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尾酒會準點結束,大家陸陸續續走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自己開車或有司機等候,隻有葉總在酒店門口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地等車。

她也不在意,等終於找到車了就在路上先給高佳妮打電話做開工小簡報,但沒提辦公室和個人信息沒進係統的事兒,免得高佳妮糟心。

她本來還有點擔心被追問,幸好高佳妮今天也有點心不在焉的,三言兩語居然就交代過去了。電話那一頭的環境很是安靜,隱約還傳來爵士樂的聲音,看來高佳妮是外出了,正經在過美好的夜生活,這讓葉蓁蓁很是欣慰。

她回到家一看,蘇桐居然在家了,趕緊先求親親抱抱回血,再把白天自己跟唐洛的互動一五一十說了一遍。蘇桐一邊喝啤酒一邊擊節讚賞,覺得這一手走的吧,完全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路子,根本上就讓人防不勝防,所以說天賦這種事強求不來呢。反正他這麽多年認識的人裏,聰明絕頂的很多,貌美如花的更不少,但說到認識第一天就能讓人身不由己跟她打成一片的,葉蓁蓁是獨一份兒。

但葉蓁蓁對自己不抱樂觀態度:“我覺得高姐挺懸的。”

“怎麽說?”

“她手裏明明還捏著那麽多股份,樹還沒倒猢猻就散,說話沒人聽了。”葉蓁蓁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工資都不給本寶寶發。”

蘇桐逗她:“不給寶寶發工資,咱們就不去了吧?”

葉蓁蓁連連搖頭:“不行的,不能不去,也不能跟高姐說,說了她不得氣死。”她伸了個懶腰,“做人真難啊。”轉身抱著蘇桐,“你說她都當過那麽大的老板了,怎麽還是想不開呢?人生就是經曆,她都經曆了那麽多了,放下鬆口氣不是更好?”

蘇桐摸著她的頭發,這句話讓他想了好一會兒,覺得又是慈悲,又是豁達,但慈悲和豁達拿來說其他人的時候都是容易的,最難的永遠是親臨其境,仍然不改初衷。

“人總會有東西放不下的。對高姐來說,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事業,她絕對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自己奮鬥了畢生的成果落到其他人手裏。”

葉蓁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後問蘇桐:“那你呢,你最放不下什麽啊?”

蘇桐心想難道這個問題他還能有第二個答案嗎,當即響亮、誠摯而肯定地回答:“你啊。”

葉蓁蓁抿嘴笑,說:“我最放不下的也是你。”考慮了一下,“還有火鍋和我幺兒。”

幺兒是她在重慶家裏養的一隻大金毛,然後既然有幺兒,怎麽可能不顧父母呢?她正要繼續往下說,被蘇桐及時打住了:“知道了知道了。”

蘇桐輕輕把她抱在懷裏哼哼:“我家小包子心懷全世界,什麽都放不下。”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葉蓁蓁掙脫蘇桐的懷抱,問他:“你白天說的那個什麽利益關係人,是啥意思?”

“就是對你的職業目標有幫助的人。”

“你跟我說說看。”

蘇桐於是起身去拿了一個iPad回來,拿筆在上麵比畫,幫葉蓁蓁做上了谘詢,說:“首先我們來看一下,小包子你的工作目標是什麽?”

葉蓁蓁一本正經端坐著想半天,蹦出幾個字:“活下去?”

蘇桐忍不住笑,鼓勵她:“可以大膽一點。”

結果葉蓁蓁的回答是:“好好地活下去!”

蘇桐換了一個說法:“行,那咱們把這個目標稍微細化一下。”

他瞅著葉蓁蓁:“活多久?”

葉蓁蓁看了一下日曆,離過春節還有一個多月,豪邁地大手一揮:“至少到過年吧。”

蘇桐覺得可以:“行啊。”他寫了一個保守的“四十天”。

“對活下去的具體描述呢?”

“能一直上班,別被羅西掃地出門。”

“對‘好好地’這三個字的具體描述呢?”

“嗯,不給高姐丟臉,不要跟人打起來,對公司多多少少有點用處吧。”言辭之間非常低調,足以說明今天葉小姐完全沒受到打擊也是不對的。

蘇桐不停筆地寫,哪怕在iPad上他的字也和本人的風格如出一轍——大刀闊斧、剛烈豪邁、絕不苟且。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你自己可以做什麽?”

葉蓁蓁努力地順著他的思路想:“我啊,我不遲到不早退,認真開會好好上班,不偷公司的東西,然後……然後繼續學習高姐給我的那一堆資料,做好準備,不要被人抓到小辮子。”

蘇桐聽到“不偷公司的東西”幾個字,笑得差點連筆都掉了,蓁蓁那個小樣子他真是喜歡得不得了,湊過去親一下:“說得對,首先要自力更生,表現良好。”

他回頭繼續寫:“然後呢,利益關係人部分,誰在和合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這就問到了點子上,葉蓁蓁猶豫了一下:“高姐?”她搖搖頭,“她鞭長莫及。而且我看她的人真的是被清完了,她要幹什麽,估計都得通過羅西他們,直接下令的話,公司的人可能也就是陽奉陰違。”

“這麽徹底?”

“嗯,今天全都看出來了。”葉蓁蓁特深沉地歎口氣,“世態炎涼!”

蘇桐沒那麽多感慨,因為見得太多了。世態炎涼是人們的正常反應,畢竟一份工而已,合同上不會規定說你非要演忠臣的戲份。

他一點沒跑題,讓葉蓁蓁繼續想。

“唐洛吧,到目前為止,我認為他至少不討厭我。”

蘇桐認為葉蓁蓁的這個點抓得很好:“不錯。他是很核心的利益關鍵人,小包子你幹得很好。”又問:“還有呢?”

葉蓁蓁歪著頭想一想:“和合現在那一票高管裏麵,我感覺有兩個人跟羅西他們是不太對付的。”

“哪兩個?”

葉蓁蓁稍微描述了一下,蘇桐仔細聽著,又問:“那接下來針對這兩個人,你準備怎麽辦?”

葉蓁蓁還真的想好了:“我準備先觀察幾天,找一天去遊泳,蹭一頓林阿姨的早飯,再跟高姐打聽一下這兩個人的情況。”

蘇桐點頭:“路子是對的,不過聽起來你最重要的目的是去蹭林阿姨的飯對吧?”

葉蓁蓁晚上沒吃什麽東西,聽到“蹭飯”兩個字就本能地咽口水:“都重要都重要。”

“你問清楚了這兩個人的情況之後,準備怎麽辦?”

“看高姐怎麽說啊。如果是可以爭取的對象,那我就想辦法做人家工作;如果不是,那就毫不手軟!”說得像模像樣的,還揮了揮手,“凡是和羅西一頭的,都是我葉蓁蓁的敵人!”

從蘇桐眼裏看出去,這個小動作怎麽都像個小朋友在玩騎馬打仗的遊戲。他伸手摸摸她:“小包子,寶貝,我說說我的想法啊。一個人站在哪一頭,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要看他要什麽。你一定要先找到你們共同的利益點或者共同的敵人,摸清楚這一點,再去想做工作的事兒,別貿然暴露自己的意圖知道嗎?”

“嗯。”葉蓁蓁邊聽邊想。

蘇桐加了一句:“大人的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

葉蓁蓁覺得有道理,但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她還是要頂嘴:“我也是大人!”

蘇桐抱著她搖了搖:“知道啦,我家小包子長大了。”他的手很不老實地直奔前胸,“我再確認一下啊。”被葉蓁蓁笑著一把打開了。

她和蘇桐說了一陣子,感覺心就定了下來,於是起身去冰箱拿了兩個蘋果,洗好切開,幹幹淨淨地放在碟子裏,又給蘇桐和自己一人拿了一把小叉子,開吃,吃著吃著說:“我其實還有一個小目標。”

“嗯,是啥?”

她咬著叉子發狠:“羅西說讓我愛坐哪坐哪兒,坐兩天就走了。我不喜歡她這樣說我,老子不服。”

“嗯,所以呢?”

葉蓁蓁揮舞著一塊蘋果,喊出了戰鬥檄文:“我要去拿回高姐以前坐的辦公室,她郵件裏也是這麽說的。”

“現在誰在坐?”

葉蓁蓁吐了吐舌頭:“應該是羅西或者唐在雲。”

第一天上班就想著端掉大老板的鍋,這決心真夠帶勁的。蘇桐拍手:“太剛了,不愧是我們家的葉小姐。”

跟蘇桐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葉蓁蓁是在開玩笑,其實她內心是相當認真的。高佳妮明明白白地說了,葉蓁蓁是代表自己去的,也就應該坐自己以前的辦公室,顯然她一直都不知道羅西已經把那地方征用了。

對於和合上上下下的人來說,他們其實不知道企業所有人背後的恩恩怨怨,但到底是誰當道,有時候也根本不需要那麽複雜的推理和分析。

誰在龍座上坐著,誰就是號令天下的君主。

誰占用了紫微之位,誰就是說話算數的人。

任何人今天走進和合,隻要去看那間辦公室,就一目了然地知道,高佳妮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這讓葉蓁蓁分外為高佳妮感到憋屈,也就分外惦記上了那間辦公室。

第二天早上,她上班時徑直先上了三十七樓,找到了高佳妮原來的辦公室。辦公室靠外的一麵牆是厚的磨砂玻璃,配了木質薄片的掛簾,她運氣很好,大概是清潔時的疏忽,簾子卷起來了沒放下,否則她來也白來,根本看不到。但看到之後,葉蓁蓁當場就震驚了。

這個占了三十七樓和合辦公室的小半層,可能有四百多平方米,分了兩進。

外進有好幾個功能區,彼此銜接很巧妙,整體而言布置得像個高級美術館,掛著的放著的全是畫和雕塑,藝術氣息撲麵而來,桌上、地上大大小小的擺設,也全都令人過目不忘。

裏進應該是真正的辦公室和私人空間,被博物架隔開了,看不出端倪,但想必也是極盡風雅。

另一點和任何辦公室都不太一樣的,是這個屋子裏到處都是花,鮮花、永生花,都有。插花的器具也不拘一格,正經花瓶不那麽多,瓷罐、狹長的木桶……一把把相映成趣,似乎也沒見擺的人格外用心,但如果有明眼人在,就知道插花人的技藝其實很高明,而且都暗合流派,絕不隻是隨便折枝寫意的水平。

讓葉蓁蓁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家具,根本不是辦公家具,大部分像是古董,雜糅中西風味,小部分像是定製的,用的質料都是第一流的。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葉蓁蓁已經對高佳妮的風格有了了解,因此也就可以推斷得出來,這個辦公室原來肯定不是這樣的。

一定是高佳妮離開公司之後,唐在雲或者羅西,更有可能是他們兩個一起,重新把這裏翻新布置,不僅僅是花錢,更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有他們的寄托。

光從這一點想都能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他們都不太可能把這裏拱手相讓。

但俗話怎麽說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總之這間辦公室就算是被葉蓁蓁給惦記上了。

葉蓁蓁又看了一眼辦公室,轉身出去坐電梯準備下樓,結果電梯久久不來,她等得不耐煩,心想一層樓等個什麽勁啊,幹脆去走安全梯。葉蓁蓁推門進去,剛要下樓梯,就聽到下麵拐角的地方有人在說話,兩個女人的聲音。

“唐總辦公室,三天兩頭有髒東西要清。嘖嘖,年紀不小了,身體真不錯。”

“是嗎?怎麽不衝洗手間,就扔那兒?”

“套子怎麽衝洗手間?千萬別衝,不然指不定堵到哪一層呢,高董幸好沒在公司了,不然得氣死。”

“高董在就不會這樣了,都是那個狐狸精女人造的嘛,沒辦法,男的都吃這一套。”

她站在外麵聽了這幾句,踮著腳往回挪,挪到安全通道門邊,把門拉開,故意用力一推,門“砰”的一聲再次關上了,而後她再使勁兒踩著高跟鞋“嗒嗒嗒”地朝下走。

果然說話的聲音一下就停了,她轉過拐角,和兩位穿製服的保潔阿姨照上了麵,大家對視一眼,對方看她是陌生麵孔,也不知道跑這兒來做什麽,表情就有點忐忑。

葉蓁蓁剛才聽她們說話的口音,猜到兩人都應該是北京本地人。兩人穿得幹幹淨淨,胸口的銘牌確實是和合的,印著各自的名字,一個叫廖如萍,樣子年輕一些,可能才四十來歲;另一個叫關敏,估計有五十五往上,有可能在公司做得久,現在退休返聘。

這樣的大媽往往眼力最好、最是門兒清,是最好的公司內部消息來源。這一點不需要任何人教,她一早在各處小公司上班的時候就知道了,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全職保潔的阿姨,更不要嚼舌根的時候當人家不存在。

葉蓁蓁離她們還有幾步,做了個驚訝的表情,然後停下來,從自己包裏拿出來兩個紅包,綻開笑容,遞了上去:“哎呀,在這兒遇到了,我剛還想要特意去找你們呢。廖姐,關阿姨,我剛來上班,在三十六樓,以後請多照顧。”

紅包是當之無愧的人際關係破冰第一利器,但真正有殺傷力的是葉蓁蓁的笑容。她這個笑可不平常,多年應驗不爽,乃是在中老年婦女群體裏所向披靡一往無前的大殺器,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不要說公司同事、鄰居大媽了,就連蘇桐他媽媽那樣的高校高知,對人眼高於頂的,都在第一次見葉蓁蓁的時候就被折服,從此以後上街購物,兒子的東西是完全不惦記了,倒時不時給準兒媳拎幾件回去,等小兩口年中年末回來探親,一堆堆擺在那裏打賞,場麵很大。

別管蘇媽媽買的是什麽禮物,洋氣的土氣的,合適的不合適的,葉蓁蓁都百分之百特別配合,每次都嗷嗷叫滿地打滾表示好喜歡好感謝,然後轉手拎出一箱子給蘇桐媽準備的東西,上到美容儀器,下到去哪兒旅遊買回來的小餅幹,每一樣都在情深意長地說著對人家的惦記。

兩個女人坐在那裏你看一件我看一件,你誇我品味好,我誇你有格調,隔壁爺倆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免得聽了為自己媳婦感到臉紅。

除了笑容,還有什麽能一下子就拉近大家距離呢?這方麵葉蓁蓁相當有研究,那就是言語上的尊重。

最直接就表現在,葉蓁蓁沒有跟別人一樣,用一個籠統的名字,稱呼眼前兩個人,她精確地叫出了分別,一個是阿姨,一個是大姐,都帶了人家自己的姓氏。

這麽貼心又懂事兒的人,還有一張好笑臉,阿姨們對看得起自己的人,那都是姨母心腸,馬上把葉蓁蓁給記住了。

她們分別把紅包接過去,捏一捏就知道裏麵是百元大鈔,還不止一張,是真紅包,不是糊弄人的——給多少不是錢的問題,給多少也買不了北京一平方米的房子,但這是態度問題,太少了不如不給。

“謝謝你啊,你新來的啊,在哪個部門啊?”關阿姨問,聽聲音,她就是那個負責清理唐在雲他們辦公室的。

葉蓁蓁笑眯眯:“我幫小唐總做事,坐樓下。阿姨知道小唐總吧,他也是昨天才來。”

阿姨點頭,畢竟和合來少帥這麽大的事,樓下咖啡館的店員都知道:“知道的知道的,跟他爸爸長得一模一樣的。”

“是啊,小唐總挺帥的呢。”

三人對視一笑的工夫,葉蓁蓁見好就收了:“我先去工作了,辛苦啦,再見啊。”

她擺擺手笑眯眯的,繼續下樓梯,背後兩位都不出聲,但都在看著她,她感覺得到。下到三十六樓,剛進公司門,高佳妮的電話過來了:“蓁蓁,上班了吧?”

“上了上了,高姐你昨天是出門吃飯去了吧?”

“是啊,跟郭也吃飯。”

葉蓁蓁聽了格外開心:“那就好,我本來還擔心你又不吃東西。”

“別瞎操心,你今天上班準備做什麽?”

葉蓁蓁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哼哼:“不知道啊,看小唐總安排啊。”

“他安排你?”

“是啊,我不是他的助理嗎?”

“助理總裁。”高佳妮糾正她。

“總裁就總裁,總之就要‘助理’他對吧?”

對方聽了這個說法也不知道怎麽反駁,隻好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和唐洛相處得怎麽樣?”

葉蓁蓁很有自信:“我覺得可以。”

高佳妮有點不確定,反問了一句:“你確認嗎?”

“確認啊,他還說以後開會聽不懂的叫我講給他聽呢,這算是輔導功課吧?”

高佳妮心想這才是風水輪流轉,誰也不知道哪年會到哪家,長期耍賴不學習的後進生葉蓁蓁,現在都能給唐洛輔導功課了。

她想想居然忍不住笑:“說得好像你都聽得懂一樣。”

“哎呀,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啊,教小唐總我覺得夠了啊。”那是十分的大言不慚,葉蓁蓁說完趕緊找補一句,“再說我聽不懂就來問你唄,那總不會錯吧?”

高佳妮現在沒法理她懂不懂了,再不懂一時半會兒也隻能自己扛著,葉蓁蓁還雪上加霜:“不過高姐啊,小唐總真不是管公司的料,連我都看得出來,你想想有多明顯。”

高佳妮不以為然:“他從來沒上過班,學的又是藝術,不會管很正常。但公司怎麽管,怎麽才管得好,也不是從書本上學來的,慢慢就懂了。”

葉蓁蓁心想:求求你了可千萬不能太慢了,這麽慢難道要我一直坐在這裏跟他一起磨屁股?我幹我屁股都不幹啊。

高佳妮實在不放心,反複問:“他真的沒有因為我的緣故對你有意見?”

葉蓁蓁說真沒有,然後說:“小唐總不像是一個脾氣很暴躁的人啊,高姐你不用那麽擔心吧?”

高佳妮沉默了一下,說:“暴躁並不可怕,蓁蓁,你以後就會知道。最可怕的,是那些把一整塊冰放在心上,拒絕接受外界溫度的人。”

葉蓁蓁聽著都覺得背上起寒毛,腦補了一整個太平間,趕緊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高姐你別嚇唬我。”

她掛了電話的時候都已經到唐洛辦公室了,大少爺居然還早到了,正在桌子麵前坐著,背後是都市天際線的絕佳風景,他卻連多看一眼都沒有興趣,後腦勺衝著窗戶,兩條長腿放在桌子上。

他今天沒穿正裝,而是牛仔褲加一件普魯士藍色的圓領套頭羊絨毛衣,領口垂了一條靛藍的英式細裝飾領帶,像是被拉鬆了似的,沙發上還丟了一件灰藍色的翻領外套,好歹比上次葉蓁蓁在高佳妮公寓見到的時候多穿了點兒。身材太好了,真的是穿什麽都好看。

不過穿得這麽精致,他在幹什麽呢?他在看手機上的遊戲視頻。

沙發前的小桌子上並排放著兩個公司給他倆配的筆記本電腦,頂配,要啥有啥,二十四小時過去了,封條都沒拆開。

葉蓁蓁站那兒瞅著唐洛,唐洛也瞅她一眼,然後把手機屏幕對著她,點了點上麵的日曆標誌,意思是讓葉蓁蓁看行程。

葉蓁蓁真看了,發現今天上午有一個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下午還有兩個,全是需要唐洛參加的,而今天是星期三,照昨天的協議,自己得單槍匹馬上場。

回想了一下羅西昨天對她的態度,她其實心裏還是有點怵,回回開會都得這麽剛正麵,那一天要死多少腦細胞?

唐洛居然從她微妙的表情變化裏看出了葉蓁蓁內心的想法,揮揮手:“我爸和羅西沒在北京,昨晚出門了,你放心去吧。”

葉蓁蓁長出了一口氣:“靠譜。”

她看看離會議開始還有幾分鍾,於是抓緊時間看了下郵件裏附帶的資料,說的是一個影視公司的收購項目,今天第一輪討論。她心裏想了下自己對影視行業尤其是主要從業人群的了解,以及之前跟郭也在創世跟過的收購項目,感覺不算特別虛,於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宿命心情,掉頭出去上戰場了。

今天開會的主導人是翟思柔,見到葉蓁蓁進來雖然也沒說表示歡迎,再跟大夥兒介紹一下這是哪位什麽的,但至少還是點了點頭打招呼,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排斥感。你別說,這還真讓葉蓁蓁鬆了口氣。

這個收購對象叫禦龍影視,去年才成立,注冊資本兩千萬,有號稱估價兩個億的IP 儲備,主要業績是一部剛立項的電影和一個電視劇,其他沒了。

這麽簡單的業績報告,上來就估價十二個億,主要原因是他們的股東名單中有幾個熠熠生輝的名字:一個名導演、一個老牌影視雙棲明星,還有兩個事業正在飛速向上攀升的流量小生。這幾人所持有的股份加起來超過了60%,餘下的股份則由一家製作公司、一家頗有口碑的文化出版公司和一家後期公司分別持有。看起來把整條影視產品的上下遊都整合得不錯,而且下一步的開發計劃裏確實也包括了以那幾位股東作為主演的項目,有鼻子有眼的。

和合的大文娛一直在院線建設和發行上發力,兩方麵都已經初具規模之後,下一步是做自己全權掌控的爆款影視產品。他們想買這家公司,看中的也就是股東們的含金量,以及他們一條龍的製作能力。

會議對收購的可行性進行了一輪討論,葉蓁蓁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筆記倒是做了不少,但散會之後她倒是給Spencer發了個短信,問他:“李哥,你跟影視圈有多熟?”

Spencer反應奇快:“想聽什麽八卦直說。”

她給逗笑了:“都知道啊?”

“差不離。”

“跟明星開公司之類的有關呢?”

Spencer的回答簡單明了:“都屬於八卦。”

葉蓁蓁回了一個大喜的表情,Spencer馬上又追了一條:“要幹嗎?”

她剛好走到了唐洛辦公室門口,看到這條幹脆站下來好好想了一會兒,最後回了一句:“公司有個項目和影視界有點關係,改天約你吃飯細說唄。”

她放好手機推門而入,唐洛這個不省心的還在玩遊戲,看到蓁蓁回來,不關心一下會議開得怎麽樣有什麽是他必須知道的,反而先喊起來:“哎,你不是今天給我帶飯嗎,林阿姨做的飯呢?”

葉蓁蓁沒好氣:“沒說今天帶啊,我都沒去她那兒。”

唐洛認為這是一種**裸的欺騙行為:“昨天你讓我帶去辦各種手續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葉蓁蓁差點戳破他說,他帶也沒屁用,人家不批準就是不批準他能怎麽樣。她轉念一想忍了口氣,隻好說:“行行行,明天給你帶,好吧?”

她雖然答應了,但唐洛還是有點不放心,這位少爺對什麽都無所謂,但對林阿姨做的飯卻意外地執著,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天下來提醒了葉蓁蓁七八遍。

既然如此,葉蓁蓁自然別無選擇,隻能踐行契約精神。當天晚上她去高佳妮那裏匯報情況,進門見到林阿姨就先把唐洛的要求說了。林阿姨那個反應之大啊,歡喜得眼淚都下來了,她連夜去了超市買食材,大晚上的在廚房裏“乒乒乓乓”地準備。

這一準備就準備到了晚上十點多,第二天一早沒六點林阿姨就又來了,花了兩個小時,做出了三菜一湯:豉油雞、蜜汁叉燒、濃汁青菜和花膠雜菌湯,再加上白飯,全用高科技鎖鮮的保溫飯盒一色一色裝好,那是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葉蓁蓁在旁邊等著,看林阿姨裝盤裝下來,眼饞極了,天真地問林阿姨:“我的呢,我的呢?”

林阿姨一愣,高佳妮這時出現在廚房門口火上加油:“你省省吧,別說你的,連我的都沒有,就隻給阿洛做了一份。”

葉蓁蓁一頭紮在林阿姨背上撒嬌,妝都差點蹭花了,發自內心地控訴:“林阿姨你偏心,偏心!”

林阿姨趕緊反手去抱她:“給你做,給你做,一會兒就給你做。”她還認真地解釋上了,“豉油雞和叉燒,家裏的火力不夠,一次就隻能做這麽多,我再給你做啊。”

葉蓁蓁一點都不客氣:“記得啊,千萬要做啊。”

林阿姨笑得很開心:“一定一定。”

她把這幾盒好吃的帶到辦公室,唐洛立刻就對她做人以誠信為本的態度表示讚賞,再看了一下東西本身的賣相就更滿意了,看了一會兒,盒子蓋裝上又卸下,最後袖子挽起來——不等了,吃吧。

明明才上午九點,少爺早飯還沒消化呢,這就跟午餐幹上了。

他吃的時候葉蓁蓁在旁邊看著,實在太香了啊,忍不住就伸手抓叉燒,結果被唐洛眼疾手快地用筷子打了,跟打蒼蠅似的:“我的。”

葉蓁蓁不服:“這麽多,吃你一塊怎麽了?”

唐洛表示一塊的影響非常大:“這就是我吃的分量。林阿姨最了解我,你吃了一塊,我就會缺一點兒,就不夠了,是0和1的區別。”

林阿姨好像還真是這麽說的,但葉蓁蓁不肯認賬,翻他老大一個白眼兒:“你還知道0和1呢?你就瞎掰吧。”

唐洛很酷:“我從來不瞎掰。”

不過呢,不瞎掰有不瞎掰的麻煩,這個時候唐洛就突然說:“我爸昨天晚上發了個東西給我,讓我看看,周四回來要跟我討論,你覺得我說什麽好?”

“你看了資料沒?”

“沒有。”

葉蓁蓁瞪了他一會兒,沉痛地反問:“那麽,你問我,我問誰?”

“你不是我的助理總裁嗎,我媽不是派你來幫我的嗎?”

這句話簡直就是國際象棋棋盤上的王後,還就放在葉蓁蓁的命門上,橫衝直撞,見什麽吃什麽,吃得葉蓁蓁進退無門。她抓了兩下頭發,伸手:“開會的資料發給我。”

她打開一看,是去年的集團財務數據匯總,全是表,密密麻麻的,帶數不清的、毫無節製的函數和公式,簡直就是在高佳妮那裏特訓的噩夢重現。她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沙發上,手伸出來呻吟:“救命啊!”

唐洛且吃呢,不救就算了,還刺激她:“振作起來,我就指望你了。”

這才兩天,葉蓁蓁就被這句話將死了好幾次,她深深地感覺日子沒法過了。

一月份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葉蓁蓁感覺這是自己度過的最長的一個一月。

這個月她在和合早出晚歸,主要的日程安排就是開會,有時候一天能開八個會。

這些會她開不開,對公司來說,可能是沒有任何區別的,因為羅西不給她批入職的一應手續。這直接就導致了葉蓁蓁雖然人在公司待著,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回報和待遇,也沒有任何權限,當然更不存在團隊和下屬什麽的。基本上她就是一個在事實意義上被流放的邊緣人,連打印個文件都得大費周章。

葉蓁蓁倒是沉得住氣,天天該幹什麽幹什麽,三天兩頭去高佳妮那裏說說自己的情況,一般來說都選擇報喜不報憂,因為這個時候報憂,第一早了一點兒,第二明擺著就是逼高佳妮自己下場,從心理上到生理上都會對高佳妮造成刺激,她打心眼裏不樂意。

這當然是地道的阿Q精神,不過蓁蓁也沒覺得自己花在和合的時間是純粹的浪費。她一天到晚開會雖然煩,但趕在歲末,承上啟下的事務特別多,剛好方便了她用最快的時間去跟進公司的整體業務,而那些對她來說利益相關的關鍵人士們都是些什麽情況,在她心裏也越來越成型了。

首先當然是唐洛,這位少爺的特點非常鮮明,不愛理人的時候是真不愛理人,要是哪一天他決定要待在家裏或者辦公室裏不動,或者幹脆就是上什麽地方玩自己的去,那九頭牛都不要想動搖他。

葉蓁蓁親眼看見他和羅西、自己親爹,還有其他高層對著杠,根本不顧忌誰的麵子,其實全是一些小事兒:不想開什麽會啦,不想和某個人單獨談話啦,不想去什麽地方應酬啦。他軟硬都不吃,那會兒給他拍張照的話,就是一個現成的表情包,下麵配幾個大字:少跟老子來這套。

你說他這不幹那不幹的,是有什麽正經事嗎?真沒有。

他大部分時候曠工都是為了玩手機遊戲,要麽就是去飆車,家裏那輛法拉利他開著好像還挺喜歡,他還會上班上到一半就跑了,去附近一家私人健身工作室跟教練打拳。那家教練工作室和普通妖豔賤貨不一樣,走的是高端專業路線,據說很多明星如果接了需要秀肌肉、秀身段的戲,就會提前幾個月去這間工作室報到,痛練幾個月,並且必有所成,因此工作室享有盛名。

唐洛也不知道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反正接連去了好幾天,後來卻不去了。葉蓁蓁問他怎麽回事,他說教拳擊的教練非要把錢退給他求他別去了,學費都不夠交醫藥費的。葉蓁蓁當場就噴了,還追加一句評價:“小唐總你就吹吧。”

但有一點好,他對公司那些層級低的員工反而很客氣,人家聽著葉蓁蓁進進出出叫他小唐總,全都學會了,有時候電梯裏走廊上遇到唐洛,也恭恭敬敬依樣畫葫蘆這麽來一句。

他內心可能翻白眼都翻到了隔壁牆上,但表麵上還是很有禮貌地答應,有時候還停下來跟人家說一兩句話,問問他是哪個部門的、平常做什麽、來和合多久了,諸如此類的,態度很紳士。

更絕的是,他真的超尊重跟葉蓁蓁的協議,周一周二這兩天,百分之百,一早就來,逢會必開,盡管絕大部分會議上都是幹坐著,一臉既沒頭腦也不高興,但人至少去了。

至於周五怎麽安排,基本就看他那天早上的運氣。唐公子真的會專程來跟葉蓁蓁剪刀石頭布,贏了他就走了,輸了就認命地留下來,麵無表情地在各種會議上多扮一天吉祥物,這是把和合當啥,當遊樂場啊!

葉蓁蓁起初很天真,她認為自己既然跟他有協議,那想必行為模式也能一樣,周三周四可以休息一下什麽的,盡可能避開羅西的嘴臉。

結果蘇桐提醒她:“你的目標不是活下去嗎?那每周曠工兩天這個把柄可不小,可以不搭理你,但隨時可以修理你,開除你,你都沒話講啊。”

葉蓁蓁還嘴硬呢:“高姐罩我,開就開唄。”她想了想更生氣了,“老子都沒正式入職,開什麽除!”

蘇桐搖頭:“那怎麽辦,讓高姐為了你曠工的事兒跟人家拍桌子,不給她曠工我就削你們,這樣好不好?”

兩人說這話的時候,葉蓁蓁正在家裏沙發上待著呢,聽完就跟做錯了事的小孩,或者即將做錯事的小孩一樣,眼睛望著地上,嘀咕:“不好。”

蘇桐過去捏她臉:“所以唐洛開會,你也得開會;他不開會,你也得開會,知道嗎?葉總,打起精神來。”

葉蓁蓁沒奈何,隻好耍賴:“沒有精神。”伸出手來,“老公給一點。”

蘇桐趕緊親親抱抱舉高高,從沙發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地到了**。葉蓁蓁臉帶紅暈抱著愛人,喘息平複下來之後就很滿意:“好,有一點精神了。”

蘇桐拍胸膛:“隨時隨地,存量管夠,服務至上,包君滿意。”

除了不要被人拿住話柄,葉蓁蓁必須天天上班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唐洛真的什麽都不懂,哪怕周一周二是他親自去開會,出來也照樣不懂。大少爺真幹得出來,說不問其他人就不問其他人,隻是緊盯著葉蓁蓁不放,令葉蓁蓁哭笑不得,感覺責任還沉甸甸的。

她倒沒想能把唐洛給整出息了,葉小姐沒有激進到把這個想法放進任務列表。如果說她真的有一個任務列表的話,排名前十的任務都隻有一句話,那就是要對高佳妮有所交代。

去和合上班之前,高佳妮跟她談過自己和唐在雲之間的協議,協議的關鍵就在於,一旦她和唐在雲的部分讓渡給唐洛,他就擁有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公司股份,以及相配套的管理權。

現在呢,股份還沒正式轉讓,他自己懶懶散散的,又有唐在雲,特別是羅西還在節製他的權力範圍,所以根本看不出啥要他決策的,但萬一少爺哪根筋抽抽,突然就來勁兒了呢?

一個公司的日常運轉,就像一條大河——如果一直以來水利係統合理、設施有用、河道治理得當的話,不管突然之間換誰來監管這條河,水流一開始都不會受到影響,按照慣性奔騰不息。

但如果換的這個人非常強勢,那可能會很快,或一段時間之後就發力,突然改變河流的方向,比如說在公司的重大事項上做出大改;或在河中間硬建一座大壩,蓄水或斷流,比如將以前的重點放棄或全盤停頓。

這樣的強勢管理往往會帶來冰火兩重天的結果,要麽是一飛衝天,要麽是急轉直下,總之在短時間內,風險會非常高。

如果來的人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大家愛幹嗎幹嗎,該幹嗎幹嗎,其實也一樣。往好裏說,說不定無為而治,休養生息,讓項目自然進行下去,一樣會有很好的結果;往壞裏說呢,也可能人心渙散,管理不善,導致公司日漸衰敗。

兩種風格沒有必然的好壞,但速度有區別——前者如暴烈山火,很快可見端倪;而後者像滴水穿石,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看到結果。

這兩種情況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個人,比如說唐洛吧,什麽都不懂,卻手握大權,他一開始啥都不管,大家樂得輕鬆,突然心血**管起來了,而且啥都要管,那大家就隻能抱著一起死了。

葉蓁蓁摸不清楚唐在雲和羅西對唐洛的態度,但從她個人角度來說,幫唐洛是高佳妮讓她來和合的最重要的目的,但她真不知道具體怎麽個幫法。

那能怎麽辦呢,就隻能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了,逮到什麽來什麽唄。目前來看,她的作用主要是在每次開會之前,給需要提前了解情況的洛少預習,以及開會之後,給需要解釋的洛少複習,如果會議和會議之間有關聯,還要整理思路一覽表。萬一遇到唐在雲非要兒子發言,那葉蓁蓁還得給他打小抄,整理好筆記逼他帶到會場上去,這種情況下唐洛都有膽量提前不看,到點了翻開筆記本直接開讀,他真的幹得出來!

這像啥?這就像是天天活在期末考試的世界裏,關鍵是學生壓根兒不爭氣,還回回考不及格啊。

這麽堅持到過年前,有一天葉蓁蓁在唐洛辦公室撞牆。

是真的撞牆。

她穿著A字小黑裙、小坡跟淺口高跟鞋,領口別個小白金胸針,臉也幹幹淨淨的。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一個優雅幹練高級白領的形象。但她現在就站在唐洛辦公室的南牆麵前,腦袋在牆麵上一下一下地磕。非常不白領、不優雅、不幹練,極其違和。

全是給唐洛氣的,葉蓁蓁給他講預算製度,講了一個禮拜了。唐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點沒上心。

不上心就不上心吧,實在蠢得沒辦法葉蓁蓁也認了,結果他其實聰明極了,願意聽一耳朵的時候馬上又聽得進去,然後就抓住一點胡攪蠻纏,糾纏細節死不放手。比如說為什麽第三季度和第四季度相比,市場費用多花了那麽多錢,有沒有算過轉換率,那麽錢既然都要花出去,為什麽不自己成立一家營銷公司來內部消化。

葉蓁蓁也沒有那麽精通,但架勢不能旁落,所以氣壯山河地反問他:“開公司養人運營的成本高還是業務外包的成本高?世界是平的。屬於細分領域的,你知不知道專業溢價?你看不看書,能不能抓大放小?”

唐洛一邊看手機一邊聽她咆哮,然後說:“再說一遍。你剛說啥來著……世界是平的,為啥成平的了?”

葉蓁蓁總算明白了高佳妮當時教她的那個感受。

不撞牆怎麽辦,就說不撞牆能怎麽辦吧?

唐洛就在旁邊欣賞她抓狂的樣子,突然說:“我知道我媽為什麽讓你來了。”

葉蓁蓁腦袋抵住牆壁有氣無力地問:“因為換個人會打死你嗎?”

唐洛說:“不是,沒幾個人打得過我。我是覺得,換個人可能不會這麽執著,天天說我有多蠢。”

葉蓁蓁號叫:“大少爺謝謝你,你總算明白過來我天天在說你蠢了啊。”

唐洛一點不生氣,甚至不知道怎麽的他還怪欣賞這個的:“你就這點跟我媽像。”

葉蓁蓁和唐洛關係融洽,這對高佳妮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她當時看中的確實是葉蓁蓁天然的親和力,但行的也仍然是一招無可奈何的險棋,可萬萬沒料到能這麽順利。

她印象中的兒子,和自己一樣與人疏離,高傲得難以親近,又跟他父親一樣,注意力與興趣都極易變動不居。這兩種特質隻要有一種,就已經夠叫人難對付了,更何況交融在一個人身上。

葉蓁蓁聽到她對唐洛的這個評價,表示同意,但也沒覺得這算什麽挑戰:“忽冷忽熱,喜怒無常嘛,那不就是幼兒園大班小孩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了,倒是那些一根筋的最麻煩,說也說不動,打也打不得。”忽然“撲哧”一笑,“洛少吧,不聽話我就不給他打小抄唄,再過分了就往林阿姨做的飯裏放瀉藥唄,看他還跟我倔不。”

高佳妮微笑著看她,聽著蓁蓁嘰嘰喳喳地說和合這個那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她忽然心裏感到了一點希望的光芒。

除了唐洛,葉蓁蓁對其他不少人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比如說第一天在會議室裏見到的那兩位微有反骨的朋友,微胖的女士葉蓁蓁打過幾次小交道了,是大文娛事業部的老總翟思柔;而那個神態始終保持嚴肅的大爺,則是地產事業部的老總張豐宇。

這些基本的信息,葉蓁蓁直接就從高佳妮那裏得到了了解,他們都是和合的元老,是跟著高佳妮和唐在雲一起奮鬥過來的。在高佳妮的時代,這兩人其實都更親近唐在雲,極為推崇他的前瞻性和商業敏感度,對高佳妮驅猛虎策群狼一般的管理風格則頗有微詞。

高佳妮的信念之一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時間不夠,強度來填,立軍令狀是家常便飯。她的獎賞與懲罰也都來得結實有力——做得到加官晉爵、飛黃騰達,做不到就一敗塗地斬立決,沒有借口,也從不商量。

所有能夠跟著高佳妮走到今天的人,身經百戰隻是基本要求,還要過五關斬六將,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地追求長盛不衰。隻有真贏家才能在她麵前掙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根本沒有什麽“勝固欣然敗亦喜”的說法。

張豐宇和翟思柔的經曆和其他人如出一轍,戰鬥力也毫不遜色,唯獨心態上相對而言沒有那麽絕對。他們兩人同期進的和合,都從一線做起,多年來私交甚篤,凡事都共進退,彼此也都認為盡管高佳妮的風格在最大程度上保證了和合上行下效的戰鬥力,但也令公司做不到有活力。

當所有人都仰望老板,老板說一不二,員工指哪兒打哪兒,難免就會主動或被動喪失對市場的敏銳觸覺,更不可能繼續革命性地去開創全新未來。

一個巨無霸型的公司如果變成泰坦尼克號,那麽在前有冰山,後有巨浪的時候,就很難掉頭和閃避了——這就是張豐宇跟翟思柔都有的顧慮。

他們的觀點其實一直為眾所知,因此當高佳妮因病去職,唐在雲浮出水麵,羅西坐大之後,張、翟兩位才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被逼他去。不過滑稽的是,緊跟而來代替那些老臣子上位的,又全是唐、羅一力招募和提點的心腹,意指臂使,管起來得心應手,於是張、翟兩位一如既往仍遊離外圍,換湯不換藥,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令人始料不及。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和信任一旦建立起來,就像一道堅固的堤壩,上麵要是出現裂縫,可能細如蚊蚋,在天下天平的年景都是沒事的,就怕有一天暴雨颶風,狂潮奔襲,則千裏之堤,潰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