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染低頭,把最後幾顆山楂球裝進袋子裏,剩下的不要了,再抬頭時,說:“我沒有動搖。相反的我比誰都堅定。我怕的事情有很多,可是不管哪一件來,我都可以麵對。”

她唯一怕的一件,是楚君揚很早時跟她說過的那些可怕的話。

豪門子弟都逃脫不了權勢利益的束縛。

這就像一個魔咒一樣。

這些天,沐染就好像是一個逐日的誇父,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好像看起來不可能的事,卻還是拚了心力,拚了所有希望地去相信和嚐試。

好在逐日的時候,誇父可以看到滿目都是光明。

李饒笑著擁住了她,兩個女孩子在步行街的夜市街頭逛到很晚,沐染臉上的笑容也不斷,沒有感受到自己旁邊口袋裏的手機,在一閃一閃,徹夜響個不停。

楚君逸開了車到小區樓下。

打了很多遍的電話,沒有人接。

他下午時候送走邱家母女,安頓好了母親便一個人出來找她,到這裏,一直到天色完全地黑下來,打了二十幾遍電話,都沒有人接。她不知道在哪兒。

眼前,他們一起租住的小區燈火通明著,每一家每一戶都傳來飯菜香。

握了手機,在小區的林蔭下閉眸等了許久,直到有人來敲車窗。

抬眸,在昏暗之下,竟然看到是之前租房的時候的房東。

房東笑著,又敲了一遍車窗玻璃。

楚君逸將車窗放了下來。

“楚先生,是吧?”房東還記得他,打了聲招呼。

楚君逸淡笑:“嗯。”

“你怎麽在這裏停著?不上去?”房東剛問了一句,就露出一個頓悟的神情,“哦,我晚上的時候看到跟你一起那個姑娘出去了,在地鐵口,好像跟她同事一起!你回來沒帶鑰匙是吧?”

同事?

楚君逸想不到明啟還有哪個同事跟她關係好,仔細想一想,隻有李饒最有可能。

女孩子逛起街來,很可能路上熱鬧得聽不到手機響。

“……是。”楚君逸艱澀說道,實際上,從上一次搬進來後他就再也沒回過這裏,“我沒有帶鑰匙。”

“那反正租房合同上也有您的名字,要不你上去等?我要出去了,我侄子在租房處那守著,你問他拿備用鑰匙上去吧,走的時候再還給我就是!”房東人不錯,給了他個建議。

可是他的話,卻叫楚君逸聽得胸口發悶。

什麽叫做,他走的時候?

在他的眼裏,他和沐染應該是什麽關係?金主和情人麽?想必他也看到這輛車的車牌了,Maserati。所以沐染跟他,就隻有這種可能,是麽?

心頭的苦澀和憋悶一閃而過,楚君逸看了他一眼,勉強淡笑,啞聲道:“麻煩你了!”

最終拿了備用的鑰匙,進到了房間去。

安安靜靜的房間,冷冷清清。

東西,和他們搬進去的時候差不多,沐染一個人,平日裏上班很忙,自己也沒有添置什麽,所以裏麵空曠簡潔,卻足夠幹淨整齊。

大床之上,隻有她一個人躺過的皺褶。

兩個枕頭,隻有其中一個有睡過的痕跡。

她並沒有因為另外一個幾乎沒有人睡,就放進櫃子裏,或者拿到椅子上。

楚君逸胸口脹痛得有些厲害,俯著的身體起來,手從床單上移開,走到書桌上,打開台燈,又關滅。她小小的案台上貼著一個個便利貼,上麵是每日的工作任務。

還有她喜歡的海綿寶寶樣式的鼠標,是有一年的夏天,他送她的禮物。

這地方太幹淨了,也太安靜了。

楚君逸到**去,躺了一會。

一直躺到整棟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樓都安靜了,外麵哪怕加班的人都回到了家,這個房門都沒被打開過。

手機,在口袋裏響了起來。

楚君逸躺著快要睡著的身體一僵,微微顫動了一下,起身,將手機拿了出來。

屏幕上,“媽媽”兩個字卻在閃爍著,刺著他的眼睛。

調整了一下嗓音,他接起來,還是有些啞:“……媽。”

阮雲卿剛送走了*的場地負責人,聽見他接了電話,問:“時間也不早了,你去去就行,哄好了也就該回來了,我這裏一大堆的事情要跟你商量,你跟若彤兩個人訂婚,哪怕任何事情都不親自動手做,也得給我個建議意見什麽的吧?訂婚戒指難道也要我幫你挑?從市區回來到底是有點遠,我等你。”

他苦笑:“……你知道我在哪兒?”

“我自己的兒子,當然知道,”阮雲卿並不畏縮,淺笑,“那沐染的性格我也了解,是挺善解人意的,你隻要有心去哄,當然比那些貪心刻薄無理取鬧的要好哄得多。”

他仰頭,吸一口這房間裏的冷氣,啞聲說:“……我不是哄她,媽。”

“我是真的想要娶她,”仰頭看著頭頂,他繼續說,“從此以後跟她無關的生活,我想想就會覺得可怕,那感覺比我跟邱若彤在一起過一輩子,都要可怕。”

“誰要你跟她無關?”阮雲卿柔柔說道,“沒人阻止你跟她在一起,哪怕若彤不情願,婚後還有我給你當擋箭牌,有什麽不可以?”

他苦笑,搖頭,抹了一把臉:“不行……媽,不行……她根本不會同意……”

沐染的骨氣,他懂。

她怎麽會甘心,一輩子當他的情人。

也不是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可以讓她選擇……隻是誰都不知道,她為了選擇和他在一起,放棄了多少。

“你試過?”阮雲卿冷笑,“君逸,你連試都沒試過,現在就跟我說這些,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不愛錢的女孩我見過,可那都是沒有真的被錢砸過的,幾十萬不夠,幾百萬呢?幾百萬不夠,幾千萬呢?沒有拿不下的女人,隻有拿不出的錢財,這個道理,你不懂麽?”

楚君逸隻覺得痛苦。

這樣的道理,他懂。同理可證的還有,受一點苦可以堅持不放手,若是繼續呢?需要挖心掏肺呢?甚至,危及生命呢?誰還有那個膽子,真去堅持?

這些他都懂,可無論哪一樣,他都不敢去想被用到沐染身上。

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你今天下午可是還好好的,”阮雲卿眼珠一轉,察覺了不對勁,淡淡冷笑起來,輕柔問道,“答應了和若彤的訂婚,不用跟我撒謊,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可到了晚上,怎麽又變了?誰在你耳邊跟你吹了什麽風?才叫你改了主意?”

楚君逸想起大哥跟他說過的那番話,心頭微微一動,嘴張了張,這才啞聲說:“……沒有。”

“沒有人跟我說什麽……”

“你不用騙我,”阮雲卿淡淡打斷,嗓音很柔很輕,“如果你覺得不好說,我可以不問,但君逸,你也不要一遇到有關沐染的什麽事,就失去了思考能力。仔細想想,挑唆你訂婚這件事的人,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跟你說的那些話?在楚家,能接觸到你的這些人裏麵,我閉著眼睛想,也知道誰會懷著什麽樣的目的勸說你繼續跟那個沐染在一起。你自己想一想,他到底是真考慮到你們愛的不容易,還是覺得如果你退出,這個楚家繼承人的位置他才能占得毫不費勁?”

阮雲卿那聰明的腦子,隻要一想,便想得出來了。

楚君逸臉色微微一白。

也許是母親的點撥讓他清醒了,他也是恍惚才想得起,今天,楚君揚是怎樣三言兩語,就冷冷激起了他的激憤,不過是說了一句他也對沐染感興趣,就一下子,讓他有危機感了,不是嗎……

這樣的領悟,仿佛一盆徹頭徹尾的冷水,倒在了楚君逸的頭上!

搖了搖頭,他臉色幾番變動,幾乎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沒有必要拿這種事情騙人……”他有些語無倫次,“我想跟沐染在一起,是我本來就有的決定,如果我沒有那個心思,別人再怎麽鼓動也都是沒用……”

阮雲卿淡淡冷笑,不承認他,但也不否認。

“所以你可以回來了麽?”阮雲卿看了一眼腕上細細的表,說,“很晚了……有什麽話我們回來再說。你叫沐染也早些休息,反正,以後你們也不是沒有機會……”

突然,阮雲卿的話一頓,像是有旁人在旁邊說了些什麽。

一聲淡淡的淺笑,伴隨著一些嘲諷的意味發出來,但很快收住了,抿唇,看了一眼傭人遞過來的短信。

“怎麽了?”楚君逸哪怕並不情願,心裏上也是被說動了一些的,起身,慢慢抓了鑰匙,看她並沒有回來的跡象,也……準備要走了。

“沒什麽。”

“你的染染,很是聽話,錢已經轉回來給我了。”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楚君逸眼眸一亮,淡淡問:“是麽?”

“嗯,”阮雲卿不否認,繼續說,“一百六十三萬……你看,再不愛錢的女孩都有消費能力,我這麽一點怎麽養得起?你如果當不上將來楚氏的總裁,這麽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可還會繼續跟著你?我可不確定呢……”

將手機放下,還給傭人,她低笑著說了一句。

楚君逸的臉色,微微蒼白。

抿著唇,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你等我……”他啞聲道,“我很快回去。”

“好。”

掛掉電話時,門,已經打開了一半。

一瞬間楚君逸腦子裏閃過很多事,閃過那一天她在楚宅裏對他說過的所有話,所有的真真假假,那樣複雜……

楚君逸低頭,將那些情緒都拂去,走出去,手拉過門來,極緩地,關上了她的房門。

夜裏。

沐染是把錢從櫃員機裏打出去之後,才拿出手機來看的。

銀行發來的提示短信之下,竟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

看到名字,她心一驚,也才趕緊將電話打了過去。

珠寶師在楚宅裏坐著,正費盡心機唾沫橫飛地講著那一款最新定製的訂婚戒指,楚君逸接到她的電話後,還是眸色一黯,趕緊起身,到一旁,去接起來了。

阮雲卿喝了一口茶,朝珠寶師笑笑,示意他繼續,兒子不聽,她聽著就是。

耳朵裏,卻還一邊留意著,那邊的對話。

小年輕人之間果然沒有芥蒂,不管發生什麽事,還是親親我我你儂我儂的,聽得出來楚君逸依舊疼惜她,疼惜到了骨子裏,跟她說話的時候,依舊比跟她這個做母親的說話輕的多,也怪不得她第一回見沐染,就天敵一樣看著刺眼。

跟她道了晚安之後,楚君逸掛了電話。

阮雲卿仔細瞧著那鑽石的切工,幽幽道:“說完了?怎麽沒有問,那些錢的事?”

她可沒聽見說那些內容。

楚君逸身軀冷冷一僵。

轉身,將手機丟在一邊,道:“沒有必要說……那些錢想也知道是她家庭的問題,跟她本人沒有關係。”

阮雲卿笑了。

“所以這對比還不明顯?若彤那邊能給你什麽樣的幫助,沐染這邊呢?”阮雲卿用鑷子將鑽石夾回珠寶師盤子裏去了,“沐染那女孩挺懂事,你如果跟她說明白這些利害關係,她難道還真的會擋你的前程不成?你為什麽不說?”

楚君逸坐下來,也看著眼前那些璀璨奪目的鑽石,啞聲道:“因為說了……她就一定會離開我。”

他隻能用騙的。

騙她說一切還有辦法,她才會信念堅定地留在他身邊,哪怕一天。

他絕對不會,讓她走開。

阮雲卿又笑。

“你來看看這款,我覺得切工和純度都不錯,樣式大氣,若彤一定喜歡……”她拿了一款,給他看。

楚君逸捏著那個指環,眼睛,卻掃過了底下那顆小了幾乎一倍的碎鑽,沒有經過什麽太精確精度的打磨,秀氣而細微的鑽,鑲嵌在尺碼最小的環上,底座上兩圈鉑金擦過去,勾勒得那鑽石就像水亮的眼睛一般。

那樣適合沐染。

耳邊阮雲卿還在絮絮地說著些旁的話,好久好久,他才壓下胸口的那股酸澀,收回視線,眼睛和心神都回到眼前的鑽石上來。

而很晚才回去的邱若彤,在接了田熙語的那個電話之後,隻冷冷淡笑著說了句“神經病”,掛了電話,在車上久久不語。

回去才知道,田熙語已經收拾了東西,從邱家離開了。

也好。

邱若彤在心底冷笑著,否則,那女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來來回回地說著楚君逸的七七八八,也會把她逼瘋了去。

手機上,還殘留著田熙語發來的那條彩信。

上了樓,邱若彤洗漱回來,哪怕傭人幾次上來叫她下去跟太太聊聊,她都冷冷不為所動地假裝沒聽見,眼皮一抬,掃過**的手機,壓了好幾次還是沒有壓住那好奇,走過去,抓起了涼涼的機身來。

打開那條彩信。看。

裏麵並不是什麽勁爆的鏡頭,隻有楚君逸一個人,停著顏色低調的Maserati,在一棟公寓小區樓下等人。

畫麵裏,他閉眸等待的樣子的確很憂傷很俊美,隻可惜,不是她的菜。

扔了手機,邱若彤在心裏更念了一句,無理取鬧!!

隻是,難道她堂堂的邱家獨女,就當真比不過那個什麽沐染?

別的不說,就說今天在楚家,邱若彤想到整個吃飯的過程,楚君揚哪怕理了一句沐染,都沒有理她邱若彤。

那個女孩子,哪裏來的魅力?

懦弱!自卑!!低賤!!!

論長相身材,家世背景,她沒有一件能真比得上她邱若彤!卻怎麽,她的未婚夫對她念念不忘,為了娶她都肯武逆楚邱兩家的婚事?甚至她深愛的男人,都留給那女孩一個深深的眼神,卻從頭到尾,不肯留意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