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牛小眼連跑帶顛地去西架火燒屯,有個村人嘴損了點兒,說:“牛小眼狗顛肚子(獻殷勤),準去給日本人辦事兒。”

進了臧老五的院子大花狗沒叫,常來常往狗熟悉他,再就是鬼怕惡人,狗怕牛小眼。他扯脖子喊:

“臧老五,來人啦!”

臧老五提著褲子跑出來,見隻牛小眼一個人,開玩笑道:“來人,人在哪兒?”

“我,大活人站在你麵前,你沒看到?”牛小眼說。

“你,你是人?”臧老係好褲子說。

牛小眼找到反擊的東西,說:“要不的你罵人,趕上你,耽誤……”

“你多會趕呀!”臧老五未否認,問,“你幹什麽?”

“太君要拔火罐。”

呲!臧老五牙縫擠出這個憤恨的字,問:“他人怎麽沒來呀?”

“太君跟我搬到炮樓去住了。”牛小眼顯擺下自己,說,“叫太陽花過去。”

“過哪兒?”

“炮樓啊!”

臧老五心紙一樣給人折疊,麵部抽搐一下,他問:

“那我去不去?”

“太君沒說叫你過去。”牛小眼說。

拔火罐一段時間,內容增加了,屋子裏拔火罐,臧老五坐在院子裏,背對著窗戶吹嗩呐,是副村長叫吹的,吹《小老媽開坊》,佐佐木九右衛門點的曲目。

“太君不聽曲兒?”

“太君沒說。”牛小眼催道,“快溜(快快)叫太陽花出來吧。”

太陽花活得總是那樣簡單,誰找幹什麽她從不經大腦考慮似的,跟著牛小眼走出屋子,哼著一首妓院流行的窯曲兒:

三月裏來桃花開,

小奴我走呀走出來……

村人鄙視的視線裏,她像一片的太陽花瓣兒飄飛,有人朝地上狠狠啐一口唾沫。

“咋沒叫老五來?”太陽花問。

爛桃兒!牛小眼掃眼勾眉畫眼兒的女人,心裏罵道。爛桃兒,在鄉間指兩性關係糜亂的女人。

太陽花沒看出他罵自己,繼續說:“老五新學會了卡,卡《鋸大缸》。”

牛小眼腳步很快,與太陽花時時拉開距離,她不得小跑才趕上他,責怪道:“人家跟不上,走這麽快?狗攆的呀!”

牛小眼也不搭訕,隻顧走自己的路,帶她到炮樓子交差,甚至猥瑣地想:讓日本人幹死你!

到了炮樓跟前,太陽花已經做拔火罐的準備工作,問:“裏邊有沒有茅樓兒(廁所)?”

“沒有,你要幹啥?”

“尿尿!”

“那兒!”牛小眼手指一堆茂盛蒿草說,“當茅屎欄子(露天茅廁)吧!”

太陽花走過去蹲進蒿草,嘩嘩一陣,過來說:“挺方便。”

“進去吧。”牛小眼開開炮樓的門,將一瓶白酒遞給她,“拿上去。”

太陽花望酒瓶皺下眉走進去,回頭說:“你不進去?打眼兒(望風)?”

此話帶有諷刺性,一個大男人被說成為男女幹那事打眼兒極不光彩,被一個曾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說就更備受其辱,牛小眼的眼睛突然睜大,怒光迸射出來。如果不是日本人的,他肯定對她不客氣。

太陽花走進炮樓,牛小眼沒進去,坐在一摞土坯上,望向夜色漸濃的村落,所見是大部分草屋頂,他處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假如登上炮樓全村盡收眼底。

佐佐木九右衛門一定看見場院裏的女人。牛小眼無聊胡亂地猜想。當地有句順口溜:男人站房山,女人蹲場院。意為男人站在房山牆處小解,女人跑到場院裏便溺。

炮樓子牆很厚隔音好,牛小眼沒聽到什麽特別的聲音。太陽花會叫卻不叫,隱著憋著,佐佐木九右衛門有時用日本語喊叫,**的男人不都喊,他肆無忌憚地喊叫。好在能聽懂的人不多,牛小眼聽得懂,懂了反倒鬧心。

過些時候,太陽花擰搭(扭動腰身)出來,牛小眼一語雙關地問:“完事啦?”

“完啦。”她也一語雙關地答。

“挺煞楞啊!”他盯著她的前邊高聳處說。

“手出靿(手出靿:指熟練地捆,多見捆綁穀子、豆子。靿,指捆紮物的東西。),快樁!”太陽花直言不諱道。

快莊,賭博算賬快結算稱快莊。如果說那件事快莊,太陽花很幽默了。她沒回避的必要,跟佐佐木九右衛門幹了什麽誰都能想到。

“謝謝你,你跑趟腿。”太陽花指他為副村長叫她,說,“明天不用叫了,我準時過來。”

“唔,好!”牛小眼說。

太陽花鑽入夜幕中,牛小眼轉身回炮樓,佐佐木九右衛門喊他上去,聲音是很舒服的人發出的:

“你上來!”

“哎,哎!”牛小眼趕忙答應。

爬上炮樓頂層,聞到刺鼻酒味。佐佐木九右衛門擦著汗,每次完事他都出很多汗。

“膀子疼見輕了吧?”牛小眼關心問。

“舒服多啦。”佐佐木九右衛門轉而問道,“最近有什麽人跟臧佰傳接觸?”

“程笑梅,他的三媽。”

“除了她,還有誰?”副村長問。

“李玉田,紮彩鋪的外櫃。”牛小眼說。

“再沒別人?比如他家有沒有陌生麵孔?”

麵孔?陌生?牛小眼敏感到副村長有所指,仔細想想,是有一個人,他說:“臧佰傳的遠房表妹,歸戶到他們家。”

“從哪個村屯並過來的?”

“河夾信子村。”

“嗯?”佐佐木九右衛門撂下擦汗的毛巾,說,“河夾信子村有人通匪、養匪。”

有人並不是人人,到臧佰傳大院居住的冷惠敏屬於有人嗎?之前,牛小眼做過調查,弄清了她和臧家的關係,說:“她不僅是臧家的遠房親戚,還差點兒成了臧老五的媳婦。”

佐佐木九右衛門聰明的頭腦也需轉一轉,日本人往複雜上想,親戚跟婚姻有什麽必然關係,尋思不明白。臧老五現在的媳婦是太陽花,自己剛從她身上下來。他說:“臧老五娶了太陽花。”

“他跟長兄臧佰傳掰臉。”牛小眼說。

“掰臉什麽的幹活?”

掰臉就是翻臉、鬧意見的意思,牛小眼說他們掰臉掰大了,已斷絕兄弟關係。

“噢!是這麽回事。”佐佐木九右衛門終於弄明白臧老五為何跟臧家斷絕往來,他現買現賣很快,說,“他們兄弟掰臉。”

“不相容!”牛小眼說。

“幺細!”佐佐木九右衛門大悅道。他希望臧家兄弟關係是這樣,越緊張越好,最後是仇人,正好利用臧老五去掣肘臧佰傳,他禁不住將心裏所想滑出嘴,說,“親戚咬一口,入骨十分。”

說牛小眼理解這句老話,不如說看清佐佐木九右衛門心之所想,說狼子野心也成。嗾瘋狗咬傻子是日本人的拿手好戲。

“你去找臧老五,馬上去找!”佐佐木九右衛門突然說。

牛小眼一愣,怎麽說一出是一出呢!剛找太陽花拔火罐,她還沒走到家呢,又要去叫臧老五。

“快快的!”

“哎,我就去。”牛小眼不敢怠慢,急忙去找人,心裏抱怨道,“真拿我的腿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