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雲不太懂說話的藝術,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談論什麽話題是適合的,她還以為隻要她是真誠地關心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就一定會惦記她的好。所以有時候顧銘遠也會想,如果她再笨一點,再小女人一點,他們之間會不會變得和諧默契一些?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不過今晚我們不說這些,好嗎?”良久,顧銘遠才淡淡開口,今晚他的心情煩悶無比,他一點都不想提公事,便說,“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嗎?”

“嗯?”

“第一次見到你,是你父親50歲的生日宴,沒想到江伯伯還有這麽一個獨立能幹的女兒。”

“你在笑話我?”

“沒有。我還記得那天,你穿的是一件藍白色校服,一聲不響地站在酒店大門口,問你路,你也不吱聲的。”

顧銘遠精準的記憶讓江晚雲剛才因無端冷落而變難看的臉色好轉不少。

“真想不到這麽久了居然你還記的。”

“怎麽會不記得呢?你父親的生日宴,你一點都不當回事。”

“他有那麽多人幫他慶生,又不缺我一個!”

顧銘遠淡淡一笑,記得倆人初遇時,她還是個醫學院三年級的學生,他也剛剛大學畢業,那是江天白五十歲壽宴,在酒店大擺宴席,他來得晚,不知道具體包廂位置,見門口站著一個穿製服的年輕女孩,以為是酒店服務生,便上前詢問,誰知她僅瞟了他一眼,沒有一句話,轉身就離開了。直到酒宴開席,在人群中又一次看到她,才知道原來是江家學醫的大女兒。

彼時江晚雲置身事外的冷淡,似柔還剛的獨特氣質,一下子吸引了顧銘遠的目光,讓他驀然生出熟悉的感覺,仿佛是記憶深處某個身影的再版,他就像找到了自己一直以來尋覓的那個東西。

當時顧銘遠毫不遲疑,很快就有動作。等江晚雲一轉頭,他已坐在和她同一桌的對麵的空缺位置上,朝她眨眼微笑。

“我當時想,這個孤傲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會是江伯伯的女兒?還是說,學醫的女孩都這麽冰冷?”顧銘遠沉浸對往事的追溯中,眸光溫柔,通常美好的回憶都讓人的心情變得異常柔軟。

可是江晚雲沒有他這樣的感受:“我爸媽離婚後,各自很快組建了新家庭,我媽生了弟弟,我爸有了江晚晴,我算什麽?我是多餘的那個!是他們彼此仇恨的見證。別人可以啃老,在外麵受了委屈可以找父母傾訴、撒個嬌什麽的,我有誰?我能靠誰?我還不是隻能靠我自己。”

“父母感情不和,不是做子女的能控製的,這不是你的錯,你自立要強,不依賴別人,能從他們離異的陰影中走出來,還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挺不容易。”

“你不也是一樣?”

當江晚雲這麽反問他時,顧銘遠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哂:“你怎麽好跟我比?我是男人啊!”

他嗓音含笑,好像並不認同自己的好強,江晚雲不由地狐疑道:“所以,你是因為同情我?”

“……”

任誰聽了這樣的話,都不會再有說話的興致,顧銘遠原來還指望和她能聊點提振興致的話題,看來是他奢望了。

“早點休息吧,明天我還要出門。”他語氣淡淡,聲音冷了下來。

“是去醫院嗎?”

“不是。”

“哦!”

江晚雲見他雖口中說休息,可又站在露台上身形不動,一時搞不明白他的意思,隻得略帶企盼地看著他。

“你先去睡吧,我今晚還要辦公,沒個三四點搞不定的。”顧銘遠柔了口氣,到底她是他相戀多年的女友,即便有什麽不耐情緒,也不會隨意對她發脾氣。

江晚雲雖然心有不甘,可是別無他法。

顧銘遠又在露台上獨自站了一會兒,天空的那輪皓月讓他微微出神。

夜風慢慢變大,星辰搖搖欲墜,一眨眼就將它們吹掉,隻留下一個個黑洞般的窟窿,幾點殘星像一隻隻細長的眼睛,幽幽地閃著詭異的微芒,月光撕開天幕的一角,露出慘白的臉,拖曳著長如白發般的光芒,慢慢地隨風舞擺,最後隨同星光一起跌落塵埃。

這是孟世農的那組“又還春\色,又還寂寞”的油畫,不知怎的,就像一幅幅真實的畫麵,在他眼前一一真實地浮現了。再一眨眼,可怖的畫麵倏然消失了,眼前仍舊是這個明月皎皎、暗香浮動的夜。

這一.夜異常漫長,顧家的書房燈光一直亮著,淒清的燈光灑在顧銘遠那頎長的身影上,顯出幾分寥落來。

他知道,他和女友江晚雲之間出現了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由來已久,隻是他以為時間長了就會好些,後來,隨著聚少離多的忙碌他也淡忘了心底的感受,等過了而立之年,斂了少年心性,她反而漸漸演變成了他的某種習慣,習慣了她作為女朋友,站在那個位置上對他噓寒問暖,擁抱親吻,她不僅省卻了他應酬上的很多麻煩,她的懂事還讓他有了更多獨立自我的時間。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在慢慢發生變化。

不知道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介意倆人間的各種不融洽,他是外表冷淡,她卻是內心冷漠,她的平淡無趣,就像是一張看了無數遍的風景畫,所有曾經的美好,似乎都變成了遙遠的回憶,她對於他的世界,不會再有驚喜和意外。難道,他要永遠這樣地下去嗎?

顧銘遠緊抿薄唇,翻起一本畫冊,他不習慣為自己找很多借口,試圖用忙碌的工作拂去心頭無法紆解的煩悶。

那是孟世農的代表作《問花花不語》,過兩天,他將參加此作品的拍賣,他注視著畫上的孟世青,孟家人的鼻子都比較像,挺拔秀氣,她是,孟世農是,葉宛也是,還有耳朵,都不算大,小巧潔白,就像貝殼一樣。

想起葉宛的模樣,顧銘遠的目光才漾著幾許難以察覺的溫柔。

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來,那是一款時尚輕巧的手機,也是他今天沒來得及送出的。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唇邊逸出一抹苦笑,也許,他是不會有機會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