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冷惠敏對臧佰傳說,“我到十花道,給我娘送錢去。”
鬼節臨近,她張羅給母親上墳,其實母親死在河裏屍首未找到,河夾信子村外隻修個衣冠塚,每年鬼節她去祭掃,今年祭掃不成,那一帶成了無人區不準進入。按風俗也有祭奠辦法,在十字路口焚燒紙錢。
“天挺黑的,叫上兩個人陪你去吧。”臧佰傳關心道。
“不用大哥,我不害怕。”冷惠敏說,“再說部落裏會有什麽不安全的。”
“也是,你去吧!”臧佰傳說。
十字路,也就是冷惠敏稱的十花道在村子的中央,它將村子分割成四塊——四個屯,距離臧家大院有半裏路,油燈時代沒幾戶人家夜晚點得起煤油燈,一家人要麽摸黑坐著,要麽早早睡覺,村子一片漆黑,戶外幾乎沒人走動。冷惠敏需要這樣的環境,去十字路口燒紙隻是個借口,她今晚與一個人見麵。
白天冷惠敏去紮彩鋪買回燒紙,櫃台陳列著紙人、紙馬、紙牛、紙花、紙房、紙獸;也有竹子、柳條紮編的人物、房舍、車、轎等生活用具。
“小姐您領活(領活:白事人家派人到紮彩鋪訂件,稱領活。一般都是請紮彩行師傅到家來做活。)?”店夥計問。
“不,要兩打錢(冥幣)。”
店夥計給拿紙,李玉田正和一個當家模樣的人邊談邊走過來,那人顯然是來訂件,他說:“紮全的。”
“好,沒問題。”李玉田說。
“要座香香亭(香香亭:人死後帶到陰間裝金銀財物的庫。除彩紙之外,亭子用香來紮,故名。)。”白事人說。
冷惠敏看見李玉田驚訝,剛要張口叫他,李玉田示意她佯裝互不認識,她馬上領會,繼續跟店夥計說話:“再要一捆香。”
“好哩!”店夥計答應著。
李玉田送走前來訂件的人,沒有回到店裏來,而是站在一個烤地瓜攤前,顯然在等人。冷惠敏買完紙和香出來,李玉田眼神告訴她往前走,在前邊說話。
兩人脫離紮彩鋪人的視線,或者說僻靜牆犄角處沒第三雙眼睛,冷惠敏問:“你怎麽在這兒?”
“白天說話不方便,晚上找個地方我詳細告訴你。”李玉田警惕性很高,問,“晚上能出來吧?”
手裏的紙、香使她靈機一動,說:“我到十花路口燒紙。”
“十字路口見。”他說完頭沒回大步走開。
夜晚的村子寂靜,路上沒有行人,她在路口選擇塊空地,用樹棍在地上畫個圓圈,放上燒紙劃火點燃,叨念道:
“娘,收錢啊!”
燒紙燃盡時,李玉田走過來。
他們早就相識,舅母經常帶他到自己家去。
“是這樣……”李玉田簡單講了來紮彩鋪的經過,說,“為了跟你聯絡方便。”
“你說我舅母沒來?”
“程隊長安排完我,就回山裏去了。”李玉田說。
“她什麽時候回來?”
“隨時隨地,”李玉田問,“你有事?”
“想見一見她。”
“程隊長說你不可直接見她,有事對我說,然後轉告她。”李玉田說這是報國隊的決定,“往下你的任務是,一是注意臧家最近做與糧食有關的事,比如賣糧什麽的;二是摸清自衛團的武器裝備情況,重點弄清四角炮樓人員數量,武器配備。”
“隻摸自衛團的情況?”
“是,警察的情況我們基本掌握。”李玉田叮囑道,“沒有特殊情況你別來找我,我會跟你取得聯係的。”
“我見他們夜晚在倒騰什麽。”冷惠敏說,她見夜晚幾個表哥出屋,在糧倉附近消失,再出現時,天快亮啦。“先前你說糧食,我懷疑他們在弄糧食。”
倒騰糧食趁夜深人靜?自然有些蹊蹺,又是幾個平素肩不擔擔,手不提籃的東家親自幹,臧家有幾十號長工短傭,用東家幹力氣活嗎?
“我向隊上匯報,你注意這批糧食的動向。”李玉田說。
交談的時間不宜過長,他們分了手,李玉田回紮彩鋪,她回臧家大院,路上見有搖晃的手電筒光從遠處射過來,使用這種高級東西的人至少是村公所的職員,不能讓他們見到自己,她躲進路旁的一個柴火垛後麵,看見是牛小眼和臧老五。
“他背個喇叭?”冷惠敏覺得臧老五夜晚背隻嗩呐,跟牛小眼在一起做什麽?好奇,還是關注昔日戀人?她跟在他們後麵去看個究竟。跟蹤她已經很有經驗,輕而易舉跟他們到炮樓前,再往前不行了,炮樓子前掛盞燈籠,照得一大片空地亮堂堂的。她選擇一個有遮擋的地方躲起來,遠距離觀察炮樓。
被跟蹤的兩人進去,木板門隔斷她的視線,能看見的是從炮樓瞭望孔透出的燈光,而且在很高處,有人住在上邊一層,她猜想臧老五到上麵去吹喇叭。
許久沒聽見喇叭聲,等待的時間裏,她思緒走得很遠,眼前的臧老五跟昔日的臧老五判若兩人。
“我給你卡一個。”臧老五取悅道。
“你會卡?”
“你不信?我倆軋東(賭輸贏)。”臧老五設下個小圈套,激將道,“你不敢跟我軋。”
“怕你?軋啥的?”
臧老五看到獵物朝陷阱爬來暗喜,說:“我要是贏了,你得讓我摸一下那東西。”
“你花(貪戀女色)老五!”她臉紅道。
“早晚也是我的,你忍心就這樣饞我?”他厚臉皮道。
“饞你,饞死你!”她孩子氣十足地說,念叨幾句歌謠:饞嘴巴子,打八下子!
顯然陰謀敗露,軋東沒成,她沒聽到他卡,他也沒得到他渴望的東西。當然最後她給了他如願以償。今晚老五能卡一個嗎?她盼望他卡一個。炮樓燈光仍然亮著,在秋天的夜晚閃爍著寒冷的光。
不能在外邊呆太久,太晚回去容易引起當家的懷疑,冷惠敏最後望一眼炮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