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完遂大東亞聖戰……”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開場白,同去年的糧穀出荷會議開場白一字不差。

參加會議的村公所全體人員,警察所長、自衛團長、四個屯長,會議由佐佐木九右衛門主持,他說:“今年我們村的割當量(割當量:日語,即分配數。)是八百噸,架火燒是模範村,割當量增加兩百噸……糧穀出荷及早準備,提前進入情況。四個屯長記好你們屯的糧穀出荷的割當量,一斤也不能少交上來。”

一千噸糧食不是小數目,四個屯長三個望村長臧佰傳,隻臧老五不看自己哥哥,三個屯長的目光好理解,講一講困難啊,是否減免點兒啊!說他們腦瓜皮薄、膽小也成,日本人麵前他們是隻老鼠。

臧佰傳心明鏡似的,給四平省的糧穀出荷量春季省長會議就指定的,再攤到各縣,章飛騰縣長在街村長糧穀出荷會議上將任務落到各街村,誰也少交不了。

“你講講吧!”佐佐木九右衛門對臧佰傳說,名義上是講話,實際是表態,讓村長表態。

“任務清楚了,大家齊下火龍關,完成今年的出荷任務。”臧佰傳話很簡短,廢話說多少都是廢話,不如不說。

幾個屯長閉緊嘴角,村長沒吐一個難字,心想,有你村長王大娘唱(難唱曲)。

“各位屯長還有話說嗎?”佐佐木九右衛門一張冰臉,貓問耗子,他審視的目光刷刷在幾位屯長臉上行走,所到之處是不真實笑,“喔,沒什麽說,我具體講一下糧穀出荷的安排……”

按慣例,縣裏派糧穀出荷督促班進村,村成立督促組,臧佰傳任組長,佐佐木九右衛門自任副組長,成員有白所長、自衛團長、四個屯長,明天開始宣傳動員。

“誰有問題?”貓又問耗子。

耗子避開天敵的目光,誰敢言語有問題。

“沒問題,我們還有一項新任務。”佐佐木九右衛門講出新任務時,全場驚奇,他說,“從現在起一個月內,架火燒捕500隻活老鼠,也叫出荷吧!”

“太君,打耗子幹啥?”還是有個屯長忍不住問。

“製造預防斑疹傷寒的疫苗……”佐佐木九右衛門說謊,真實的目的他清楚,那是由憲兵秘密執行的任務,即使日軍也不全知道捕鼠真正用途,他說,“也不白捕鼠,按大小鼠收購,大鼠一角,小鼠五分。”

捕老鼠作為一項任務讓幾位屯長好生奇怪,副村長沒給每個屯具體捕活鼠數,號召各家各戶抓活老鼠。佐佐木九右衛門叫警察所長:

“白所長!”

“有,太君。”白所長趕緊答應。

“捕鼠由你負責,準備籠子裝老鼠。”佐佐木九右衛門說,“會後你到我這裏取錢,付給送鼠的人。”

“是!”白所長痛快答應道。

“太君,光要耗子嗎?大眼賊行不行?”後架火燒栗屯長問。他外號叫吊死鬼兒。

“大眼賊什麽的幹活?”佐佐木九右衛門不懂。

“就是黃鼠,太君。”牛小眼說。

“黃鼠的不要,隻要老鼠。”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會議的兩項內容落實完散會,佐佐木九右衛門留下兩個人,臧佰傳和白所長。肯定有事,留下的人等副村長說話。

“白所長,我們村最近有沒有人失蹤啊?”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喔,有幾個人出去未歸。”白所長如實道,“前架火燒的陳國興兄弟倆說割豇豆未歸;劉奔兒婁爺倆兒收糧食,劉啞巴……”

“他們都是農民?”

“一色,大都是耪青戶。”白所長說。

佐佐木九右衛門顯然掌握很詳細,他問臧佰傳:“臧村長,劉啞巴出村你批準的?”

“是。”臧佰傳承認,劉啞巴腰紮麻繩,手拎破筐在大門口給守門的攔住,警察說:“回去,不準出去。”

劉啞巴望著緊閉的大門,哇啦哇啦一陣。

“你哇啦什麽呀,大門不開。”警察說。

劉啞巴比劃著,依然哇啦哇啦,警察還是不開門,他來找村長。臧佰傳聽明白他家沒什麽吃的,到大地撿些菜葉子什麽的。於是就寫了條子,讓門衛放他出去。

劉啞巴一去未回,村長寫的條子到了副村長手上。佐佐木九右衛門下麵對的話夠村長喝一壺的了,他說:“出去不按時歸來,可能投土匪。劉啞巴是不是裝的呀?”

“不是,小時候抽羊杆兒瘋(癲癇),藥斷舌頭。”臧佰傳說。

“好啦!”佐佐木九右衛門不耐煩了,說,“你們倆一個所長,一個村長,對村子中人失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今後不準出現這類事情。”

“是,太君。”白所長道。

臧佰傳也表了態,不再亂用權力,不放一個無正當理由的人出部落。

出荷,老鼠,回家的一路上臧佰傳反複想著這兩件事,一千噸糧食收上來難度很大,去年是六百噸,十幾戶交完糧食斷頓了,餓死了數口人。今年並過來幾個村屯,多是佃戶,租地種能剩下多少糧食啊!身為村長,他幾分憂慮,完不成出荷任務,章縣長不會答應,日本人也不會答應,壓力不言而喻。

“管家沒回來?”一進大院臧佰傳就問。

“沒有。”二弟臧偉傳說,“那麽遠的道,咋地也得小半天時間。”

“也是。”臧佰傳朝東北角炮台走去,心情不好時他常到這裏來,沒人在場,他還呼喚兩聲妹妹,當葵花還活著。

管家想得周到,為他準備一把椅子,坐墊是張獾子皮,民間認為坐它暖和治療痔瘡——臧佰傳的痔瘡全科,內痔外痔酒痔混合痔——還有一捆上等關東煙。

卷了一支紙煙,臧佰傳點燃,慢慢地吸著,煙霧籠罩了他的臉,心裏惦記著拉糧大車,楊繼茂趕車帶車倒放心,隻是隨去的警察叫他心緒不寧,上車前佐佐木九右衛門對他們說了什麽?糧食能順利交到七弟手裏嗎?管家怎麽處理呢?

一隻老鼠聽見臧佰傳腳步聲躲起來,等了許久沒什麽動靜,大膽地走出來,咯吱咯吱嗑一隻幹葫蘆瓢。

“日本人收購老鼠做什麽?”鄉下地主的知識有限,架火燒有人吃黃鼠,用它炒芥菜、鹹黃瓜,沒見誰吃老鼠。疑問:日本人吃耗子?他嘲笑道,“日本人出荷糧,出荷牛,不會是出荷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