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此時的陳昂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隻知一味性子剛強的陳家六少爺了。

這些天裏經過了那麽多事情,甚至是經曆了生死的關口之後,陳昂的性格,已經變得內斂很多。在這個時候,明明他心中對陳成棟的當場反水極為鄙夷,卻仍能笑著衝他拱手問好,一口一個“四叔”的稱呼著,看起來,倒好像是他對陳成棟的行為極為讚成似的。

與眾人問候畢,高銘善自去打理家中事務,而陳昂則是甩下陳成棟等人,直接去了前院陳橫江的書房。

這個時候,陳橫江才剛剛與安毅大掌櫃談完了事情,安毅告辭了出來,正碰上陳昂要進門,也是畢恭畢敬地衝陳昂施禮,“見過六少爺。”

陳昂笑著還禮,道:“安掌櫃好。”

等到安毅走了,陳昂進了書房關上門,陳橫江笑著看了他一眼,問:“走到前邊,看見那幫人了?陳成棟也還在?”

陳昂自己找把椅子坐下,點點頭,道:“都在。看看爹您要是不跟他們當麵談一談以後的安排,他們就不敢放心的回去呀!”

陳橫江點點頭,想笑,卻又冷哼了一聲,斥道:“一幫牆頭草而已!”

說完了,他抬頭看著陳昂,瞥見他胸口衣襟上猶帶血跡,便突然歎了口氣,問:“陳吉已經殺了?”

陳昂點點頭,麵色淡定,道:“殺了。”

陳橫江又點點頭,歎了口氣,自己嘟囔,“殺了好,殺了好啊!殺了他,你就心安了,你那個女人,也就可以瞑目了……”

陳昂低頭片刻,輕聲道:“說到底,還是我對不起她……”

陳橫江聞言不滿地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想要訓斥什麽,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雖然也是個重感情的人,卻向來反對陳昂這麽兒女情長悲春傷秋的。

這時候,陳昂卻是笑了笑,突然問:“爹,剛才我在前麵遇到四叔時,他似乎也很是擔心,我覺得,是不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再召開一下家族會議,給他們一條活路,讓他們都安下心來,也免得波動太大,等明天您去城主府備案此事的時候,會給責難。”

陳橫江略帶訝異地看了陳昂一眼,心想經由此事,兒子還真是變化巨大,要知道在以前,他可不會把事情想得這麽全麵。

頓了頓,他點點頭,道:“已經讓安掌櫃去安排了,咱們倆一會兒再過去。倒是在家族會議召開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問問你的意思。”

陳昂聞言點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陳橫江道:“你四叔是個聰明之極的人,他也知道經過這件事,我不可能繼續讓他做家族的長老了,所以上午事情剛結束,他就主動請纓了,哼,現在,他雙手沾滿了你大伯家人的血,家族內外,幾乎沒有人敢靠近他,可以說,他已經在家族中人脈盡失,以後就更是做不得長老了,可是這樣一來,咱們家四大長老一下子就去了兩個……”

說到這裏,他看著陳昂,繼續道:“所以,即便是安毅、老高他們不說,我也有意讓你出來擔任咱們陳氏家族的長老,你的意思呢?”

陳昂聞言先是點頭,然後搖頭。

他道:“我才十七歲,雖然經過今天,就算我做長老,也不會有誰不服氣,但是我覺得,我應該把更多的時間放到修煉上,咱們族裏經由這一場動亂,已經沒有什麽反對的力量了,即便暫時缺兩個長老,想來也不至於會出什麽亂子。”

“……與此相比,我反倒覺得,咱們陳氏的實力如今大幅削弱,倒是要小心有其他家族會心生覬覦了。我修煉的越刻苦,實力越高,咱們才會越不怕他人的覬覦。”

“……再者,雖然天元宗那些人已經離開了,而天元宗宗門所在之地,距離咱們單父城據說至少也有一萬多裏,單父城小地方,消息也傳不了那麽遠,所以短時間,他們應該不會發現我還活著這件事,但凡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我想,我還是低調一點的好!”

陳橫江聞言點頭,想了想,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他甚至比陳昂更明白實力的重要性:為什麽此前十年的時間裏,陳東升始終老老實實?而前幾天他就敢突然發動篡位之戰?

說到底,還是實力的原因。

此前的陳東升的和陳成棟聯手,即便在家族內部有一些鐵杆死忠,卻也隻能老老實實的蹲著,不敢稍有異動,因為在那個時候,不單單是因為陳橫江的個人實力非常強橫遠超他甚多,還因為陳橫江這一係後繼有人,陳昂的天資極佳,再加上又有陳橫澧、陳學義等人衷心擁戴,其綜合實力穩穩壓過陳東升等人不止一籌。

但是,當陳橫江唯一的繼承者陳昂死了,又正好陳橫澧和陳學義出門在外,偏偏陳東升手裏還握有一枚三時丹,於是,他立刻就不肯安分了。

而現在盡管陳東升已經死了,陳成棟在手上沾滿了陳東升一家人的鮮血之後,也識趣的退隱了,可以說在這場家族的內鬥之中,是陳橫江獲得了絕對的大勝,從而將整個家族更加牢固的掌握在了手中,但是事後回想起上午時分虎嘯堂內的跌宕起伏,陳橫江卻仍是冷汗涔涔、後怕不已。

可以說,這一次如果不是有陳昂這個變數的存在,而且他還爆發出了絕強的戰鬥力,隻怕現在死掉的就是自己了,而現在坐在陳氏家族家主這個位子上的,則是陳東升。

但此時此刻,正如陳昂所說,陳氏家族內部是已經肅清了,但是,整個家族會就此安穩無事了嗎?

單父城內三大家族,一向都是相互製衡、明爭暗鬥,誰都不比誰弱小多少,現在陳氏家族經曆過這一場內亂之後,失去了陳東升和陳成棟兩大長老,實力比之此前大幅削弱,在這個時候,另外的兩大世家會老老實實的在一旁呆著,坐看陳氏慢慢恢複實力?

以陳橫江的老到,他當然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聽了陳昂這番話,陳橫江很欣慰地道:“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我就放心了!”

站在陳橫江的角度,他並不怕來自另外兩大世家的威脅,陳氏家族雖經削弱,底蘊仍在,另外兩大世家即便心生覬覦,隻要他陳橫江在,就仍可以護得陳氏周全,即便有些小打小鬧,叫另外兩大世家占走些便宜,也無傷根本。

與這些相比,陳橫江反倒是更害怕自己的兒子會就此誌得意滿。

修煉之道,不進則退。陳昂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如此強悍的實力,如果沒有一顆清醒的頭腦和一定的自持力,很容易就會陷入狂妄自大的心態中去,而一旦他心裏產生了自大自滿的情緒,那麽他此後將難得寸進。

現在看到自己的兒子在力挽狂瀾之後,仍然保持著一副清醒的心態,並沒有絲毫自大自滿的意思,陳橫江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

說到底,陳昂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唯一的繼承人,陳氏家族的未來,還是要看他的。

於是陳橫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後院閉門修煉吧,爹爹就在外麵為你護衛。至於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有我在,陳家垮不了!”

陳昂聞言站起身來,鄭重地點了點頭。

***

天色已晚,虎嘯堂內卻再次召開了陳氏家族的家族會議。

明燭高燒之下,陳橫江大剌剌地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陳昂就站在他的身後。這一對父子的組合,叫安毅等人看了放心,卻叫另外一批人看了五內惴惴。

不過還好,陳橫江宣布的家族人事變動,除了意料之中的陳成棟辭去家族長老之位,並立刻退出家族會議之外,其他一應人等,統統保留原來的地位。

這就讓不少人一下子鬆了口氣。

不過隨後,當陳橫江宣布陳東升和陳成棟退出後留下來的兩個家族長老之位懸空的時候,眾人卻又一個個麵麵相覷起來。

在他們看來,放著陳昂這麽一個現成的人選就在眼前,為何不讓他出來做長老?

如果此前陳昂站出來,還會有或是因為年齡,或者因為實力不到等等各種反對的意見,但是現在,隻要陳橫江說出來,誰會反對?誰敢反對?

但是偏偏,陳昂沒有趁勢出任家族長老,而陳橫江寧可兩個長老之外懸空,也並沒有選拔其他人出任長老!

可偏偏這個時候,陳橫江自己不說原因,其他人即便是再怎麽心中好奇,也愣是沒人敢問。

末了,陳橫江站起身來,在虎嘯堂內掃視一圈,道:“明天,我會去城主府親自向城主大人解釋今日我陳氏之事變,並向城主府備案此事。除此之外,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情,我要求今日在座諸位,不得向外泄露一言一語,即便連枕邊人、兒子、小妾等人,也不許給我透露一個字出去,否則,休怪本家主家規此後!”

他此言一出,有那反應快的當即就明白過了:原來,陳橫江這是要把陳昂給雪藏起來了!

也對,一旦遇到什麽事情,往往正是藏起來的匕首,才更加的致命!

想明白這些,眾人看向陳橫江與陳昂父子的眼神,不知不覺就又添了一抹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