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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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日,四川省陸軍警務學堂在本部操場舉行隆重的首屆畢業生畢業典禮,裝飾一新的檢閱台四周插滿了龍旗,臨時搭起的彩門上紅綢飄飄,一片喜慶。

四川總督趙爾巽、成都知府於宗潼等十餘名地方大員坐在主席台上,另有各界代表三百餘人分坐高台兩旁,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四川新軍第三十三協剛成立的軍樂隊也吹吹打打前來捧場,年僅二十歲、出身於正黃旗的三十三協協統、愛新覺羅.鍾穎親自站在樂隊前麵指揮,盡管各種西洋樂器發出的聲音參差不齊,卻也能烘托出喜慶熱烈的氣氛。

兩個月前,耐不住改變蜀地舊貌的衝動、轉任西川勸業道總辦的周善培,此時心情複雜地坐在總督趙爾巽身邊,敏銳的目光逐一掃視台下整齊方陣中的每一張熟悉麵孔,既感到自豪,又覺得遺憾。

自豪的是,台下方隊裏精神抖數的四十八名畢業生,都是他親自審批招收的,他與這群朝氣蓬勃、雄心萬丈的學生一起,度過了一百二十多個難忘的日日夜夜;遺憾的是,兩個月前他終於轉任更能體現自身價值、更能一展抱負的勸業道總辦,沒能堅持到本屆學員畢業,把一顆顆好果子拱手讓給了會辦周肇祥。

舉人出身的周肇祥,此刻就坐在周善培身邊,這位擅長畫梅花、荷花,堪稱丹青國手的儒雅人物,沒費什麽工夫就憑空得了一樁大功勞,自然沒有任何遺憾,說是滿麵春風、誌得意滿也不為過。

看看金絲懷表差兩分鍾九點,周肇祥走到總督大人趙爾巽身後:“大人,吉時已到,可以開始了。”

“嗯,那就開始吧。”

趙爾巽捋捋長須,悠然回答,誰也不知道,他那半閉的眼睛,卻盯著台下站在方隊第一位的蕭溢茗。

周肇祥謙遜地應一聲,大步走到台前側位,軍樂聲隨之停止。周肇祥趁全場喧鬧聲尚未平複,探出身子,低聲招呼:“鍾統領,你還是上來坐著觀禮吧,製台大人剛才都笑話你不顧體統了。”

滿人青年將軍鍾穎哈哈一笑,說了聲“得罪”,便縱身跳上高台,走向自己的座位時,還不忘給總督大人送上個燦爛的笑容,弄得趙爾巽對這個粗獷豪氣的愛將毫無辦法。

待全場安靜下來,新晉學堂總辦周肇祥說了一番文縐縐的開場白,接著感謝總督大人一直以來的關懷扶持,感謝各衙門的鼎力相助,感謝新軍統領鍾穎大人的支持協助以及社會各界的厚愛,最後特別感謝首任學堂總辦、自己的本家周善培大人,聲情並茂的一番話,贏來全場陣陣熱烈的掌聲。

周肇祥在掌聲中退下,新晉陸軍警務學堂教育長賀綸夔上前,這位年過三旬的湖北籍文官,同樣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書畫篆刻無一不精,同時還是名揚大江南北的古籍收藏家。

就在昨天傍晚的畢業生散夥晚宴之後,他和同僚周肇祥一起,專門召見了本屆畢業生中的前三名——蕭溢茗、劉秉先、曾超然,兩人不但給予三個得意門生極高讚譽和期望,還分別贈送每人一件精心準備的禮物。

蕭溢茗得到的是周肇祥的一幅水墨梅花立軸,古樸蒼勁的梅花圖右側,書寫著“梅花香自苦寒來”,左邊落款同時用上了周肇祥很少使用的正式印章和雅號印記,非常的難得和珍貴。

賀綸夔贈給蕭溢茗一方精心雕刻的雞血石印章,上麵是兩個神形俱佳的古篆字體“香韻”。

兩位老師贈送的價值千金的厚禮,至今仍讓蕭溢茗非常的意外,對於這個時代的官僚,又有了新的認知。

賀綸夔例行公事般介紹了本屆畢業生的簡要情況,著重讚揚了教官們的敬業和學生們的勤奮,最後神采飛揚地宣讀喜獲嘉獎的佼佼者名單。

成都籍的蕭溢茗、重慶籍的劉秉先、瀘州籍的曾超然,在陣陣熱烈的掌聲中列隊上台,接受總督大人的親自頒獎和全場的祝賀。

台上的鍾穎大手一揮,台下十幾人的軍樂隊,又開始吹吹打打,趙爾巽在一群官員的簇擁下,臉帶微笑走向站得筆直的三位年輕人。

趙爾巽先給第三名曾超然、第二名劉秉先頒發畢業證書和九品巡官委任狀,對兩人簡單嘉勉幾句,最後來到蕭溢茗麵前,興致勃勃地打量這位英俊的年輕人:

“蕭溢茗,你令本座印象深刻,望你勤勉自守,戒驕戒躁,竭盡努力,報效朝廷,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謝大人!蕭溢茗定會銘記心中!”蕭溢茗挺胸回答。

趙爾巽滿意地點點頭,接過周肇祥奉上的畢業證和委任狀,遞給伸出雙手的蕭溢茗:“想好去哪兒了嗎?”

蕭溢茗愣住了:“大人……不是由總局統一進行分配嗎?”

趙爾巽神秘一笑,什麽也不說,優雅地抖抖官袖離開了,一群大小官員連忙高呼“恭送大人”,台上台下,頓時一片忙碌。

教育長賀綸夔連忙上前,感謝所有來賓和各級同僚,宣布慶典結束,便追上下台階的總督大人。還傻站台上的三個年輕人,連忙匆匆下台,回到隊伍裏接受同學們羨慕的祝賀。

蕭溢茗逐一回禮完畢,走向前來觀禮的莊森和貝蒂。

西裝革履、打扮得很正式的莊森迎上自己的好友,一把拉過蕭溢茗的手,接著就是一個熊抱:

“蕭,無論在何處,你都是這麽優秀,真讓人嫉妒。”

蕭溢茗哈哈一笑,鬆開手還沒來得及感謝,身穿華美白色長裙、肩披淡紫輕紗的白人美少女貝蒂已經上來,抱著蕭溢茗的雙臂,獻上一個貼麵禮:

“蕭,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感到驕傲。”

本來莊森和貝蒂的出現已經夠牽扯人眼球了,此刻年輕貴氣的貝蒂,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來這麽一下,頓時惹來周圍人群的驚呼,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都不走了。

即將上橋的趙爾巽正好看到這有傷風化的一幕,剛抬進轎子的前腳緩緩收了回來,轉向一旁的周肇祥,低聲吩咐道:

“鬆靈,去把那個得意忘形的混小子給我叫來。”

眾人驚訝萬分,什麽時候總督大人這麽在乎一個小小的警察了?粗心的人心裏開始為蕭溢茗擔憂,細心的人則對蕭溢茗羨慕不已——聽聽,好好聽聽!總督大人竟然說出“混小子”這般親昵的話來,看來這個叫蕭溢茗的家夥想不發達都難了!

隻有大大咧咧、深得當今西宮太後寵眷年紀輕輕便已是一方統軍大將的鍾穎是個例外,他笑嘻嘻地看著遠處手足無措的蕭溢茗,肆無忌憚大聲逗趣:

“製台大人,沒想到咱們陸軍警察裏麵也能出個風流人物吧?哈哈,您老看看那個洋妞,嘖嘖!身材惹火,細皮嫩肉的,長得更是不賴,不知道會不會也和白俄女人一樣,身上有股子騷味。”

邊上的皋台、道台、藩台等二十餘名大小官員,哄然而笑。

趙爾巽惱火地瞪了鍾穎一眼,看到蕭溢茗大步跑來,滿臉都是忐忑不安,當即沉下臉訓斥起來:“你現在已經是朝廷官員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我……卑職也不知道會這樣......這洋人的風俗和我們不一樣,她那……那個動作,隻是表示祝賀的意思……等卑職忽然想起可能壞事的時候,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

蕭溢茗從沒有如此結巴過,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滿頭都是大汗,惹來眾人一片笑聲。

鍾穎一旁看得有趣,開懷暢笑,隨後重重地拍了拍蕭溢茗的肩膀,道:“別慌,小子,製台大人也沒說要活剮了你,你慌什麽?對了,悄悄跟哥哥說說,那親嘴的味道究竟如何?”

眾人又是一陣爆笑,蕭溢茗恨不得踹這個專門在傷口上撒鹽的青年將軍一腳,可想歸想,到底不敢以下犯上,隻得低頭認錯:

“統領大人說笑了,這哪兒是什麽親嘴啊?隻是用臉輕輕碰一下……就一下。”

笑聲又起,這次就連一向以嚴肅麵孔示人的趙爾巽都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等笑完,總督大人才搖搖頭,嚴厲地叮囑幾句,就不再追究此事,鑽進轎子,在一群陪笑著的官員陪伴下,施施然離開。

等所有官員都走完,蕭溢茗才敢悄悄出口大氣,向陪著自己的老師賀綸夔道了個歉,跑到莊森兩人麵前說了幾句話,就去送別各奔東西的警校同窗了。

半小時後,被拉到羅柏亭家裏慶祝的蕭溢茗再次激動起來,他怎麽也沒想到,莊森和羅柏亭一家會給自己準備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

莊森送上的是一支柯爾特M1903式手槍,貝蒂送上的是一把英國著名樂器作坊製作的吉他,羅柏亭送上的是一塊“伯爵牌”新式懷表,最後,羅柏亭夫人在女兒的鋼琴聲中,推出一輛不鏽鋼小推車,上麵是一個漂亮的生日蛋糕。

“蕭,我聽說你的生日是後天,中國人把你出身的那天叫做‘冬至’,不過今天是美妙的一天,你不但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警察學校,而且還以第一名的成績輕鬆畢業,非常了不起,值得慶賀!感謝上帝,讓我們認識了你。”羅柏亭夫人一臉真誠的笑容。

盡管彼此合作,但此前簫溢茗對曆史書或者是影視劇中向來無惡不作、隻知道勾結官府壓榨善良百姓的洋人一直懷有深深的戒心,此刻他卻真的感動了,眼珠發紅,不由自主上前,輕輕擁抱羅柏亭夫人:

“謝謝您,夫人,謝謝!我自己都記不起我的生日了……此時此刻,我心中充滿激動和感謝,謝謝,謝謝你們一家和莊森!能夠認識你們並成為朋友,是我的幸運,雖然我不信教,但此時此刻,我也要感謝一下萬能的上帝。”

大家笑談一會兒,開始吹蠟燭倒香檳,熱鬧之後,一起坐下來低聲暢談。

嬌憨的貝蒂,非要蕭溢茗獻上一首吉他曲,羅柏亭夫婦和莊森也滿懷期待地附和。

蕭溢茗這回沒有半點兒猶豫,抱過久違的吉他,愛撫良久,右手食指在弦上輕輕一劃,立即飄出一串悅耳的音符。

蕭溢茗開始調弦,連續彈奏了幾段有預熱效果的小曲,深吸口氣,坐正姿勢:“這是把最棒的吉他,我仿佛聞到英國紅杉和美洲相思木的芬芳,感受到吉他裏麵,有個吟唱著天籟之曲的精靈在湧動。”

“上帝啊!說得讓人怦然心動......蕭,你不去做個行吟詩人,實在太可惜了!”文學修養不低的莊森驚呼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蕭溢茗如此多愁善感、如此浪漫的一麵。

羅柏亭夫婦相視一眼,微微動容,目光中多了幾許異樣,隻覺得眼前這個給自己帶來一筆筆財富和一個個寶貴商機的年輕人是那麽的優秀,又是那麽地令人看不透。

貝蒂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似乎越來越高大的中國男人,心裏禁不住輕輕**起陣陣漣漪。

蕭溢茗謙遜一笑:“謝謝莊森誇獎,我給大家彈一首我個人比較喜歡的曲子吧,曲子名字叫《童年》,以此悼念逝去的往日。”

蕭溢茗指尖微動,熟悉得令他心顫的曲韻緩緩飄出,這首閉上眼都能熟悉揮灑的樂曲,瞬間將他帶進朦朧的意境中,他彷佛真切地看到了清澈的池塘、鳴唱的知了、輕**的秋千、慈愛的老師、誘人的漫畫……

手指停下,曲韻漸杳,蕭溢茗仍然沉浸在彷如無盡的回憶之中,熱烈的掌聲都沒能把他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