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瑪

你說說話,可以嗎?」

『可以啊。不過你要不要先去上廁所?免得待會說話時又要停頓。』

『學姐,請把話筒給李清蓮。謝謝。』

『我15分鍾後在交誼廳等你。可以嗎?』

「好。騎車小心。」

掛上電話,我依然準時的在15分鍾後到達她宿舍的交誼廳。

走進門口,我直接朝向電視前的沙發。

果然如我所預料,她坐在上次坐的位置。

「呀?」她看見我時似乎嚇了一跳,「剛剛在電話中我隻說了聲:好。

你怎麽知道我坐在這裏?」

『我不是根據剛剛的電話推測,而是根據你這個人的習慣。』

『你的習慣就是不輕易改變習慣。』

『高中時,你總是坐在公車左後方的座位,從沒改變。』我笑了笑,『不管我們以後相約多少次,如果可以,你會一直坐在這個位置。』

「算你猜對。」她笑了笑,「你今天來是?」

『請幫我轉交。』我將信遞給她。

『我可以請你吃晚餐嗎?』

『一起去吃晚餐吧。』

「好呀。」她笑了笑。

我騎機車載著她,在一家簡餐店前停下車。

「你為什麽選這家?」她問。

『你的宿舍靠近貴校後門,出入學校會以後門為主。以後門為圓心,除了一般的快餐店和麵攤以外,這家是距離後門最近的簡餐店。』

「為什麽要挑最近的店?」

『因為如果同學間要聚餐,應該不會跳過這家店,所以你一定來過。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店,起碼現在不知道,我隻能挑你來過的店。

既然來過,你就比較熟悉,吃飯時也比較不會緊張。』

「你怎麽知道我緊張?」

『這是我第一次跟你吃飯,我很緊張,我猜你應該也會緊張。』

「你很緊張嗎?」

『從開口約你吃飯那一刻起,我就很緊張,一直到現在。』

「我怎麽看不出來你會緊張?」她笑了笑,「看你說話蠻溜的。」

『你看我的右手。』

「沒什麽特別的呀。」她又笑了,「還是五根指頭。」

『停車好一會了,但我車鑰匙還是握在手中,沒收進口袋。』

「所以呢?」她低頭看了一眼我的右手。

『情緒緊張時,雙手常不知道該怎麽擺。這時手裏抓個東西,會具有安定心理、緩和緊張的作用。』

「那麽把鑰匙收好吧。」她微微一笑,「別緊張,吃飯了。」

『好。』我把車鑰匙收進口袋。

「還緊張嗎?」她問。

『還是會耶。』

「真巧。」她笑了,「我也是呢。」

我覺得她的笑容比右手緊握住鑰匙有效多了。

我們走進店裏,才剛坐下還來不及看清店內的裝潢和擺設,她便說:「第一次來這裏是跟學伴吃飯,那是去年的事。之後就沒來過了。」

『為什麽?』

「因為……」她壓低聲音,「我不喜歡這家店。」

『啊?』我吃了一驚。

「其實也沒什麽。」她說,「可能是因為我的學伴話太多,甚至有些聒噪,所以用餐經曆不太愉快,導致我對這家店的印象不好。」

『喔。』

「剛成為大一新生,學姐就要我們抽學伴,對象是別係的男生。」

『嗯。』

「說是學伴,其實根本是為了多認識男生。」

『嗯。』

「你怎麽了?」她很納悶,「為什麽話突然隻剩一個字?」

『你不是不喜歡話多的男生?』

「你不一樣呀。」她微微一笑,「而且你的話也不多。」

『其實我平時幾乎不開口,話真的很少。小時候溺水時也不想開口,撐了三分鍾後才喊救命。被救上岸後,寧可跪著磕頭,也不願開口說聲謝謝。』

「最好是這樣。」她笑了起來。

『你跟那個學伴,後來怎麽樣了?』

「他後來常找理由約我出去,我婉拒幾次後,他就沒有再約我了。」

她說,「不過今年西洋情人節時,他托人送了我一個企鵝玩偶。』

『企鵝玩偶?」

「那是隻按了翅膀就會拚命大聲唱歌的企鵝。」她苦笑,「很吵。」

看著她皺眉苦笑的表情,我不禁笑了起來。

「請你不要誤會。」

『誤會什麽?』

「我並沒有炫耀的意思。」

『嗯。』我點個頭,『我知道。』

「我也不該在你麵前談論我學伴,這樣不太厚道。」她吐了吐舌頭,「請你當作我沒說吧。」

『好。』

我不禁想起今年情人節和楊玉萱在女生宿舍前吃巧克力的往事,那時她說請我吃別人送的巧克力似乎不太厚道。

她也說希望我不要誤會她在炫耀。

我好像又明白了,之所以會有楊玉萱和梔子花女孩很相像的錯覺,或許是因為她們共同擁有一種文靜典雅的特質。

「你還記得高三時公車上的愛情留言活動嗎?」

『我記得。』

「留言的人寫下簡單的、緩緩的訴說,卻不在乎是否被聆聽。」她說,「我覺得那種活動很有味道。你覺得呢?」

『應該是吧。』我想起了自己寫的愛情留言卡,耳根開始發熱。

「你是不是也有寫愛情留言卡?」

『呃……』我一定臉紅了,『是。』

『我都老實回答了你才說。』

「因為你老實回答,我才知道不該問呀。」她笑了起來。

這次輪到我苦笑了。

「那你寫給誰?」

『你先想想這題該不該問。』

「該問。」她說,『因為你一定不會老實回答。』

『這……』我猶豫了一下,『你以後就知道我寫給誰了。』

「也許我以前就知道了呢。」她笑了笑。

『以前?』

她沒回話,隻是意味深長地笑著。

雖然我對那張愛情留言卡印象深刻,但我寫完後就再也沒見過。

現在或許成了垃圾深埋在地底,或者早已火化而灰飛煙滅。

將來如果我有機會告訴她,我曾寫了愛情留言卡給她,她會相信嗎?

已經是死無對證了,她大概隻能半信半疑。

梔子花女孩啊,即使愛情留言卡會因掩埋或火化而消失,但17歲初見你時的記憶,一定會永遠留在我腦海。

「這家簡餐店不錯。」要離開時,她說。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這家店?』

「那是以前。」她說,「現在我開始喜歡這家店了。」

『真的嗎?』

「嗯。」她笑了笑,「以後如果我們要一起吃飯,就來這家店吧。」

『好。』

前社長寫的第一封信似乎效果不錯,因此他前後總共寫了三封信。

我也因此跟梔子花女孩吃了三次飯,都在同一家簡餐店。

打電話約她的過程中,放聲大哭的女孩接電話的態度越來越正常。

而我跟她吃飯時的緊張感也越來越小。

不過隻要她的一個微笑或是一句話語,我的緊張感就全消。

『請問李清蓮在嗎?』

「她在。」放聲大哭的女孩說,「請稍等。」

我整個人楞住了,從沒想過一句簡單的請稍等會讓人如此激動。

直到梔子花女孩接過話筒喂了兩聲,我才回過神。

『我好像終於不用過五關斬六將了。』我說。

『我今天沒有幫任何人拿信,隻是單純想跟你說說話。』

「那麽見麵再說。」她說,「還是15分鍾後交誼廳碰麵嗎?」

『嗯。』

跨上機車,往她的方向前進,沿路的街道夜景是如此柔和美麗。

來到交誼廳門口,才剛走5步,便與正轉頭的她四目相對。

她微微一笑,我仿佛可以聞到隨著她微笑所散發出的淡淡香氣。

我不禁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忘了要跨步,也忘了要報以微笑。

我真的喜歡她,我深深地這樣覺得。

深深的、深深的,像大海一樣深。

10.?張秀琪

10月下旬,天氣不太熱,是出外郊遊的好時節。

李君慧幹脆找蕭文瑩她們班一起去機車郊遊。

『為什麽不找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我很納悶。

「因為我……」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我想讓她坐我新買的機車。」

我心想:機車郊遊是要讓女生抽車鑰匙,才能決定坐誰的車。

你想載蕭文瑩,還不一定載得到呢。

不過我不想掃他的興,還是聯絡了蕭文瑩,約好出遊的時間和地點。

出遊前一天晚上,我特地先去找李清蓮。

『今晚要進行特訓。』我說。

我拿出小紙盒,紙盒上挖了個洞,裏麵已放了十多副鑰匙串。

再掏出我的鑰匙串,握在手中一會,然後交到她手中。

『記住我鑰匙圈的形狀,這隻金牛麵積算大,應該很好判斷。』

「你的鑰匙圈還蠻可愛的。」

『是啊。這是朋友送我的生日禮物。』

話一出口,便想起楊玉萱,然後莫名感到一陣尷尬。

「你是金牛座?」

『嗯。』

「原來是女生送的。」

『你怎麽知道?』我嚇了一跳。

「男生通常不會送鑰匙圈當禮物。而且你生肖不屬牛,選金牛造型的禮物來表示金牛座,這應該是女生才有的細膩心思。」她笑了笑,「我的側寫工夫還可以吧?」

『很不錯。』我也笑了。

「金牛座是好星座,而且金牛座的生日期間,就是梔子花的花期呢。」

『原來你也是金牛座。』

「哦?」她微感驚訝,「你怎麽猜的?」

『我知道你偏愛梔子花,但不知道理由。』我說,『聽你說金牛座生日正好是梔子花的花期,我才猜想這或許是你偏愛梔子花的理由。』

「算你猜對。除此之外,我很喜歡梔子花純白的色彩、優雅的花形和濃鬱的香氣。」她笑了笑,「我是5月8號出生。」

『比我早四天。』我也笑了笑,『姐姐,開始特訓吧。』

我要她把手中的鑰匙串放進紙盒中,我再搖晃一下紙盒。

『現在抽出我的鑰匙。』我說,『要選金屬部分比較溫熱的。』

她伸手進紙盒,過了十秒鍾後她抽出一串鑰匙,果然是我的鑰匙串。

「為什麽你的鑰匙比較溫熱?」她問。

『金屬比熱小,在室溫下放置久了,碰觸時會覺得冰涼。但我的鑰匙因為一直握在手中,所以剛放進紙盒時,會遠比其他的鑰匙溫熱。

另外鑰匙圈上的金牛也是金屬,所以一樣會比較溫熱。』

『我用紙盒裝鑰匙而不用袋子,如果用袋子,所有的鑰匙會攪成一團,要抽到正確的鑰匙很難,而且會喪失寶貴的時刻。』

「寶貴的時間?」她很納悶,「什麽意思?」

『因為時間久了,我的鑰匙就會和其他的鑰匙一樣,變冰涼了。所以我選方形紙盒,如果你一摸到錯的鑰匙,便把它撥往一旁,這樣就更容易找出我的鑰匙了。』

「哇。」她笑了起來,「你心機好重。」

『女巫必須乘著掃帚才能飛上天空,小醜必須化妝才能取悅觀眾。』

「嗯?」她停止笑,疑惑地看著我。

『而我,必須要載你才願意去機車郊遊。』

「什麽跟什麽嘛。」她又笑了。

『總之……』我說,『我一定要載你。』

她看了我一眼,沒多說什麽,隻是微微一笑。

臨走前,我再次說明如何抽中正確鑰匙的SOP,並讓她多練習幾次。

也提醒她要用指尖感受金屬的溫度,這樣會更敏銳。

所以她今晚要保養指尖,別去彈鋼琴、打麻將時別用指頭摸牌、按電梯時要戴手套、別用手指拉易開罐飲料等等。

她一連點了幾次頭,邊點頭邊微笑。

『最重要的,今晚要早點睡,不然虎姑婆會來咬你的小指頭。』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而且越笑越開心。

隔天一早,班上30位男同學騎著30輛機車,在她學校後門口集合。

我拿出紙盒,要同學把鑰匙投進紙盒中,但我手裏緊握住我的鑰匙。

而且盡可能搓揉著鑰匙圈上的金牛。

我把阿忠和李君慧留在最後,先收集班上其他同學的鑰匙。

『你隻能在載林依琦。』阿忠想把鑰匙丟進紙盒時,被我製止。

「為什麽?」阿忠問。

『你們是男女朋友啊,拆散你們會遭天譴。』

「可是我想……」他壓低聲音,「我想載別的女生。」

『你覺悟吧。』我笑了笑,『今後五十年,你都會載著林依琦。』

「你這是祝福?」阿忠瞪了我一眼,「還是詛咒?」

我沒回話,嘿嘿笑了兩聲後,便走向李君慧。

『鑰匙丟進來吧。』我把紙盒拿到他麵前。

「可不可以……」他吞吞吐吐,「讓我直接載蕭文瑩?」

『當然不行啊。』我說,『蕭文瑩這麽辣,一定有一堆人搶著要載,我也想載她啊,我昨天還到廟裏求神明保佑讓我載蕭文瑩耶。如果她不用抽鑰匙就讓你載,同學會不服氣,我也會跟你恩斷義絕。』

「你少唬爛了。」李君慧說,「她哪裏辣?」

『脾氣。』我笑了。

「我聽到了。」蕭文瑩突然出現,瞪了我一眼。

『這樣吧,由於阿忠和林依琦是男女朋友,所以林依琦不用抽鑰匙。

如果你們也是男女朋友,蕭文瑩就不用抽鑰匙。』

「這……」李君慧看了蕭文瑩一眼,麵有難色。

「別理他。」蕭文瑩說,「抽就抽。」

「不要啦。」他似乎很心急。

『還有個辦法。』我說,『你們隻要正式通過認證成為男女朋友,就不用抽鑰匙。』

「怎麽認證?」他問。

『李君慧。』我說,『你願意承認蕭文瑩是你的女朋友,然後載著她共同抵達虎頭埤?無論機車是否爆胎或拋錨,你都願意不嫌她胖、不罵她帶賽?並願意在路程中保持不超速、不違規、不闖紅燈?』

「我……」他猶豫了一下後,說:「我願意。」

『蕭文瑩。你願意承認李君慧……』

「你還沒玩夠嗎?」她打斷我。

『夠了。』我笑了笑,『我現在宣布你們是男女朋友。李君慧,你可以親吻蕭文瑩了。』

「還玩!」她大叫。

經過跟阿忠和李君慧的一番談話,紙盒中的鑰匙應該已經涼透了。

我朝著李清蓮走去,把手中的鑰匙投進紙盒,然後用力搖晃紙盒。

『請抽。』我走到她麵前,眨一下眼睛。

她伸出右手緩緩放進紙盒中,神情有些緊張。

其實我比她緊張,隻見她摸索了十幾秒,終於抽出那隻金色的牛。

我看她似乎要綻放開心的笑容,趕緊低聲說:『裝作若無其事。』

她的笑容瞬間僵住,然後緩緩回複正常的表情。

我拿著紙盒讓其餘的女生抽鑰匙,抽完後她們各自找尋鑰匙的主人。

配對結束後,大夥陸續出發,我墊後,目標是20公裏外的虎頭埤。

「我剛剛真的好緊張。」她笑了笑,「還好抽對了。」

『我比你還緊張。』我也笑了笑。

「你害我昨晚作惡夢。」

『如果你沒抽對,那才是我的惡夢。』

我拿了頂安全帽給她,然後請她上車。

「叩」的一聲,我感覺頭上的安全帽被敲了一記。

『嗯?』我轉過頭看著她。

「我突然覺得你很白目。」

『哪裏白目?』

「全部。」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也這麽覺得。』我笑了笑,『抓緊喔,要出發了。』

雖然隻有20公裏,但大半路程在市區,所以大約騎了45分鍾才抵達。

我停下車,摘下安全帽,她突然伸手順了順我的頭發。

「你頭發翹起來了。」她說。

『那麽今天應該是農曆初一或十五吧。』

『潮汐是月球引力所引起,農曆初一、十五時潮汐較大。』我說,『我的頭發也會受月球引力影響,所以初一、十五時就比較翹。』

「聽你在胡扯。」她笑了起來。

由於彼此不陌生,有的甚至已熟識,所以活動進行順暢,氣氛也很好。

除了中午烤肉時分組外,其餘活動所有人幾乎都聚在一起。

快回家時大家坐在湖邊吹吹風、聊聊天,感覺很閑適。

我又拿出紙盒收集班上同學的鑰匙,阿忠和李君慧仍然留在最後。

『阿忠。』我說,『鑰匙丟進來吧。』

「咦?」他很疑惑,「我也要嗎?」

『對呀。』我點點頭,『你不是說想載別的女生?』

「什麽?」林依琦大叫。

「沒……」他拚命搖手,「沒有。」

『因為我說你今後五十年都會載著林依琦時,你覺得這是詛咒,所以我想讓你載別的青春可愛的女孩,免得你隻能偷看……』

「喂!」阿忠大叫。

我趕緊逃開,留下林依琦帶著殺氣的眼神。

『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