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柳縣紀委和審計局的調查組一共三個人,在采石場工作了半個月,查清了賬目,基本摸清了老場長在財務收支上的來龍去脈。采石場兩個副職隻是跟著喝湯了,沒吃多少肥肉,因此問題都不嚴重,隻有一個問題形成了要害:老場長任采石場場長兩年,每年年底從賬上分走利潤三百萬,他對做賬做得並不嫻熟的年輕女會計說是打點關係用,還讓女會計看了一個關係戶的名單。但從其老伴郭大姐嘴裏得知,老場長每年至少拿回家一百萬,也就是說,他說用於打點關係的三百萬,被他碼兒密私吞了一百萬。當紀檢幹部追問郭大姐的時候,她仍然強調:“沒錯,每年就是拿回家一百萬!所以,我們老頭因公犧牲了,你們要按價賠償!”當時紀檢幹部什麽都沒說。因為這已經構成老場長的犯罪嫌疑了。
而從財務費用列支看,老場長每年領取各種獎金近100筆,幾乎每個星期都能領取一兩筆幾百到數千元不等的獎金。這裏麵自然有副職捧臭腳主動操持,然後跟著沾光的問題,更有老場長自己欣然笑納甚至索要的問題,不過,事到如今,兩個副職已經一口咬定:那完全是老場長的自作主張!把責任推個一幹二淨。紀檢幹部仔細研讀了工資明細表後發現,這些獎金包括加班費、津貼、基本獎、補助、考核獎、過節費、月度獎、季度考核獎、年度考核獎、年終獎、衛生費、安全風險金、安全責任製考核獎、節點獎、精神文明建設款、“兩促進、兩不誤”獎、綜合補貼等等不一而足,名目多得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當紀檢幹部問女會計:“老場長那個名單上都有誰,還記不記得?”女會計說:“因為那些人都不認識,所以都忘了。”她根本就不肯說下去。紀檢幹部道:“你不可能一個都不認識。再想想。”結果會計還說:“真想不起來。”女會計不說,問題就解決不了,他們就沒法向薄哥達交差。於是,紀檢幹部想了想說:“你不要害怕,如果名單上有上級領導,就說明這件事是請示過領導的,至少是領導知道,所以老場長就定不上貪汙罪,你也就沒有連帶責任;如果名單裏沒有領導,問題反倒嚴重了,你聽明白了嗎?”
女會計終於咬了咬牙說:“市裏的領導有範鷹捉和柴大樹,縣裏的有周明和王如歌。”紀檢幹部又問:“他們的數額是多少?”女會計說:“次數太多,太瑣碎,記不清了。”紀檢幹部還問女會計:“你給老場長做會計,工作幹得很辛苦,而且知道他財務上的底細,他多多少少也會賞你點獎金吧?”女會計以為隻是調查別人,想不到還調查她,於是一下子就嚇得眼淚都下來了:“我拿得不多,和兩個副職是一樣的,老場長天天給我們講要艱苦奮鬥,克勤克儉,勵精圖治,還向我們許願,等把三千萬貸款還上就給我們大筆發獎金。”然後再問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而從加入股份的情況看,省裏確實有一些名人,包括柳冰冰在內的一些演員、書畫家、電視節目主持人都掛了名投了資,涉及平川市的也不例外,其中十分醒目的還有城建集團老總段吉祥,雖然投資數額不大,僅十萬塊錢。但這些人的回報都拿得不少,年回報率是百分之五十,令紀檢幹部唏噓不已!
看起來事情也就這意思了,紀檢幹部便把情況如實向薄哥達和周明做了匯報。薄哥達以自己的人生經驗為參照,感覺老場長往外送錢之說不像百分之百的瞎編。至少他對老場長是將信將疑、半信半疑的。那一百萬被老場長私吞了自不必說,另外二百萬被老場長送給了有關領導和管理人員還真有可能。就拿自己來說,幹城管的時候不是三天兩頭接受請客送禮嗎?自己不接受或少接受,那是自己的事,對方也不一定非攔著你,但對方該施這個禮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裝傻的。因為回過頭來你想治他們也有得是辦法。但送給領導和管理人員的錢怎麽核對呢?沒有把柄的事誰會承認呢?人家拿錢的人難道會愚蠢地給老場長簽字畫押嗎?笑話!薄哥達把領導這邊的事暫且放下了,專門拿老場長說三。
那麽,縣委書記周明對薄哥達出麵處理老場長的事持什麽態度呢?他一方麵聲明大力支持,另一方麵冷眼旁觀。因為他也根本不承認老場長給他送了錢,說那是天方夜譚,是徹頭徹尾的誣陷,他連個錢毛也沒見著!為此他還很生老場長的氣,憋著鼓勵薄哥達對這事要嚴肅處理,該下夾子就狠狠下夾子。當然了,如果薄哥達敢於輕易懷疑和誤解他這個書記,他也會全力反擊,決不會因為薄哥達初來乍到就給他留情麵。
薄哥達心裏有數了。他暗想,亂局怕清官。隻要自己沒想謀私,沒想遮遮掩掩,一個老場長我怕你個鳥?他帶著秘書找老場長的老伴郭大姐談了一次話,便一次擺平。他是這麽說的:“郭大姐,老場長犧牲了,我們大家都很沉痛,我們多麽希望老場長還活著啊!因為老場長很能幹,很會賺錢。但是,人死是不能複生的,俗話說,死者長已矣,還有後來人。你家裏還有兩個頂天立地的大兒子,所以,你要節哀順變,不要悲傷起來沒完沒了。否則,不光我們心裏不安,連老場長都走不踏實。”
郭大姐原以為薄哥達代表組織來談賠償,誰知薄哥達竟對賠償隻字不提,她便來氣了,說:“薄縣長,說別的都沒用,我們家現在就缺錢,咱還是談談經濟賠償問題吧!”
薄哥達哈哈一笑,說:“郭大姐,你不跟我提賠償,其實我也會跟你談賠償,但現在問題已經反過來了,不是組織上賠償你,而是你賠償組織。來你家之前,我查閱了國家經貿委、體改委、勞動部在十年前印發的《國營企業廠長(經理)獎勵辦法》,在第十六條中有這樣的規定:‘全麵完成任期內承包經營合同指標(包括合同規定的經濟效益指標和以技術改造為主的後勁指標及各項管理指標等),經營者年收入可高於本企業職工年人均收入,一般不超過一倍’,而老場長一拿就是一百萬,是職工的多少倍呢?我算了一下,是一百倍,因為職工一年隻拿一萬塊錢。而且,是在三千萬貼息貸款沒還清的情況下。是誰給了老場長這個權利,拿這麽高的報酬呢?沒有人給。至少頂頭上司王如歌和周明沒給。這種不經過上級批準,擅自給自己增加工資,並且數目如此巨大的情況,應該定為私分國有資產罪。鑒於老場長已死,公檢法再立案已經沒有意義,但你們做家屬的理應把錢退回來!”
郭大姐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她吃驚地張了嘴呆呆地看著薄哥達。薄哥達麵帶笑容讓秘書從手包裏掏出了文件的複印件,遞給郭大姐,然後告誡說:“這份文件送給你,你好好學學吧,三天以後你來找我,談談你家怎麽還錢。”郭大姐接過文件,將信將疑道:“我們還真得學學,不能讓你們蒙了,難道說我們家老頭白死了,還要給你們賠償?”
薄哥達沒再說話,隻是微微一笑,就離開了老場長的家。他暗想,這是我找秘書淘換來的文件,幸虧還有這麽個依據,不然我說什麽?
薄哥達之所以會這麽想,是因為據他所知現如今國有企業領導給自己發獎金根本沒有尺度,說是想發多少就發多少有點過分,但遠遠高出職工十倍以上的有得是。當然了,有的是經過上級領導批準的,但上級領導的依據又是什麽呢?誰都不知道。薄哥達在市裏的時候就聽到過很多這方麵的議論,甚至罵聲,但他也不明就裏。老場長的事卻讓他多多少少介入了一點點。但不管怎麽說,郭大姐沒再找縣裏要錢。
三天以後,郭大姐沒來。薄哥達知道她肯定不會來。他對縣醫院打了招呼,幾時郭大姐把老場長屍體拉走火化,幾時就來電話告訴一聲,他一定去見一麵。結果就在第四天一早,郭大姐帶著兩個兒子來拉老場長屍體,薄哥達便果真趕到了。本來他還想拉著周明也來,說老場長畢竟死於公事,不追認烈士,但也算因公犧牲。
但周明卻破天荒罵了一句街:“媽那X!我還給他送終?差點沒把我先送了終!”
郭大姐見到薄哥達來到了醫院,也沒搭訕,隻顧忙自己的。薄哥達便也不說話,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反正人來了意思也就到了。郭大姐似乎是看懂了文件,因為她沒有大辦,隻是悄沒聲地委托醫院殯葬部雇車將老場長拉到了火葬場。當然了,她們娘三個是必去無疑的。
薄哥達知道,按照縣裏的習俗,以老場長的活動能量創下的臉麵和家庭經濟實力,這個喪事是應該大辦的。搭幾個大棚,開幾十桌酒席,讓響器班吹起來,紙牛紙馬紙幡地擺起來,外加數不清的花籃花圈,豈不鬧他個風風光光,轟轟烈烈?家裏不操持,也會有親朋好友出麵操持!但顯然郭大姐已經不想招搖了。因為人們見麵必然要問:“組織上給了多少賠償?”那她怎麽回答?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至於以後會不會再有人問,那就到時候再說了,也許實話實說,也許編個瞎話,那就全看心情了。
薄哥達看著她們的火化車孤孤單單地絕塵而去,想笑一笑卻沒笑出來。因為他驀然感覺這樁亂案看似了結了,其實並未了結。老場長兩年弄走了兩個三百萬,能不往下追嗎?他可以不追,息事寧人,做個和事佬,這事誰不會幹?但問題是現在紀檢委和審計局都知道采石場的內幕了,你把問題束之高閣是什麽意思?是拿了郭大姐的好處袒護犯罪,還是本身無能處理不了?這兩條他都不能認!認了,以後的工作就沒法幹!這一點如果都預料不到那就蠢到家了。幹部們會說你這個縣長隻配幹城管——去馬路邊清小販、掀攤子去!那無情的口水能淹死人!而且,一旦老場長的案子暴了光,就說不定誰下台誰進去,那麽自己會是個什麽角色呢?說落個尷尬那是好的,不落個“不作為”才怪!那時候不是變主動為被動,該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了?那麽,下一步怎麽辦?
他必須找一趟範鷹捉,他要向一把市長請示三件事。這三件事都隻有範鷹捉才能決定。於是,他立馬給馬雨晴打了手機,說,今天上午如果範市長沒別的安排,他一會兒就到!馬雨晴說,你來吧。薄哥達便立馬找小車班要了車直奔平川而來。
中午時分,薄哥達趕到了平川醫院。當他帶著涼風冷氣卷入病房的時候,馬雨晴在外間攔住了他,說:“薄縣長,你先把外套脫了再進去。”薄哥達立即心裏一動,哈哈,夠小心翼翼啊,這等於把風塵和涼氣都留在外麵了,這女秘書夠味兒!他把外套交給馬雨晴以後就進屋了,此時正好龐麥花回家給兒子做飯,裏間沒有別人。他先把自己的兩隻手搓熱了,然後才和範鷹捉握手。範鷹捉笑嗬嗬地示意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兩個人噓寒問暖一番以後,薄哥達就開口了,他先匯報了老場長問題的處理過程,然後提了三個問題:一,老場長弄走那些錢還追不追?二,采石場女會計說出好幾個領導者在采石場拿錢了,追不追?三,其中就包括你,你究竟拿沒拿?如果拿了,想什麽辦法掩飾?
範鷹捉畢竟是範鷹捉,他在領導崗位已經磨礪了那麽多年,這三個問題還真沒難倒他。他哈哈一笑說:“哥達,你還真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勁頭!哈哈,不錯!首先我要告訴你一點,就是這三個問題你回頭一定要向書記劉百川匯報,明白嗎?因為涉及那麽多幹部,咱要為大家負責任,而書記是專門管幹部的。我理解你是個幹城管的出身,直來直去習慣了,而且咱倆的交情不錯,如果換一個人問我這些,我會無可奉告,因為,你沒弄清是誰在三柳當縣長,是你當還是我當?你怎麽連最起碼的判斷能力和處理能力都沒有呢?”雖然範鷹捉並沒想責怪薄哥達,但薄哥達聽了這話,那張臉騰一下子就脹紅了,連說:“範市長原諒,範市長原諒,我是個粗人,現在不是正在急著變細嗎?不然我就不會直接找你,而去找市紀檢委了。現在的情況是縣紀檢委和審計局都知道這些問題,估計他們也會逐級上報,因此我感覺想捂也捂不住,所以我趕在他們前麵跑來向你請示。”
範鷹捉點了點頭說:“好,我現在說說我的意見吧,一,老場長弄走那些錢按理說應該追,父債子還,能追回多少就追回多少。但市裏有過類似的問題,都沒追,也就是說,人一死,賬就死了。沒追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有些賬目說不清道不明。那麽,你在三柳還去追嗎?以三柳的人脈氣氛看,你將要得罪的就不是一個郭大姐,而是一大群人,為你今後工作帶來極大麻煩。所以,為你工作方便計,不追了。當然了,這隻是我的一家之言,不代表班子意見。二,市裏如果有領導拿錢了,還是應該追的,因為我們到任何時候也不鼓勵違法亂紀,但追的方法一定要講究,要讓領導者心情愉快地把錢吐出來,不能丟麵子,否則,你就有可能抓不住狐狸卻惹一身臊。三,我個人是沒在三柳拿錢的,這話我是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敢說的,這一點請你放心。”
薄哥達點了點頭,心裏有了些底。範鷹捉比自己小好幾歲,卻顯然比自己成熟老到得多,要麽讓人家當一把市長呢!薄哥達又說了一些日常工作的事,再談幾句身體,就告退了。而離開平川醫院以後,他感覺就這麽尥回三柳有點太費汽油,不如繼續辦事。便先回老家——城管局找王如歌去了。因為采石場女會計說老場長的名單裏也有王如歌,為什麽不先去探探口氣呢?這麽做不也是為自己以後的工作打場子嗎?
他來到城管局以後先在樓下食堂吃了飯,與老熟人們熱熱鬧鬧喧嚷了一番,然後就上樓找王如歌去了。他猜想,此時王如歌吃完中午飯可能正躺在裏間小**看電視——這個級別的領導,辦公室一般都是裏外間,裏間都有供中午休息或偶爾值夜的單人床,而且還有洗手間。因此,他連電話都沒打,就直接敲門去了。這也是多年來粗粗拉拉的城管工作留給他的職業病。但沒想到的是,王如歌給他開門以後,迎頭就狠批了他幾句:“有你這樣的嗎?不打招呼就硬闖啊?我以為是上訪的呢!你這個樣子在三柳可不行啊!弄不好會吃虧的!”
薄哥達剛想辯解,因為以他的性格,是吃不下這個窩脖的,但一進屋就見柴大樹正坐在屋裏,而且正襟危坐,十分嚴肅,想必是在研究工作或什麽重要事情。他便急忙調整了麵部表情,滿臉堆笑,對柴大樹哈了一下腰,然後伸出手去。柴大樹什麽都沒說,隻是伸手與他握了一下。王如歌拉過一把椅子請他坐下,他急忙掏出煙彈出一根遞給柴大樹。柴大樹接過去,沒等薄哥達遞打火機便自己抓起桌子上的打火機點燃了,狠抽一口以後哈出一口煙。薄哥達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他雖做事風格粗獷,卻多少也會些察言觀色。他知道,眼下柴大樹已經接受了他的突然到訪。
王如歌沏了一杯茶遞給薄哥達道:“薄縣長,你上任伊始,工作千頭萬緒,卻專門跑一趟找我,而且連招呼都沒打,想必是十分著急的事?”此時薄哥達正用眼睛搜尋柴大樹與王如歌身上的異常,其實沒有異常,但他希望看出異常,比如誰的扣子沒係好,腰帶沒係好,頭發散亂之類。不過都沒有。
他呷了一口茶水,便把路上就想好的計策婉轉地說了出來,要巧妙地讓王如歌和柴大樹說出他們在三柳究竟拿沒拿錢。他是這麽說的:“今天我是想先找如歌,然後再找柴副市長的,沒想到遇上了柴副市長,那我就把事情一並說了吧。我找你們是因為采石場的事。現在采石場那邊已經消停了,該處理的問題都擺平了,幸虧如歌打下一個好基礎,不然的話我還一時間真不知道怎麽下夾子。現在工作走入正軌了,事情就該怎麽辦還得怎麽辦,按照過去采石場留下的老例,我特批同意繼續給你們二位操心費。我怕你們因為老場長的去世而不敢領了,從而對采石場不關心了,所以今天我先來打個招呼。”
操心費這個詞,不是新詞,也不是薄哥達或城管人員的創造,而是平川市各行各業都可能遇到和使用的一個詞,因此讓人耳熟能詳。但圈裏人心裏都明鏡似的,那操心費究竟是怎麽回事。
於是王如歌先開口了:“薄縣長,咱們倆做過深談,你應該知道我是個要求自己還算嚴格的人,我過去就沒在采石場拿過一分錢,今後也不會要采石場一分錢。因為采石場還欠著市裏的貸款沒還清,我拿一分錢心裏都不舒服。”薄哥達道:“還貸款是還貸款,兩回事,采石場該打點自然還要打點,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再說了,錢是什麽?錢是王八蛋,好人不待見。不過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我來三柳工作,承蒙各級領導和方方麵麵的大力支持,我不能裝傻充愣不是?”
薄哥達的談話藝術就是一會褒一會貶,一會罵一會讚,推出去再拉回來,死纏爛打,目的就是想曲徑通幽。但王如歌是什麽人呢?她也是磨礪多年的一方領導,怎麽會看不出這一切呢?於是她仍舊十分肯定地告訴薄哥達,說:“薄縣長,你的心意我領了,我該支持你肯定會支持,我人離開三柳了,心卻沒離開,至少我還沒搬家,老窩還在三柳嘛。但你說的要‘繼續打點’這四個字讓我接受不了,我什麽時候接受過采石場的打點呢?再說嚴重一點,你能拿出證據來嗎?”話說到這,王如歌的臉色就陰沉下來了。
女人麽,有心眼自不必說,心眼小也在情理之中,薄哥達並不著急,因為這正是他下的套兒,他等的就是王如歌的表態。他不說話,卻拿眼睛瞟著柴大樹。此時柴大樹掏出手機,給一個人打過去:“海帆嗎?我是柴大樹。哦,沒休息呀?”薄哥達知道,現在李海帆已經給柴大樹當跟包秘書了。隻聽柴大樹說道:“三柳采石場說給我一點操心費,你就替我收著吧,回頭聽我安排。怎麽,以前你已經替我收了?好吧,有事見麵再說。”柴大樹合上手機,驀然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怕什麽,有什麽,不過沒關係,回頭我就把李海帆換了。薄縣長,你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回答了嗎?”
薄哥達是個聰明人,這還不明白嗎?柴大樹沒有正麵回答要不要打點和以前收沒收打點,隻從與李海帆的通話中,便把一切意思都傳達給薄哥達了!你想的是拐彎抹角曲徑通幽,人家卻三拳兩腳直搗黃龍。什麽叫領導?什麽叫水平?薄哥達暗想,這範鷹捉此生還真遇上強敵了。得罪了柴大樹這樣的同僚純屬自找苦吃!
於是,他也跟著柴大樹發出會心的誠心誠意的大笑:“哈哈哈哈,柴副市長,您這樣的領導我從心裏喜歡!我們做下屬經常處於盲目狀態,摸不清領導心思,於是就幹些給領導添麻煩的二趕子事,您千萬別把我們往壞處想!”柴大樹道:“不會,不會,這個你可以放心。”薄哥達道:“我今天來找如歌沒有別的事,就是想把采石場的事落實了,甭管是打點還是不打點,總算我心裏有了個底,就算沒白跑。好了,我該走了。”薄哥達說完就站起身,與屋裏的兩位領導分別握手。而此時的王如歌,臉色依然陰沉著。
薄哥達逃也似的離開了城管局。他已經一分鍾也不想再看王如歌的臉色,和柴大樹的表現了。他們與他不是一條線上的人,說多了必然言多語失讓人抓把柄。他現在已經把握了兩個情況,一是王如歌沒在采石場拿錢,二是柴大樹沒在采石場拿錢卻是他的秘書李海帆替他拿了錢,而他立馬就會處理這個“苶大膽兒”的秘書。此行還真沒白跑。不過另一個問題卻又出現在腦海中:大中午不休息,那兩個人在密謀什麽?當然了,城管局是柴大樹的下轄單位,上下級坐在一起屬於正當防衛。可是再怎麽積極的人中午也會休息啊!他不得不得出這麽個結論:王如歌與柴大樹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薄哥達也是個愛動腦子的人,接下來他就推想到範鷹捉,範鷹捉矢口否認沒在采石場拿錢,會不會也是秘書馬雨晴替他拿的呢?他何不跑一趟問問馬雨晴呢?
他便不厭其煩再次給馬雨晴打電話,約見麵時間,直言不諱告訴馬雨晴:“我隻想見你,沒想再見範市長!”馬雨晴告訴他,她馬上下樓,在醫院前院小花園裏見。薄哥達便讓司機把車開進平川醫院存車處,自己下車,徑自走進小花園。此時頭頂上的太陽正曬,小花園裏的樹木隻有幹巴巴的枝條沒有綠葉,太陽的光線眩人眼目。
薄哥達手搭涼棚往小花園走,見穿著粉紅色防寒服的馬雨晴早就來了,正在一棵樹下踱來踱去。薄哥達便湊了上去。兩個人像一對戀人那樣肩並肩慢慢踱著,誰都沒再噓寒問暖,而是直奔主題。馬雨晴說:“你想找我印證一下範市長是不是在采石場拿錢的事對不對?”薄哥達道:“沒錯。”馬雨晴道:“為了保護好範市長,守著真人咱不說假話,我確實收過采石場老場長送來的一個卡。那是在範市長剛上任,我也剛被明確給範市長跟包的時候。當時老場長塞給我一個卡,說是平川市友誼商店的購物卡,沒有時間限製,什麽時候消費都沒關係。當時我說什麽也不要,我怕稀裏糊塗地犯錯誤。但老場長以前就跟我認識,所以說話很不見外,他揶揄我說,老妹子,這可不光是給你的,是讓你幫著範市長消費的,當然,裏麵有你的一份——該怎麽辦你就怎麽辦吧,女秘書和領導消費起來是不分彼此的!說完他就哈哈大笑,然後就逃脫了,我追也沒追上。沒辦法,我拿著購物卡遲疑了一陣子,最後沒告訴範市長就給了他夫人龐麥花了,因為,我問了一下周圍的人,知道購物卡沒有金額過大的,一般也就三五百,就沒太當回事。”
薄哥達感覺馬雨晴沒有說謊,因為他完全可以再找龐麥花印證,此時龐麥花就守在醫院裏,非常方便。於是,他便沒有否定,隻是進一步問:“你知道卡裏實際有多少錢嗎?”馬雨晴道:“唔——這可不知道,我沒去友誼商店劃卡。”薄哥達道:“好吧,先這樣吧,你忙你的吧,打擾了,以後有不明白的我再找你。”便與馬雨晴握別。因為,他現在又有了新的主意,他要往友誼商店跑一趟。但他不想找龐麥花核實,因為龐麥花不可能告訴他實話,以他的社會經驗,感覺這比寫得還準,找那別扭幹嘛?而且,一找龐麥花必然驚動範鷹捉——範鷹捉也必定會非常反感,怎麽,為了仨瓜倆棗你還在背後調查我嗎?因此,跑一趟友誼商店倒是必要的!
友誼商店是平川市很具規模的涉外商店,是省裏的總店下屬的連鎖店。門麵豪華典雅自不必說,裏麵也全是高檔商品。如果是生活低調的人,其實是不怎麽買這裏的東西的。汽車停在商店門前小廣場上以後,薄哥達從車上下來,站了一會,他想起過去曾經在這裏和一些烤羊肉串的小販打過一架,那時候他還在區城管局工作。
但就是因為打了那次架,友誼商店門前再也沒有出現過支起炭爐濃煙滾滾地賣羊肉串的情況。過後友誼商店給區城管局送了一麵錦旗,給領導班子和參與打架的幾個人每人做了一身兒西服,據說每身兒都價值五六千——城管幹部有製服說有製服的,節假日總該換換行頭吧。結果不久薄哥達就調到市城管局去了。來到友誼商店應該說就是來到福地了!
薄哥達興致勃勃地上得樓來,直奔一把經理的辦公室。那友誼商店是正兒八經的國企,一把經理自然知道薄哥達去了三柳,因此一見麵分外熱情,兩個人一下子擁抱起來,接著經理就拿出了剛從巴西進來的上好咖啡名品“巴伊亞”,給他沏了一杯。還說:“薄縣長,今天來了就別走了,樓上咱們新開了‘情人酒吧’,火極了,晚上我請你喝兩杯!”薄哥達道:“不行,現在忙死,等我幾時消停了,再找你喝酒來。”經理說:“我請你嚐嚐墨西哥炸彈,嚐嚐正宗的法國君度酒。你肯定很少喝!”薄哥達還真沒喝過這兩種酒,不過他聽說過,也知道其酒價值不菲。但他沒這個閑心滯留在市裏喝酒,他想及時回三柳處理他的爛事去。就說:“改天,改天我一定找你品嚐;下次來我就奔著喝酒找你來,行嗎?今天我趕緊說兩句話,然後就得回三柳——我問你,三柳的采石場來過你們商店買購物卡嗎?”
一聽這話,經理臉上的笑靨驀然間便凝固住了,他看著薄哥達有那麽兩秒鍾沒說話,然後才回答:“薄縣長,是不是他們有違紀之處,你來追究了?”薄哥達道:“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經理臉上的笑靨慢慢舒展開了,字斟句酌地掂量著說:“咱友誼商店和瑞士銀行的規矩是一樣的,為消費者保密,就是範鷹捉來了,我們也不能壞了規矩,否則我們就別想贏利了。這一點務請薄縣長見諒!”
薄哥達一時語塞。從紀檢幹部審計采石場賬目情況看,裏麵根本就沒反映曾與平川市友誼商店有過業務來往,那麽,無疑是使用了現金,而且也沒開具發票。而這筆錢肯定走的是其它費用。而且,顯而易見,數額小不了,否則友誼商店根本不會搬出“保密”的規矩。既然如此,待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薄哥達便和經理閑扯了幾句別的話題,就起身告辭了。
此行沒達目的,薄哥達很鬱悶。他本來想幫範鷹捉把問題洗清了,然後好向範鷹捉要業務——市裏的三大工程務必使用三柳的砂石料。可現如今沒法洗清。想落這個好兒偏偏落不上。如果動起真刀真槍,去找龐麥花,說不定就弄巧成拙傷了範鷹捉,與其那樣,還不如偃旗息鼓,隻裝作沒這回事。問題是他可以裝,而縣紀檢委和審計局不會裝,他們會逐級上報——要麽,就出麵攔住他們,把消息壓在縣裏。但萬一將來再把自己抖弄出來,弄個灰頭灰臉,值得不值得?在回三柳的路上,薄哥達一言不發,隻是閉上眼睛思考。路上路過廁所,司機問了一句:“薄縣長,解一下手嗎?”他幹巴巴回答:“不解。”其實司機也有自己想解的意思,但被薄哥達噎回去了。那就隻能忍著。而薄哥達此時想的是,幹縣長說是官升半級,可比幹城管難多了!
回到縣裏以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縣紀委和審計局打了電話,告訴他們,老場長的案子先別立案,也別往上報;幾時立案和上報等候通知。其實,那兩個單位如果想報,早就報上去了,就是因為考慮裏麵涉及王如歌和周明,他們便壓了下來等候指令。現在指令終於來了,他們便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采石場老場長死了,還得有人繼任,不能空著位子。於是,周明打來電話,說了一個人名,叫段吉順,是縣政府辦公室已經退休一年賦閑在家的老主任,據周明講,這是好幾個離退休老同誌推薦的。現在薄哥達已經明白了,那些推薦段吉順的人,將來必能落點好處,分點獎金。如果他們推薦在職人員,則隻會使在職領導沾光。薄哥達對這些人都不認識,便聽之任之,對周明說:“有你把關,我放心!”暗想,如果我真提出相反意見,你幹嗎?我何必找那不痛快呢!於是,縣政府就有人給平川市政務網寫了一條小信息,通報了這個決定。而一直死盯著政務網的崔武民從中聞出了味道:段吉順——段吉祥——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他正要往三柳跑一趟摸摸薄哥達的底牌呢,便急忙帶著段吉順何許人也的問題來到三柳。當然,這次他是以采寫薄哥達從城管局副局長到三柳縣縣長成功實現角色轉換的報道為名義的。他估計薄哥達會很激動,會對他說出心裏話。
崔武民在刑警大隊是以能掐會算而聞名的,說穿了就是善於分析。果不其然,這次他的分析就猜到薄哥達心裏去了。薄哥達上任伊始就遇難題,而且是他以往多年從來沒遇到過的,這既使他很撓頭,又有一種成就感,特別是在他擺平郭大姐以後。他還明白一個樸素的道理:“老要張狂少要穩”。就是說,年輕時應該多磨礪少自滿,而進入老同誌行列,就可以張揚一點,因為你已經很成熟,即使張揚一般也有分寸,而再不張揚,那就過這村沒這店了。所以,他現在剛剛有一點起色,就希望別人替他宣傳,這也是初來乍到鞏固地位的需要。
當崔武民問他對範鷹捉的印象時,他直截了當地說:“範市長好,我讚成他!我願意為他牽馬墜鐙、甘當馬前卒!”崔武民一下子便心裏有數了。他對薄哥達信誓旦旦地表示,回去以後,一定要寫一篇三柳縣新縣長的報道,幫他吹一吹。薄哥達得意地哈哈大笑,算是默許。但緊接著,崔武民又說了一段話,就把薄哥達嚇出一身冷汗。崔武民說:據自己分析,範鷹捉在采石場挨砸是有人設計、被人做了,隻不過沒做幹淨,加上範鷹捉福大命大造化大,硬是鬼門關裏摸了一把閻王的鼻子便闖了出來,而設計者之一的老場長卻意外地做了替死鬼!
薄哥達隻聽得心驚肉跳,便問:“哥們,你對範鷹捉什麽印象?”他才剛剛想起來應該問問崔武民是那條線上的人。但崔武民卻說:“老實告訴您,我哪條線上的人都不是,我隻是公事公辦。但我總感覺範市長非常窩囊。所以願意說句公道話——你想想看,他剛上任,就讓人偷了辦公室,接著讓人在腰上踹了一腳,鬧個腰間盤突出,再接下來,就有人剪接了照片要挾他,再後來,登峰造極,圖窮匕首見,動了真格的,隻差毫厘就讓他與死神擦肩而過!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嗎?試問誰見過天底下有這麽多巧合?您比我年齡大,閱曆深,您見過這麽多巧合湊在一起嗎?”
薄哥達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嘬起牙花子。沒錯,這事就怕聯係起來看,就怕往深處想。文革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難道還有人搞幫派嗎?他驀然想起過去領袖的一句話:“黨外有黨,黨內有派,曆來如此”。可不是嗎?問題是,都是黨內的同誌,意見不一致也不至於下狠手啊?咱們是法治國家,不是烏合之眾啊!以薄哥達的腦力與見識,有些想不通了。他真誠地使勁搖著腦袋。
崔武民繼而告訴薄哥達,段吉順是段吉祥的哥哥,這個情況他已經了解完了,確定無疑。而段吉祥是柴大樹那條線的人。下麵的話他沒說,給薄哥達留下了思想的空間。但薄哥達驀然間便如臥針氈了。那條線的人是敢下狠手的人,這個段吉順順理成章就不是善茬兒了。俗話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起來自己真真坐在火山口上了!
晚上,他千留萬留,說盡好話,終於把崔武民留下吃飯住宿了。這樣,他可以對這個初次見麵便印象極好的年輕人掏掏心窩子。他們在縣政府招待所的一個小單間裏,要了兩瓶低度茅台,一人一瓶,六個小菜,便一杯接一杯對著喝了起來。薄哥達向崔武民講起了自己這麽多年都是怎麽過來的,那真是天天吵嘴,天天打架,不是罵人,就是挨罵,不是打人,就是挨打,就在最近臨離開平川的時候,就在市政府大門口,還被人打了個五眼青,這火氣一直壓著沒處出,自己也就是以此為理由請求範市長給自己換換工作,而範市長體恤下情,不單單是給自己調離一下就了事,而硬是給自己官升半級,而自己當時想的是隻要調離原崗位,哪怕降半級都無所謂!哥們,你見過這麽好的市長嗎?範市長對別人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他對我好!對我好我就知情!我薄哥達是個站著撒尿的漢子,那周明在我手裏有短兒,我多咱想得楞他就得楞他,所以他翻不起大浪,那麽,接下來就看我在三柳怎麽折騰了!一個段吉順聽話則罷,不聽話,對不起,甭管誰推薦的,趕緊收拾行李回家抱孩子去!我還就不信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竟然有人為非作歹?有人敢在三柳楔釘子,看我怎麽辦他!
那頓酒喝得那叫痛快!直把個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頭冒冷汗的薄哥達喝得豪氣幹雲氣衝牛鬥!喝完酒他們也沒吃飯,隻喝了一碗稀溜溜的手擀麵湯。然後薄哥達就拉著崔武民來到負一層,說:“這地方我來過兩次,挺好玩,咱們戴上麵具,敞開喉嚨喊幾嗓子!”進了大廳一看,天,已經黑壓壓坐滿了人,在搖曳的燭光裏人影憧憧,忽忽愰愰,宛若仙境。薄哥達到後台找麵具,碰上了柳冰冰,薄哥達過去經常吃請,看過柳冰冰的演出,還作為一種招待,上台去與柳冰冰握過手。此時,他看到柳冰冰正在後台和一個小姑娘說什麽,便興衝衝地搭訕道:“大明星柳冰冰女士怎麽在我們三柳啊?”柳冰冰想不起來薄哥達是誰,就笑嗬嗬地說:“我哪是什麽大明星,是朋友請我輔導一下女兒,留我在三柳住幾天。”
薄哥達找到了兩副麵具,便和崔武民一人一副,戴在臉上,跑到前台。那崔武民一瓶酒下肚以後,雖說是低度,而且他的酒量也不錯,但畢竟也上了臉。尤其薄哥達動心動肺的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的豪氣感染得他熱血沸騰,一時間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所信仰,有所依傍,有所作為,有所擔當!自己也曾為了工作不明不白地挨了冤打,怎奈與範鷹捉和薄哥達比還差著行事!他對伴奏的哥們交待了一句就吼叫起來,他吼得是崔健的歌《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一,二,三,四,
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裏
有的說,沒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
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想什麽,做什麽,是步槍和小米
道理多,總是說,是大炮轟炸機
汗也流,淚也落,心中不服氣
藏一藏,躲一躲,心說別著急
噢,噢,噢,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問問天,問問地,還有多少裏
求求風,求求雨,快離我遠去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東西
人也多,嘴也多,講不清道理
怎樣說,怎樣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樣歌,怎樣唱,這心中才得意
一邊走,一邊想,雪山和草地
一邊走,一邊唱,領袖毛主席
噢,噢,噢,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二三四五六七!
因為崔武民找不準節拍,彈電子琴的伴奏就加大音量使勁壓他,可是根本壓不住。而薄哥達則隻是隨著崔武民幫腔瞎喊。讓本來很安靜很有情調的負一層頓時亂了起來。但亂則亂矣,負一層的娛樂氣氛卻陡然爆炸,觀眾席裏起哄一般一齊跟著喊叫,跟著跺腳,轟,轟,轟,轟,眼看就要房倒屋塌似的。
那柳冰冰其實已經來了好多天了,因為朋友委托,就一直滯留在三柳。她曾經與範鷹捉搭訕,但遭到了婉拒,十分失落和悵惘。委托她教孩子的朋友就是王如歌。被教的孩子就是王如歌的女兒馬小歌。馬小歌今年十五歲,本來正是在學校爬坡叫勁兒的時候,卻突然愛上音樂,發誓要在三年後考上省音樂學院,把一輩子獻給這一行。她既學樂器,也練歌唱,說是哪條路走得通就走哪條路。小小年紀頗有心計。王如歌委托柳冰冰帶著馬小歌練一個月,上路以後就放柳冰冰走,然後定期上柳冰冰的門求教。現在日期已滿,今晚,柳冰冰就帶著馬小歌來縣政府招待所的負一層一試歌喉。
此時她聽旁邊有人議論,說那個戴假麵具亂喊的人就是新來的縣長,叫薄哥達。柳冰冰聽了頓時想笑——咯咯噠?那不是母雞的叫聲?真有意思嗨!看這情景三柳縣要出新聞了!那柳冰冰與各級領導打交道不是一天半天了,有著非常靈敏的嗅覺,一下子就聞出薄哥達身上的異味了,那是一種被叫做格澀的味道。她抖擻精神,迎著晃下台來的薄哥達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