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瑪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很好,學姐還是會真心祝福你們。」秀珊學姐說。

『可惜我會告訴她,清粥小菜已經打烊了。』我笑了笑,『就怕我這清粥小菜太可口了,她戀戀不忘、依依不舍,到時就傷腦筋了。』

「你這樣想很好。」珊珊學姐也笑了。

珊珊學姐說的沒錯,即使Jenny喜歡我,也不能代表什麽。

就像以某種程度而言,我也是喜歡Jenny,甚至是楊玉萱。

但我終究會選擇梔子花女孩,這應該毋庸置疑。

我或許會迷惑,但不會動搖。

期末考總算考完了,接下來就是長達兩個半月的暑假。

我、阿忠、李君慧在暑假跟著係上老師工讀,小偉則回台北打工。

工讀的人除了我們寢室三個人之外,還有班上其他五位同學。

我們八個人平時在實驗室幫忙做實驗,還有整理和分析資料。

偶爾會出外業,地點在中部的海濱,性質大概是測量和采樣。

我們八個人擠在一間像是工寮的小屋子,雖然有水,但沒有電。

如果在實驗室,每人每天500塊,但出外業則有800塊。

所以雖然工寮既偏僻又簡陋,但我們還是喜歡出外業的日子。

有次要量測河口水流的流場,在河的下遊放了三個不同顏色的浮標,我、阿忠、李君慧各搭乘一艘小舢板,追著各自的浮標。

一旦追到浮標,便立刻高舉紅旗,岸上的人便可測量出浮標的位置。

舢板上有船夫負責駕駛,我們三人手中也各有一支無線電保持聯絡。

李君慧是船1,我是船2,阿忠是船3,我們沿河追著浮標。

每隔幾分鍾測量一次浮標位置,情況很順利。

一路追到河流出海口,我這艘舢板的船夫提醒我不能再往前了。

這裏是淺水和深海交界,流況很不穩定,而且海上又有風浪,像這種用六根塑料圓管組成的小船,在浪流下很容易翻覆。

我立刻拿起無線電呼叫李君慧,要他趕緊回頭。

『不要管浮標了,快回頭,性命要緊!』我大叫。

但無線電隻有沙沙的聲響,沒聽見李君慧的回複。

『船2呼叫船1,聽到請問答。Over。』

我心急如焚,不斷呼叫李君慧,但他依然完全沒有回音。

我催促船夫向前,但他死也不肯,甚至開始掉頭。

因為我的船已經在浪流下大角度搖晃,角度再大一些,船就翻了。

我回到岸上後,所有的人都很焦急,也決定報警。

兩小時後李君慧終於回來,原來他們不直接穿越河海交界回到河岸,而是順著潮流先往南離開河口,再朝東開往陸地,最後從海灘上岸。

當天晚上李君慧說要去買信封、信紙和郵票,打算寫封信給蕭文瑩。

我們兩人共乘機車騎了10公裏遠才找到店家,我也順便買了一些。

看到他就著手電筒燈光振筆疾書,我也起身打算寫信給梔子花女孩。

『今天發生一件很驚險的事,那就是李君慧差點……』

不行,我又不是事件的主角,這件事就讓李君慧寫給蕭文瑩看就好。

『這裏相當偏僻,晚上又沒有電隻能早睡,但酷熱的天氣……』

幹嘛?我在抱怨嗎?

『世界上的女孩有很多種類型,都各自有其獨特的魅力。在我眼裏,令我有所感覺的女生,我習慣用可愛、甜美、漂亮、清秀、標致等來形容她們。但你在我心裏,無法用任何一種形容詞來形容,因為可以用來形容你的形容詞,隻能專屬於你……』

哇!趕緊揉掉,再寫下去就變成情書了。

李君慧寫了兩晚終於把信寫完,然後我們又騎了10公裏才找到郵筒。

但我寫了20幾張信紙,卻隻成了20幾個紙團。

『我目前還在努力找尋可以用來形容你的形容詞,對我而言,那必然是獨一無二。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找到,即使得花很久很久的時間。而這份心意,總有一天,一定可以……』

最後一張信紙寫完了,我看了一遍後,把它撕掉。

我相信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明白我的心意。

新學期到了,我升上大二,可以開始聽到有人叫我學長了。

班上選幹部的時候,我和李君慧無條件連任,這點我早料到了。

我和李君慧表現得還不錯,而公關和康樂股長這種爛缺也沒人想當。

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和他會再度被拱上,怎麽推都推不掉。

那次班會我幹脆缺席,而李君慧在班會上苦苦哀求別選他也沒用。

我利用暑假工讀所賺的錢買了輛二手機車,這樣出門就方便多了。

算了算,班上有機車的人大約八成,下次聯誼可以考慮機車郊遊。

除了班上的聯誼之外,學弟的迎新露營也得辦。

我去曆史係找徐雅玲討論,她說由我決定就好,她們會配合。

我找小偉幫忙擬定活動企畫,預計10月底辦迎新。

心理社也得改選社長,符合資格的大三社員共有八位,包括珊珊學姐。

但依然沒有人想當社長,最後還是決定猜拳輸的當社長。

八個人太難猜了,怎麽猜都會同時出現剪刀、石頭、布。

「不然規定隻能出剪刀和石頭,這樣比較快。」怡珊學姐說。

八個人依規定重新猜拳,出現了八個石頭,在場所有社員都笑了。

「不管結果如何,起碼這屆的社長不是白癡。」秀珊學姐說。

最後決定抽撲克牌決定社長,八張撲克牌中有一張是鬼牌。

結果由護理係大三學長抽到鬼牌,因此他就是本屆心理社社長。

護理係在本校算是很新的科係,今年6月才剛有第一屆畢業生。

護理係跟工學院科係一樣都是男女比例懸殊,隻不過它是女遠多於男。

以新社長的班上而言,他們班隻有兩個男生。

我則因為在班上擔任公關,所以被推舉為心理社活動組的幹部。

招募新社員是社員大事,學校所有社團無不卯足全力吸收新社員。

學校為新生舉辦的社團迎新晚會,很多社團上台表演節目。

Jenny的合唱團和楊玉萱的手語社表演完後,便吸引了很多新生加入。

但像心理社這類的社團根本無法上台表演,隻能在校園內擺攤,或是到處張貼海報,可惜效果並不好。

「Jack。」Jenny來到心理社的攤位前,「我很困擾。怎麽辦?」

『你困擾什麽?』

「合唱團的新社員太多了。」她說,「我好羨慕你幾乎沒有新社員。」

『喂。』

「下次我帶個枕頭給你。」

『做什麽?』

「你可以在攤位上睡覺。」她笑了,「反正你醒著也沒用。」

『喂。』

楊玉萱也曾來過心理社的攤位,但她是來表達關心。

「需要我幫忙嗎?」她問。

『好啊。』我說,『你可以罵手語社新社員笨,常常罵,罵得凶一點,等他們心理受創後,再推薦他們來心理社。』

「可是我不太會罵人。」她笑了。

『那你就拚命稱讚他們,照三餐稱讚。等他們迷失自己後,再推薦他們來心理社。』

「好。」她又笑了。

心理社確實是很難讓人感興趣的社團,這點我早已有所覺悟。

我和珊珊學姐在學生活動中心四樓的自由空間裏討論招募社員的事,有個女生正好在逐一看貼在牆上的海報。

『學姐。』我站起身,『我試試看。』

這個女孩穿著淺灰色長袖襯衫、黑色長褲,戴著深色橢圓框眼鏡,腳踩著咖啡色平底皮鞋,外表散發出淡淡的知性氣質。

『學妹。既然是尚未加入社團的新生,要不要考慮心理社?』

「你知道我是新生?」她似乎很訝異。

『因為舊生不會對這個地方這麽好奇。』

「嗯。」她點點頭,「這地方我是第一次來。」

『你很適合參加心理社,要不要加入?』

「為什麽我很適合參加心理社?」她問。

『你的心思細密,當然適合成為心理社社員。』

「心思細密?」她很納悶,「你怎麽知道?」

『你移動時步伐雖塊,但踏步很穩;觀看海報時視線由左向右、先上後下,井然有序絕不紛亂。這表示你的心思細密。』

「原來是這樣呀。」

『嗯。』我說,『學妹,一起加入心理社吧。』

「你可能要叫我學姐哦。」她笑了笑,「我雖然是新生,卻是研究所新生,我大學念外校。聽說本校社團活動很興盛,所以才來看看。

但我隻是來逛逛而已,研究所課業很忙,我應該不會參加社團。」

『抱歉。』我應該臉紅了,『學姐。』

「不用說抱歉呀,我很高興被誤認為是大一呢。」

她又笑了笑,說聲Bye-bye後,便下樓離開。

我轉過頭,珊珊學姐突然放聲大笑,笑得不支倒地。

「學弟。」怡珊學姐先止住笑,「搞笑了吧。」

「你的側寫功力還要加強。」秀珊學姐也止住笑。

「女生和男生不同,如果大一女生第一次來這裏,應該會結伴。」

「剛從高中畢業的女生跟剛從大學畢業的女生,穿著會差很多。」

「而且她的眼神比較像是評判,而不是挑選。」怡珊學姐說。

「就像在百貨公司一樣,隨便看看商品跟仔細挑選自己想買的東西,這兩者的眼神差異很大。」秀珊學姐說。

『我明白了。』我苦笑,『我會再加油的。』

珊珊學姐說招募新社員的事不用急,一切就隨緣吧。

新社長似乎也不急,他說凡事心急會影響消化係統。

在團體活動時間裏,常聽到他說心理會影響生理的言論。

「例如高傲的人常用力挺直腰杆,所以脊椎容易有問題。」他說。

某次團體活動時間結束後,前社長拿給我一封信,請我轉交。

這封信還沒封口,而且收信人欄位竟然寫:放聲大哭的女孩親啟。

『收信人這樣寫不好吧。』我說。

「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啊。」前社長說。

『不然我幫你問問看她的名字。』

「好啊。」他說,「順便幫我修改信的內容。」

『這樣不好吧。這是你寫的信……』

「幫個忙吧。」他打斷我,「我知道你的文筆很好,而且才華橫溢。」

『學長,你說謊了。』我指著他眼睛,『因為你的眼球往右上移動。』

「我說實話。」他揉了揉眼睛,「你為人誠懇,寫信一定會打動人。」

『你的眼珠還是往右上移動。』

「我老實說吧。」他又揉了揉眼鏡,「你為人率直,說話可信度高。」

『眼珠還是往右上。』

「好吧,我坦白說了。」他拚命揉眼睛,「其實是因為你宅心仁厚。」

『學長!』我大叫,『眼珠可不可以不要再往右上?』

要問放聲大哭的女孩名字,隻能找梔子花女孩了。

『請問李清蓮在嗎?』

「嘿,又是我。」

『所以她不在吧。』我歎口氣。

「答對了!」她笑了,「獎品是可以免費聽電話掛斷的聲音。」

哢嚓一聲,電話掛了。

半小時後,我又打了一次。

『請問李清蓮在嗎?』

「很遺憾。」但她卻笑了,「她剛走出寢室,也許馬上會回來。」

『我可以等她嗎?』

「你想等她?」她說,「可以呀,但你得跟我說話哦。」

『好啊。我正想找你。』我說,『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呀?」她似乎嚇了一跳。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差點被你唬住。」她說,「你蠻厲害的,竟然反客為主。」

『不。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

「不說這個了。談談你吧。」

『我叫蔡修齊,修身齊家的修齊,念水利係,目前大二,剛買輛機車,參加心理社。』我說,『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原來你是大二呀,那……」她頓了頓,「那你得叫我一聲學姐了。」

『學姐。既然李清蓮回來了,請把話筒給她。謝謝。』

「你知道她回來了?」她很驚訝。

『嗯。』我說,『你說話時停頓了一下,而且最後一句話音量變小。

通常這代表正在思考或猶豫,但你跟我講話時從不猶豫,你剛剛的回答也沒思考的必要。這應該是你說話的過程被打斷才導致停頓,而你說話被打斷的最大可能,我猜是李清蓮回來了。』

「如果都不是呢?」

『那就表示你突然想大便,而且很急,你得提一下肛,然後憋著,不然可能會**。所以你說話的過程中才會停頓了一下。』

『請把話筒給李清蓮。謝謝。』

『是李清蓮嗎?』

『我想問你寢室那個機車學姐的名字,就是剛剛接電話的人。但你在電話中可能不方便講,所以我去找你。你不用到校門口,在宿舍的交誼廳即可,我講完電話後大概要15分鍾到那裏。這樣OK嗎?』

「OK。就是這種魄力。」她笑了,「我先下去等你。騎車小心。」

騎機車比腳踏車快了些,我在校門口停好車再走到宿舍剛好15分鍾。

走進門口,便發現她坐在離我20步遠的沙發上看電視。

我走向她,大約隻剩5步遠時她剛好轉過頭與我視線相對。

「嗨。」她笑了笑,揮揮手。

『嗨。』我點了點頭,也笑了笑。

她離開座位,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坐下。

『嗯?』我很納悶,『請說。』

「在這麽寬闊的大廳,你卻一進門就知道我在哪裏。那是因為我剛剛在電話中說:先下去等你。於是你推測我不會枯坐十幾分鍾,而是邊看電視邊等你,所以你進門便直接走向電視前的沙發。」

『好厲害。』我笑了笑,『而且你就坐在上次紅衣女孩坐的位置。』

「因為這是唯一不必探頭或站起身便可以看見門口的地方呀。」

她笑了起來,笑容跟她的膚色一樣,又白又幹淨。

快三個月沒見,我對她沒有絲毫陌生的感覺,默契也還在。

而且她還記得初次在交誼廳的對談,可見她依然是我的梔子花女孩。

她告訴我放聲大哭的女孩名字,我拿筆記了下來。

「你是幫你社長問的吧?」

『嗯。』我點點頭,『他打算寫信給她。』

「需要我轉交嗎?」

『如果不麻煩的話,當然最好。』

「這樣你還得再跑一趟呢。」

『沒關係啊。最好他可以多寫幾封信,我就可以多來幾趟。』

「其實你來找我,不需要理由呀。」

『沒錯。』我笑了笑,『我需要的是魄力。』

「好。我幫你轉交。」她說,「然後呢?」

『然後?』

「你今天來找我隻是為了問學姐的名字嗎?」

『是的。』

「你已經知道學姐的名字了,然後呢?」

『好。我走。』

「不是這種魄力。」

『既然正事解決了,天氣又熱,我們幹脆去吃冰吧。』

「對,就是這種魄力。」她笑了笑。

我們在她學校後門口附近的冷飲店吃冰,也就是初見蕭文瑩的地方。

她說學姐雖然對男生反感,但對待學妹很好,人緣也不錯。

由於學姐沒課的時候都待在寢室裏,而且電話就在她的書桌旁,因此每通打來寢室的電話,幾乎都是由她先接。

我說起每次打電話找她時,總會被這個學姐調侃甚至是刁難。

她邊聽邊笑,似乎覺得很好玩。

『我衷心希望你學姐能原諒社長,即使不能,也不要對男生反感。』

「嗯。」她點點頭,「我也這麽希望。」

『這樣以後我打電話找你時,就不用過五關斬六將了。』

她笑了起來,笑容像綻放的梔子花,優雅亮麗。

在那一瞬間,我又有了「我真的喜歡她」的感覺。

隔天中午我上完課走出教室,發現前社長拿著信在教室外等我。

『咦?』我很納悶,『學長為什麽要戴手套?』

「這樣就不會留下指紋。」他說,「我寫信時也是戴手套喔。」

『你寫的是恐嚇信嗎?』

「不是啦。我是怕她看完信後又放聲大哭,搞不好還報警。」他說,「總之萬一有意外發生,警察也不會根據這封信找到我。」

我懶得理他,直接告訴他放聲大哭的女孩名字。

「學弟。」他說,「你可以幫我在信封上寫她的名字嗎?」

『什麽?』

「如果我寫的話,警方還是可以根據字跡找到我。」

『你信裏麵已經寫了一大堆字了,還差這幾個字嗎?』

「啊!」他用力拍了額頭,「我怎麽沒想到?」

『而且如果出事,我會去當證人,說人是你殺的。你根本逃不掉。』

我笑了笑,『學長,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他隻好乖乖的在收信人欄位寫上放聲大哭的女孩名字。

下午五點上完今天的課,我在五點半打電話。

『請問李清蓮在嗎?』

「唷!今天打電話的時間有比較早哦。」

『是啊。』我再問一次,『請問李清蓮在嗎?』

「你很幸運,她在。」她說,「可是我想先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