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恪今年已經三歲了,看起來粉嫩嫩的。一雙眼睛又清又亮,但卻不似南宮天翔那般是純粹的黑。
“娘娘不要抱嗎?”
柳貴人可能是見我一直盯著南宮恪看,所以才笑著問了一句。我含糊地應了一聲,伸手去抱那粉嫩嫩的孩子。孩子的身上有一股軟軟的奶香,本來應該是很溫馨的味道,但我卻很討厭這味道。
有人說孩子的第六感是非常靈敏的,雖然我小的時候可能因為靈魂的關係,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第六感有多靈敏,但也許這是真的。
南宮恪本來還是笑得很可愛的一張小臉,但被我抱在懷裏,卻“哇”地哭出來。他是感到了我的討厭嗎?
看到兒子哭了,上官雲珠忙湊上來,從我懷中接過小皇子。她隻是輕拍了幾下,南宮恪便止住了哭泣。隻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便又伸著自己胖胖的小手,去夠他娘親散在肩上的頭發。
看到這溫馨的一幕,我越發覺得不舒服,於是便隨便找了借口離開。
出了瑞雀宮,打發走了身後那一串長長的“尾巴”,我僅帶著夏荷去了離瑞雀宮遠遠的繁夏園。
一路上經過秋楓園和夕瑞園,等抵達繁夏園中的斂波榭時,我已熱得有些微喘。夏荷更是一路小跑,到了清涼的斂波榭,便扶著觸手生涼的欄杆大口喘氣。
繁夏園隻是大臨宮城中皇家花園的一處。繁夏園中的主要建築物斂波榭緊臨千波湖,與春陽園中的萬花台隔湖相望。
斂波榭臨水而建,分上下兩層,上為四麵通風之高台,下為怡情小憩之處所。與斂波榭相接的還有一條長長的方形回廊,建於水麵之上,行走在上麵即使是炎炎夏日,也唯覺清涼。
與回廊相連的還有一個小巧的亭台,也建在水麵之上,遠遠看去,竟像是漂浮在千波湖上一般。
斂波榭的尖頂、回廊,包括水上亭台的覆頂琉璃瓦皆是翠色,與千波湖相互輝映,便更讓人覺得涼爽。
我登上斂波榭的二層高台,倚著朱紅欄杆望向千波湖亮藍色的湖麵。現在是中午,正是一天中太陽最毒的時候。剛剛一路走來,路邊的花花草草都有些發蔫,但這千波湖中的荷花,卻依然精神抖擻。
千波湖中有成雙成對的鴛鴦、天鵝和其他一些水鳥,現在也都躲到了荷葉下。我看了一會兒發亮的湖麵覺得頭暈,便隻好不舍地收回目光。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我不知道。
愛情究竟是什麽呢?
是酒,是毒,還是……翅膀上的黃金鎖鏈?
習習涼風吹來,我背對著千波湖,靠著欄杆就在斂波榭二層的高台上坐了下來。抬手看手指上的紫鑽戒指,它依然是那麽美,但對我而言,這戒指是什麽?是我所不相信的承諾嗎?
夏荷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她在我身邊同我一樣靠著欄杆坐下,小聲問道:“小姐,您……不快樂嗎?”
“不知道……”我的聲音裏滿滿的都是疲憊,“夏荷,我是個喜新厭舊的人,但為什麽,這麽多年就從來沒有厭倦過他?”
“您說的是皇上嗎?”
“是啊,他是皇上……”
在斂波榭直待到太陽落山我才戀戀不舍地回了翊坤宮。晚上,南宮天翔按時回來。
他一進門便笑道:“怎麽了,今天看起來這麽不高興。”
他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我身邊。我回過神來,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來,“你……你去別的地方吧,我要搬去斂波榭睡。”
“為什麽?”
我還沒有動,就被他拉住。猶豫片刻,我還是將手抽出來,“夏天太熱了,兩個人睡一起不舒服。”
他聽了我的話,便也站起來從後麵環住我的腰,“你剛剛不說,我還真沒想起來。斂波榭臨水,自然涼爽,我陪你過去。”
“你——”
我有些氣結,但卻總也說不出讓他去別的女人那裏的話。而他此時卻好似明白了我的想法
,慢慢鬆開我,一言不發。
“罷了,”我說著轉身往外走,“你什麽也不用說,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誰讓我嫁的,是皇帝……誰讓我,愛的,是帝王……
夜裏的斂波榭亮著燈,遠遠看去,竟像是琉璃般玲瓏剔透。被黑暗與光明模糊化的輪廓,飄飄渺渺,與千波湖之上的水霧相融,更像是仙家樓閣。
這一夜,我睡在這清涼的斂波榭中,雖然沒了燥熱,但不知怎麽的,竟是一直都睡不安穩。而睡到半夜,我又是“按時”醒來。但這一醒,卻意外地發現——
南宮天翔怎麽在我**?!
月光很亮,借著陣陣涼風吹入斂波榭中,給他的麵容蒙上一層淡淡的銀光。我坐起來,俯下身,也不知他是不是做了噩夢,俊逸的眉都擰到了一起。
心中一動,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頭,卻不想這一動他便醒了。
“怎麽不睡?”他睜著睡意濃鬱的眼問道。
“你……沒去?”我依舊坐著,有些局促地問。
他眨眨眼,緩慢地坐起來,而後猛地抱住我倒回去。就當我以為他不會給我回答的時候,他才閉上眼,抱緊我,“去杜淑儀那裏坐了一會兒。怎麽,我來你不樂意?”
我掙了兩下,翻個白眼,帶了些氣道:“去了還來幹什麽?”
“晚上當然要回家,你要是不讓我睡**,我打地鋪總行吧?”
“誰要你去打地鋪,但南宮天翔,你能不能放開我?”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卻很開心,同時也不再往外掙,而是安心地躺在他懷裏。果然,沒了他,我就睡不安穩。
又過了許久,才又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呢喃道:“我不能放開你,放一點,你就不見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我的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心漸漸柔軟下來,我熟練地找到他懷抱中最舒適的位置,滿意地輕歎一聲閉上眼。
早晨醒來的時候,身邊就隻剩下一個有溫度的睡窩。我透過幔帳,隱約能看到外麵的他穿著黑紅二色的朝服。他穿戴好之後,便讓宮女退下,又往床這邊走過來,我連忙閉上眼。
他走過來,我聽到床幃一陣細細的摩擦響動,而後額頭上微微一暖——
“一會兒就回來,等著我。”
他說著,床幃又是一陣細密的響動,我再度睜開眼,卻隻看到了他袍角的金線繡龍,在初升的朝陽下,耀出金光一片。
因為我臨時搬到了斂波榭來住,所以今天早晨妃嬪們的例行請安也轉移到了斂波榭。宮裏女人少,而且現在皇寵又是完全的一邊倒,所以一切都還是風平浪靜。大家也都其樂融融,並沒有像傳說中的那樣明爭暗鬥。
如今的上官雲珠也與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她似乎已經成長為一個端莊秀麗的賢妃,而不是過去那個張揚跋扈的上官小姐。
後宮風平浪靜自然是我樂意見到的。南宮天翔在前朝要主持國家的各項複建工作,還要清理部分軍閥餘黨。後宮這些女人少生事端,南宮天翔在前朝也會好做。而她們安靜了,我也能抽出空來幫南宮天翔出出謀劃劃策。
妃嬪們請安後,就三三兩兩地結伴離去,其中曹淑媛和柳貴人依舊和上官雲珠在一起,估計又是一起去上官雲珠的瑞雀宮。而惠妃司馬含柳則留了下來陪我閑聊。
但我們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聽外麵一聲太監高唱——
“皇上駕到!”
惠妃頓時有些慌張地站起來,但不等她離開,南宮天翔就走了進來。
見惠妃還沒走,我不情願地站起來,正要行禮,便聽那人淡淡地道:“免禮。”
惠妃有些尷尬地起身,斂眉低首道:“臣妾告退。”
惠妃走了之後,南宮天翔一改剛才的淡漠疏離,拉著我就往裏間走,一邊走還一邊說:“快去換衣服,我帶你出去。”
雖然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麽神經,但我還
是換了衣服,易了容。而後就跟著他出了宮。他說帶我出去,還真的隻帶了我一個人,連應有的暗衛也沒有。
興京城外,柳成蔭,樹成行。濟江河水邊,暖沙細細,鴛鴦瞌睡。不知隱身在何處的知了,一聲聲叫得催人,但卻更顯得此處幽靜。
偶爾能見到三兩孩童,手中拿著細細的釣竿,在河水邊嬉戲玩耍。但這終究是一天中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除去調皮的童子,就再也見不到什麽人。
白雪放緩了步子,懶懶散散地行走在柳蔭間,陽光縷縷地透過碧綠柔軟的柳枝落下,在它的皮毛上晃成一副斑駁的圖像。南宮天翔騎著追風跟在我身後,蹄聲嗒嗒,似是帶了美妙輕柔的節奏感。
許久,我的身後傳來一聲低歎——
“你不開心,對嗎?”
雖然他像是在疑問,但這話問出來,卻肯定句。我輕扯韁繩,白雪打個響鼻甩甩腦袋停住步子。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所以我隻是保持沉默。
“靈兒,我……”
他急急開了口,卻沒了下文。也許他也是不知道要怎麽說吧。我低頭,手指繞著那顆帶著涼意的紫色鑽石戒指,“沒關係,我明白的,你也是迫不得已,也許……”
也許……我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頭頂高大青翠的柳樹……也許隻是我的適應能力太差。
一雙手在這時環住我的腰,我習慣性地往一側躲了躲,但最終還是任由他把我從白雪的脊背上抱離。
“有時候,真覺得你離我好遠。”
許久,他輕輕開口。我眷戀地偎著他,不作回答。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呢?雖然嫁給了他,但總覺得他離我好遠,就算每天晚上都能感到他在身邊,但每次醒來,身邊就隻剩下一個微涼的睡窩。
“翔,讓你為難了。”
隔了半晌,我才這般開口。國事家事,事事都要他操心,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也該滿足了。畢竟,能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他,已是過去希望的百倍了。
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緊了一緊,“靈兒,是我太粗心。前陣子事情太多,以後不會再這樣了。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強迫自己隨我的習慣?”
“你怎麽知道的?”我訝道。
“每晚你都翻來翻去,一晚上能醒好幾次,到了白天卻昏昏欲睡,你以為我不知道?”他頓了頓又說,“你還是別強迫自己了,規矩又不是死的,變一變也好。”
他有心轉移話題,便又道:“靈兒,告訴我好嗎,關於雲錦嵐的。”
他向我坦白了一切,而我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他,比如血石,比如我身體中的另一個靈魂。我幾乎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他,但除了我靈魂的來處。
不知為什麽,就當我快要說出自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孤魂時,我突然猶豫了。這猶豫一直延續到今日,而南宮天翔好像也隱隱猜到了這與“雲錦嵐”這個名字有關。
我還正在猶豫要不要說,卻又聽他輕鬆地說:“你不想說就算了,我會等著,等到你願意說的那一天。隻是以後有了什麽事,別憋在心裏,有我在。”
他就是這樣,總是在等。我放鬆下來,轉頭看了他一眼。信任、包容、大氣,這三樣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也難怪天下那麽多豪傑都心甘情願地對他俯首稱臣。當然,他也有另一麵,這家夥在殺伐決斷的時候,還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從我認識他以來,他變了不少。還記得第一次見麵,那個眼神淩厲的孩子。當時我的身高不足,竟然被他給嚇到了。第二次再見麵,他就像是雲端高貴而又冰冷淡漠的神祇。隻是後來深入了解,我才知道,其實在冰的下麵,他是一團火。
那時的他尚還年輕幼稚,有時候就像瘋了一樣,明著暗著和楚淩爭風吃醋,還搶了我的初吻。
而現在的他雖然依舊年輕,但已褪去了青澀,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王者。歲月在他身上不曾雕琢出什麽,留下的隻是雍容與大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