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家拉糧的馬車在幹硬的鄉間土道上行駛,兩個持槍的警察分坐一前一後兩輛車上,兩車相距很近,後輛車的馬頭探到前輛車的後耳板處,一輛車上的人說話,兩輛車上的人都聽得見,間或相互搭話。

“從前這條道上老有胡子……”後車的警察說。

“亂雲雲(瞎說一氣)!”前車的警察責備道,他始終啷啷臉(拉拉臉),沒一點兒笑容。

“我是說從前,現在這條道不咋背啦。”後車的警察還說。

“烏鴉嘴!”前車的警察責備道,他迷信,說鬼有鬼,“胡子,胡子,真碰上了你屎尿還不嚇拉褲兜子裏。”

趕車的楊繼茂心一陣比一陣揪緊,離螞蛉溝越來越近,還沒想出章程——怎樣把糧食如數交給七爺,半路殺出兩警察來,打破了原有的計劃,甚至同東家商量一下對策的機會都沒有。

昨夜,裝完最後一袋糧食,管家被叫到東北角炮台。

“繼茂,跟老七約定的日子到了,糧食送到螞蛉溝,你找兩個底靠(牢靠)的人,趕車送過去。”臧佰傳說。

“送糧這樣大事絲毫出不得差頭,要穩當地交給七爺……”

“繼茂你的意思?”

“我去吧。”重要的事情管家都親自出馬,說,“那條道上經常有日軍巡邏,派別人去我心不落體,此次送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多一個人知情就多一份危險,送糧食給胡子性質就是資匪,憲兵、警察不會答應。再說管家帶車自己更放心。臧佰傳說:“繼茂,順利就不說了,如果交糧時出現什麽意外,你全權處理。”

“您放心,我會安全把糧食交到七爺手上。”楊繼茂說。

沒料到,剛出部落村大門就出現意外情況,牛小眼要搭車去亮子裏,特務坐在車上還能辦得了事情嗎?管家因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慌措,東家一旁也沒了主張,好在牛小眼被佐佐木九右衛門叫下車,剛剛鬆了口氣,以為障礙清除,誰能想到日本副村長又派兩個警察跟來。當然對付警察比對付特務容易些。

一路上楊繼茂始終想著這兩個警察,從人際關係打開缺口行不通,過去相互並不認識。躲開他們交糧食幾乎是不可能。

秋天的螞蛉溝出現在眼前,深色的植物顯得沉甸甸,管家的心壓塊石頭,到了地方也沒想出辦法。七爺大概已經到了,藏在樹林子裏。警察在車上他們不知道,會采取什麽行動?動武兩個警察不是他們的對手,假如殺了警察就惹出大麻煩,追究起來對村長不利。但願七爺沒有趕到,把糧食拉到鎮上,暫存放在朋友的店鋪,等待機會再交給他們。

事實上取消計劃已不現實,二櫃震耳子率領胡子早已到達,隱藏在林子裏,等臧家的送糧車。

“二爺,他們來啦!”在螞蛉溝口負責瞭水的胡子過來說,“兩輛車。”

“看準是臧家的車?”二櫃震耳子問。

“沒錯兒,清一色的棗紅馬。”胡子說,臧家拉車的牲口使用棗紅馬,駕轅、裏套、外套的馬同一種顏色。

“他們來幾個人?”

“像似四個人,沒看太準。”胡子說。

大車進了螞蛉溝,近了胡子看清車上的人,驚訝道:“跳子(警察)!”

嗯?二櫃震耳子一愣,臧家怎麽叫警察來?

“二爺,我們過去嗎?”

“不,再等等。”二櫃震耳子尋思,警察在車上,還帶著槍,臧佰傳不至於愚蠢到派警察押車給胡子送糧食吧?那他啥意思?

“讓我們上窟窿船(陷阱)?”胡子疑竇頓生。

二櫃震耳子朝遠處眺望,車來的方向一馬平川,一隻狐狸出現都看得見,後麵確實沒有尾巴。大當家的辦事十分把握,他的哥哥不至於害他。也許出現了特殊情況……不管怎樣,不能讓拉糧車在麵前走掉,硬奪,臧家也好交代。

“滑過去!”二櫃震耳子發出命令。

二十幾個胡子突然衝出,兩個警察大驚,他們做出的反應是不抵抗,是明智之舉,不然,二十幾杆槍還不打碎他們倆的腦袋。

“大爺,我們交槍!”警察投降保命道。

“洗了跳子!”胡子哄喊。

“饒命啊!我們吃糧當差……”警察求繞道。

“留他們條狗命。”二櫃震耳子恨警察,恨得咬牙根直,不殺警察是考慮臧佰傳,把事兒鬧大村長不好收場。

硬搶硬奪正和管家的意,搶走糧食遮掩了臧家送糧給胡子,警察是見證者。楊繼茂做如下表演給警察看,希望胡子配合,他用身子護著糧食道:“臧村長家的糧食,你們不能拿走!”

二櫃震耳子撥馬走近楊繼茂,管家給他使眼色,他立刻明白,揚起馬鞭子抽管家一鞭子,罵道:“吃走食的爺爺們不認得什麽臧村長,車上的東西爺爺用啦!”

楊繼茂捂著流血的臉,作出保護糧食的樣子,給胡子強行推搡到一邊去,這些都被警察看在眼裏。

“卸下風子(馬)!”二櫃震耳子命令道。

這就做得更像了,隻留下轅馬,胡子還扒去兩名警察的衣服,也算為他們在上司麵前好開脫罪責,眾胡子麵前誰也沒轍。

兩匹轅馬拉著空車回到架火燒部落村,佐佐木九右衛門正跟白所長看人釘鼠籠子。

“太君,所長!”兩個隻穿內衣的警察哭喪亂韻道。

“操,咋造成這德性!”白所長罵道。

“半道遇上胡子,好幾十人……”警察講述道。

“糧食呢?”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全給胡子搶去了。”楊繼茂幫答,臉上的血跡未幹,“太君為我們報仇啊!”

佐佐木九右衛門揮下手,說:“你們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