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拿命護住了懷裏僅有兩歲的小小男孩。
孩子在聲嘶力竭的痛哭裏險些被悶死。
棒打她的那些人過去看了一眼,看到那孩子憋得青紫的臉和昏厥過去的模樣,才走了。
兩個人都在鬼門關兜了一圈又回來,那女人自己躺在小小的破爛的私人診所醒來的時候,腋下幾根肋骨斷裂,背上布滿致命的難以愈合的傷。
她那時的恨,毀天滅地。
小小的楚君逸長到五歲都沒有正式的姓氏與名字,身為母親,阮雲卿卻隻是隱忍。
等有一天終於攢夠了那筆錢的時候,她變賣了周身所有的東西,傾家**產,隻為雇人做那一件事。
之後,她聯係了整整幾年都沒聯係、也從未“被”聯係的楚傲天的號碼。
寥寥幾句。且發了一張照片給他。
她等啊等,等得感覺天荒地老都要過了,那一天夜裏,楚傲天那邊終於來了消息,隻短短的冷漠的幾個字“多大了?”
阮雲卿心裏痛到快要掉下淚來。
那卻不是感動,不是感激,不是為這個男人刺骨的冷漠後給予的那一點點溫暖而激動不已,而是那股報複的火焰燃燒在她心裏,快把她整個人都燃盡了。
楚家和裴家的情況她是知道得很透徹的,她毫不猶豫地通知了楚傲天自己的計劃,說要麽自己成功,要麽如果有失敗的那天,她不伏法也不懺悔,就去站到他們第一次相見的Y市摩天大樓上,帶著她的孩子縱身跳下。
轉頭,在黑漆漆的貧民區小出租屋裏,小小的孩子正坐在桌前替她盛著飯,阮雲卿掛了電話過去抱著他,渾身顫得停不下來。
楚傲天冷漠地掛了電話,後,一連幾天都沒有聲音。
她知道他在考慮。
終於那一天的淩晨,他到底還是來了電話,已經確定了他的答案,要跟她一道執行,甚至,要幫她擋下那些她自己根本擋不下的調查和追捕。
阮雲卿何其聰明?
她獨自作這麽大的案,是自尋死路,但她通知了楚傲天,所以到時候哪怕是死,警方調查的時候她也可以拖楚傲天一個“明知此事卻不告知”的罪名下水,再哪怕下不了水,整個裴家也不會放過他。
而理所當然的,楚傲天要她這輩子閉嘴的條件,就是娶她,讓她和孩子一起進門。
那一天過後,計劃成功,阮雲卿卻一臉消失幾天不見。
再見麵,她已將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一身光鮮淡然地走進楚家。
也是那一天,她這才撞見了那時已然八歲了的楚君揚。
那小小的孩子站在那裏,小小年紀身材就已經筆挺穩重,一身黑色的禮服戴著黑紗眼眶通紅地站在那看著她。
阮雲卿那時大概是得意昏頭了,才高傲地仰著頭走過去,替他擺正那紗,跟他說不要傷心,是他的母親活該而已。
女人一時疏忽,總是意識不到小孩子的危險的。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楚君揚已經不知長成了多大的一個人,從少年、到青年、到成年,透過他冷厲刺骨的眼神,她才逐漸逐漸清楚,他大約,是知道的!!也大約,是對她有著死一般的敵意的!!
所以她每一次看著他跟楚君逸相交甚好,兩個兄弟親密無間,就會嚇得魂飛魄散。
好在楚君揚是驕傲的。
那麽傷痛的事,他才不會輕易講給別人聽,更不要傻到,講給楚君逸聽,讓他在真相和自己的親生母親之間做抉擇。
一晃,已多年。
這許多年裏阮雲卿鄙視過自己,鄙視自己心境竟不如一個孩子穩重,鄙視自己跟一個孩子鬥了那麽多年,她越來越陰狠,越來越不遺餘力,不管是拿女人陷害他,還是強勸了楚傲天拿出那368%的股權給楚君逸,她都不曾後悔。
因為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也早就沒有回頭的路了。
楚傲天自然也是這樣。
哪怕這一輩子,他是不愛她,也不愛裴清伊,可是他坐擁著的這樣大的家業是裴家給的,他享受得到,就要為此付出一生的代價!
是啊。
日子不好過。
可有一次阮雲卿告訴他,哪怕你每一天都覺得生活在欺騙你又怎樣?那你也必須要欺騙你自己,假裝我們是相愛至深的人,假裝我們有最最疼愛的兒子,為他的幸福和未來在謀劃一切,傲天,你必須要這樣想,這樣假裝以為,你的人生才有繼續下去的意義和動力,否則你若當真去細想,你便會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你想對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好麽?你大概很想吧。但你沒有那個資格,你怎麽敢對他好,在你明白他知道真相後會恨不得一刀捅死你的情況下。
你隻能對他壞!!
阮雲卿幾乎一度覺得,自己接近成功了。
這二十多年,她豐衣足食,地位節節攀升,當年因為她未婚生子拋棄她的父母親戚都回來投奔,她一概不要。
她隻要楚君逸。
隻把自己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隻許自己成功,絕不容許失敗。
在那時跟邱若彤訂婚的當晚,她當真覺得自己成功了,這輩子,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可沒想到竟會出這樣的事。
峰回路轉,一年又一年,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沒有轉機的,所以阮雲卿這一次下手比什麽時候都要狠,都要果斷,就是奔著徹底毀掉他的目的來的,這一次,生死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至於楚君逸怎麽想,有時她都覺得無所謂了。
她不是真的不在意自己兒子的想法,而是有時候,她的思想還停留在當年他五歲的那一年,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發誓這一輩子再不讓他受半點委屈,至少物質、財富、地位,她一定死都要給他最好的。
她也認為,這是自己能給他的最好最好的東西了。
我就是在為你好,即使我身在地獄,化為魔鬼,又能怎樣?
偌大的桐苑裏,回聲還在隱隱回**著。
桑姨手裏的抹布,已經掉了,掉在地上暈開一灘小小的水漬,窗子還是沒有關好,嗖嗖的冷鳳刮進來,吹得她關節也是疼。
楚君揚說完了。
“你能想象嗎?那兩個人現在在楚家享受的一切,二十多年的衣食無憂,地位尊榮,那是我母親的死換來的,包括她活著的權力、呼吸的權利、看我長大的權利……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原來人可以那樣壞,壞到可以屠殺自己的妻子,隻為她手中的錢和家產,想想也是如果我母親不曾死掉也不曾離婚,那他豈不是要耗到我外公外婆老死,他才能拿到裴家的一切,再將那時容顏枯老再沒什麽利用價值的她拋棄?”
“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我狠麽?沐染,我冷血無情麽?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我麽?”
“二十年。我每一年都還容許他跟著我,去給我母親掃墓,寄希望於他一點點的愧疚,能給我死去的母親一點寬慰”
他眼眶猩紅似血,捧著她的臉的手愈發用力,大概是鉻得她骨頭都有些疼了。
“我哪裏有他那麽狠從年前那368%的股權,到現在現在,你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麽事麽?”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