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俺今年六十八,臂疼皮癢手腳麻。老伴得噠出血熱,伢崽得噠腸胃癌。冇辦法咯冇辦法,冇辦法咯電杆爬,偷了電線去賣錢,一疊錢來錢一疊,數得俺老漢頭暈眼又花。冇料到偷的是國防電纜線九千,此事驚動了軍機處,軍機處一紙令文把俺抓,貓耳山洞安了家。安了家嗬安了家,想逃跑冇地插;想要活,學狗爬。想來想去想到還有一手絕活兒----騰雲駕霧上天去----俺要見一見哪見一見,見一見哪俺那十三歲的小馬媽……”

自創自演的順口溜,不但滑稽而且醜態百出,惹得眾號號哄堂大笑。笑得小毛子在鋪上打連滾;猛寶捧著肚子直喚“哎喲、媽也……”;龍頭老大笑出了淚水、忙用手絹揩拭著眼睛;二檔範無雙倒背雙手踱來踱去微微笑著;川娃蹲在地上、右手頂著肚皮直叫“拐子噯、拐子噯……”;就連平時不苟言笑的熊智也不禁咧嘴大聲“嘿嘿”不停……。

範無雙笑罵道:“老貨,你這狗才,快莫把人家給笑煞了,你真是現世活寶。罷罷罷,人家腸子都快笑斷了喂!”

笑鬧了一陣,號號們也基本上靜默下來。龍頭老大黃長富摸出一支煙來,甩給老宋:“老貨,賞你!”

老宋接過煙,立馬打躬作揖,邊道:“謝主隆恩!”

眾號號餘興未盡,範無雙吐出一顆煙圈來,微笑道:“小毛子,把你的壓箱節目拿出來給大家亮亮,也好讓新兵開開眼界。”說罷,那意味深長的眼光向龍安平飄了過來。

雖是理了光頭,可那少年小毛子秀氣伶人依舊,光采膩人依舊。清了清嗓子,小毛子裝腔作勢吟詠:“偶拍起那結實的胸肌,吹起那鋼管式的牛皮。王妃是偶表姐,王子是偶內弟;偶一歲學會了偷,兩歲學會了搶,三歲進過下水道,四歲鑽過火車道,五歲扛過槍,六歲坐過牢,七歲偶乘坐總統專機,來到法聯邦的巴黎。總統夫人路易·瑪麗,帶著兩百名一絲、不掛的少女,苦苦地哀求:‘帥哥,點點(等等)偶吧’……偶說,‘呸!別玷汙了偶那雪白的身軀和那香蕉不辣雞’……”

眾號號對小毛子的吹牛皮,哄然發出一聲“好!”

瀟湘公子龍安平也為小毛子的牛皮吹得過分、吹得莫名其妙而不解而茫然四顧。正胡思亂想時,聽熊智說道:“拐子們,我為大家獻上一首牢歌,也湊湊興罷。”

範無雙見龍頭老大微笑著,知道他今晚的心情特好,於是忙點頭應允。

五大三粗的熊智,歌聲竟然淒然:“我踏著沉重的腳步,邁步走在勞改的路。想起父母親送我含淚的目光,千言萬語無處訴,悔不該當初走錯路。

“黃沙狂又狂,草葉在飛舞,我漫步在草原上,就像大草原一隻迷途的羔羊,迷失了方向,眼前是一片迷茫。

“窗外下著雨,心情多沉重,像我曾經走過的路。我要尋找回一個童年的心願,一顆忠貞潔白的心,還有那歡樂和幸福。

“油燈下我在苦思著,為何要走這一步?過去的就讓它永遠的過去吧,媽媽呀,媽媽,兒一定要回到你身傍,兒一定要回到你身傍……”

泣聲是從小毛子開始的。接著是川娃,緊接著是那看似凶神惡煞的猛寶,正大口大口吞咽著淚滴。

龍安平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傷感,忍不住輕聲啜泣。

夜風悄然吹拂著苦澀的臉。黃長富已是低下頭去,胸襟已是浸潤了一大片。範無雙長長地唉歎了一聲,吐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偏過頭去,道:“……都睡吧……”

放風的時間到了。每個監室都有自己的放風場。放風場可洗浴、洗衣,還可散散步、小聲聊聊天。如果碰上好天氣,還可舒適的見見陽光。雖說光線不足,可對於倉庫裏的稗穀而言,不啻是難得的一種奢侈一種享受。

小毛子把為黃長富特別的坐墊拿來安置好。坐墊安放的地方也是唯一可曬曬日頭的地方,被牢霸黃長富長久以來獨占,而眾號號也未曾有過一絲異議,仿佛這是天經地義似的。可今日咯真有點兒反常了,新兵龍安平與牢霸黃長富坐在秋日的餘暉裏。他們的區別在於:一個坐在特製的坐墊上,一個坐在一張皺皺的畫頁上。開風門的時候,猛寶一見龍安平被黃長富招去,心裏好不嫉妒,暗想每天的煙屁股頭恐怕要和自己道聲拜拜了。

果不其然,龍頭老大輕輕咳嗽一聲,問龍安平吸不吸煙,龍安平搖搖頭。黃長富燃上一支煙後,吸了一口,一時間兩人誰也沒開口。黃長富考慮將要與龍安平的談話,既不使自己露底也不使龍安平過分的尷尬。他明白自己肚裏的墨水,生怕逆天的新兵從內心裏瞧出自己的小來,惹來他的鄙視。然而,這個看上去儒雅英俊瀟灑的逆天嫌犯,卻偏偏是個悶葫蘆,太不善言辭,也顯得過分的忠厚呆板。

牛刀小試,黃長富舒坦了,他已徹底明了龍安平不是他寶座的威脅者,他龍安平可以成為他黃長富的盟友,天賜的納稅人。能真正威脅到他的寶座的是英俊漢子範無雙。而猛寶這個高大的赳赳武夫,你隻要給他一點甜頭,那怕隻是一點點煙屁股頭,他也會為你感恩戴德,為你忠心不二的賣力與效勞。黃長富深知人性的弱點,雖說他讀書不多,可商人的機靈、農民式的狡猾和骨子裏的那份睿智以及街頭地痞流氓小混混般的無賴,使得他自然形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領導藝術。他在號子裏兩年多的生活見聞與磨礪及摔打,使得他在號子裏形成了至高無上的權威,成了說一不二的人間地獄至尊。雖說他明知範無雙是他的對手,但又覺離不開他。他原本打算想方設法把範無雙調離至其它的號子,可又臨時放棄了這一念頭。“沒有對手的生活是寂、寞的……”此後,他同範無雙彼此相安無事。

來水了,定時來水。幾個號號脫得赤條條的在洗澡。猛寶催促龍安平洗澡,龍安平躊躇著。在龍安平的記憶中,他還從未在大眾廣庭下脫、光身子洗過澡。見猛寶

催得急,龍安平側頭探向黃長富。黃長富淡淡笑道:“都是男的,一樣的烏雀崽,害幺事臊,洗吧……”說得龍安平一臉的紅雲。咬咬牙,閉著眼,脫、光了衣服,在深秋的風裏和眾目睽睽下開始洗浴。龍安平初拭涼水,不覺打了個寒顫,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卻見小毛子蹦蹦跳跳地詠道:“一進牢門,心驚肉跳;二話不說,貼牆站好;三餐牢飯,頓頓菜漂;四季如春,冷水洗澡;五道鐵門,槍兵把哨;六米高牆,難以脫逃;七寸鋪板,擠得開叫;八字不好,點子不高;九九歸一,瀚海改造;實實在在,難忍難熬……”

“你又在胡嚼些幺事,小毛子?”千年老二之內當家範無雙捧著一部書走出來,瀟灑的一個轉身,也不等小毛子答腔,又道:“逆天飯不好吃咯,看來頭回洗冷水浴還勉強適應得了。如果給新兵來咯‘滴水觀音’,想來那滋味和感受都不錯滴……”

“範無雙,幺又想搞‘滴水觀音’?”聲音不高,卻挺威壓,象是山洞中老虎的低吼。瀟湘公子龍安平抬頭看時,隻見超手遊廊(樓上巡查過道)站立著一個雄姿英發的中年管帶。

“嘻嘻”一笑的範無雙,對中年管帶道,“袁管帶,那敢呢,我說著玩兒的,瞎侃侃哦。”

袁管帶對已換好衣服的龍安平道:“你是龍安平吧。我姓袁,是監牢的常務管帶。有什麽事要向我報告的,可向我報告,也可找我談心。”

“哦,好的……”龍安平不安的應了一聲。

見袁管帶已走遠,範無雙笑道,“袁管帶這人挺正直、挺好玩的。我們私底下都叫他袁婆婆,因他姓袁,又叫他‘原則’。”

“咯‘原則’名符其實,嘿。無雙老弟,坐下聊聊。”黃長富得意的招呼道。

範無雙挨著黃長富坐下,也讓龍安平坐下。範無雙向手中的書掃視了一眼,道,“你喜歡文學吧?”見龍安平點點頭,範無雙喜道,“咱們也許是同路人。”話題一轉,“你莫要小看咱們的龍頭老大不怎麽看書,他肚裏的墨水兒著實不淺呢,恐怕你這咯高材生也不是對手。”此言惹得黃長富咧嘴一笑,續上一支煙,仰頭道,“曾聽說有一副絕對,幺事‘煙鎖池塘柳’,聯語中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謔,咱胡謅了咯下聯,‘炮鎮江城樓’。龍安平,聽管帶講,你會寫詩,不妨作一首讓咱們欣賞欣賞。”

龍安平十分詫異,他從黃長富的話中已覺察到大牢的管帶已找過黃長富交過底,看來監視他龍安平的任務有黃長富的份。的確,龍安平出去受訊問時,彭老虎和袁管帶都曾找過黃長富談過話,讓他關注龍安平的動靜。這位因合同詐騙而被起訴的黃長富,自然聽得懂弦外音。誰不想圖咯表現好呢。而黃長富想留牢勞改,必須得圖個良好的表現。隻是他不是一個‘水販子’,雖說在號子裏行霸道,可總的來說有時也有一點俠義之氣,不然,斷不會讓進進出出的號號們打心眼裏臣服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