在哭。
方靜江拉了她一把,被她推開了。
還要再拉扯,白月茹幹脆要把他擋在門外,所幸方靜江力氣大,輕輕一頂,門就開了。
白月茹一邊哭一邊說:“你看你,你一個大男人,隨便一頂,門就開了。我前天下班,被人一直跟著,一路跑回家,跑到家裏那人還一直敲門,也不知道是誰,嚇得我不敢出來。家裏又一個人都沒有……嗚!”
方靜江沉默了一下,嚴肅道:“你怎麽不跟我說?”
“你工作那麽忙,一出差就是好幾天,累成這個樣子,我怎麽跟你說,師父這才派小費來送我的。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呢,又是撒網又是不自愛,我恨死你了方靜江,你把我當什麽人,你這個神經病!”白月茹用手朝他胸口狠狠一推,卻連方靜江半絲都沒有撼動。
廚房間的頂上有一支燈,燈泡亮的刺眼,照的白月茹哭紅的眼睛尤其可憐,像隻受傷的小兔子,方靜江伸出手來將她一攬,攬到了懷裏。
白月茹又嗚咽了兩聲,立刻安靜下來。
對她來說,方靜江像是一個有魔力的人,他的懷抱是一座避風港,外麵再大風雨,她一躲進去,就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不知道了。
方靜江知道她受了委屈,心裏無比的懊悔,當下,便輕輕的托著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很珍貴似的。
像是一塊放在櫥窗裏思慕了很久的蛋糕,好不容易拿在手裏的那一刻,隻敢舔一下,微微的,就又甜又酥,直往心裏去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雖然以後有過很多次愛的恨得,無理取鬧的吻,但都不及這第一次。
那時的他們,是彼此的初戀,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愛的更深刻一些,有許多感情,都隻能在心中回**,在寂靜的夜裏,無聲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