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死……”
我喃喃,掩在染血白發下的眼睛猛地寒光一閃——
一柄寒光之刃從他後心徑直插入,而後又是狠心一扭!
抽劍——
“錦嵐……”
宇文舜華捂著心口緩緩轉過身來,表情先是悲戚,“你,就那麽希望我,死?”
但緊接著,他的臉突然變得猙獰——
“那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陪你一起下地獄!!!”
他猛撲過來,掐著我的脖子將我壓在身下。卡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呼吸困難,我費力地將手伸向他,碰著他的臉頰,“你……何、何必……”
呼吸忽然一順,他臉上的猙獰竟一分分褪去。而就在我喘氣時,他竟又向我伸出手。隻是這次,還未碰到我,他自己就淒厲地叫起來!
他痛苦地抱住頭,一張臉時而猙獰若鬼,時而俊美非凡。我呆了半刻終於明白,他已經走火入魔了。而那魔不外乎其他,就是頭頂雲層中的九頭巨鳥!
這一刻,我好像聽到了遠方黑沉大地之上,逐漸有由遠及近,如山體轟然倒塌般的震地雷響覆蓋了四野!我好像看到白茫茫一片枯骨,像是海嘯時撲向大地的巨大浪花,將黑色的大地盡數淹沒!
一座座村莊在這鋪天蓋地的幽白骷髏中淹沒!一座座城池在這滿世界的白骨中毀滅!那血色漫天蓋野,幽白的骷髏大軍猙獰如一頭長著雪白大口的巨獸。
此刻雲端忽有刺耳尖叫,一聲聲,淒厲而又連綿不絕。在那翻滾的黑雲中,透著詭異的血紅,其中正躲藏著一頭洪荒遠古遺留下的凶猛魔獸——九頭鳥!
腦中乍現的一幕,讓我皺緊了眉。這一幕……還有我大婚前夜作的那個夢,漸漸重疊在了一起……
握緊手中的吟鳳,我站起來往前走。身邊那綿綿不覺似乎是從地底冒出來的骷髏全都躲著我。我走到它們之間,拔劍——
起舞!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煌煌金鳳,普降世間!”
抬手,轉臂,折腰,劍光流轉,舞一曲清歌。輕吟慢頌,唇角蘭香,唱一曲天地長歌……
“三界五方,唯吾獨尊。受持萬遍,身有光明!”
如一朵天地間的奇葩,聖潔的白色裙裾旋轉,飄飛,綻放如花。步子緩緩,腰肢款款,滿世蕭瑟我獨舞,寂寞空成怨,劍光映天地,碎一生傳奇……
“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忘形!”
白中微帶藍紫的發,動如月華,靜如流水,隨著我的步子,在風中旋轉。醉舞紅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一生,恨不能再見他一麵。愛也匆匆,恨也匆匆,這一世,究竟誰伴我?
“內有霹靂,神凰隱名。願獻吾身,引鳳來鳴!”
吟鳳指天,一聲怒喝,腳下的地麵劇烈晃動,忽而隻聽一聲戾天吟嘯,一道金光從血海白骨中轟然炸起!嘯聲刺穿濃黑雲幕,直插天際!
在那金光之中,恍然有一隻金光閃耀的巨鳥,緩緩張開翅膀。而在此同時,天地之間祥樂齊奏,滿世界的黑暗被這金光閃耀的巨鳥照亮,滿世界的血腥似乎都被這盛大的祥樂洗去!
我全身的關節在這一刻發出“哢哢”的脆響,一襲染血白衣在瞬間浸成血般豔紅!
那鳳鳥般的巨鳥帶著金光衝天而起,緊接著隻聽九頭鳥的一聲“咕啊”怪嚎,天際黑雲一邊墨黑,一邊金燦,中間則如同肉體被生生撕裂開來般,翻綻著血色的紅豔。
周邊白骨碎了一地,所有骷髏都停住了動作,像是在靜靜等待著什麽。然而在九天之上,兩隻巨鳥正激烈纏鬥!尖利的嘯鳴不絕於耳,黑雲滾滾,金光四射,血落大地,山河無聲!
站在我對麵的宇文舜華,持劍而舞,血紅九頭鳥,戾氣更勝!拿著吟鳳的手已經顫抖得幾乎握劍不住,全身像是要裂開般地疼,但我卻仍是不肯停下,對著宇文舜華,全力做一世絕美之舞!!!
這一刻,怎樣才是海枯石爛?
這一刻,什麽才叫愛恨情仇?
這一刻,我忘卻了所有,忘卻了天地,
忘卻了時間,甚至忘卻了與我血肉相融的那人……心中有一團溫暖蔓延至全身,有點點星光照亮黑暗,有什麽東西似欲裂心而出——
金光巨鳥終於敗下陣來!它尖嚎一聲從九天墜下!
一口鮮血噴出,胸前那顆從未摘下過的血石發出輕微地碎響——
“華——!”
我忽而仰天長嘯,那尚未墜落到地麵的金光巨鳥又發出更為強盛的煌煌金光!
鳳殤煌煌日下舞,凰鳥臨世九啼鳴!
一聲一聲接一聲的清鳴將那九頭凶鳥“咕啊”的慘叫壓下去!我終於也到了極限,再也支撐不住,吟鳳從手中滑落,而我則像一個失去了支撐的破布娃娃一般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宇文舜華的動作瞬間一僵,被血浸染的長劍自他手中滑下。在同時,天地間一聲巨響,閃電劈空,白光閃閃,空中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那血紅九頭凶鳥狼狽的影子漸漸模糊,金光巨鳥也隨之一同消散。
身邊的白骨化作沙土,慢慢的,再也見不到那些泛著寒光的骨骼。
“轟隆!”
一聲炸雷炸裂開厚重雲層,巨大的雨滴隨即砸下。在這雨中,他一點點向我爬過來……爬得那樣艱難……
我努力一點點坐起來,向他伸出手。臉上已經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終於,他觸到了我冰涼的指尖,我費力地向他綻放一個微笑,“華,原來,是你……原來,我,竟然是,你的妻……”
他似是不懂我在說些什麽,或者他已經聽不到我在說些什麽。他躺在我的身上,將手向上伸,似乎是想夠到我的臉。我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是啊,在血石碎裂的一刹,我想起來了。原來,與我共用一個身體的另一個靈魂,根本就是我三魂中的一魂。隻不過連我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一縷魂。
血石碎裂,那一縷魂也受了創,我隻是這時還記得一切,卻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再次忘記。原來,夕年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已經一萬多歲了……
宇文舜華餘下的黑發變成了枯燥的白色,他俊美的容顏像縮水一般,變幹,變皺……他的身體化成沙土……我的眼淚和著雨水砸在這沙土上,喉中嗚咽的,是那一聲叫不出的“華”。
原來,我們竟是這般錯過了……
那幹枯的手無力地滑下,我保持著最後一抹笑,閉上眼……
大臨宮城·順和殿
“——啪!”
一聲脆響,龍案上的筆洗不知怎的竟被南宮天翔給碰倒,掉下案去摔了個粉碎。
本是一件小事,但南宮天翔心裏卻不知怎的,慌到了極點!他還從來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哪怕是麵對天塌地陷,他也能巋然不動!
但為何……
南宮天翔心亂如麻,再也看不進滿桌的奏折,他站起來走出順和殿,朝著翊坤宮的方向走。一開始步子還保持著穩健,但不知怎麽的,心中那份不安像是密密麻麻的針般,紮滿了他的心。
進了後宮的範圍,他再也忍不住,撇下身後跟得氣喘籲籲的宮人,飄身而起,直奔那華美的翊坤宮。
在翊坤宮中,三個孩童還在彼此嬉鬧著。小小的南宮景玥一身綠裙,還頗為臭美地讓秋菊姑姑給她在額頭上,像她母後那樣畫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而南宮天翔落到翊坤宮院裏時,南宮景玥歡喜地叫道:“父皇!”
南宮景玥叫著就張開手臂,向著南宮天翔奔過來。南宮天翔一陣恍惚,依稀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小仙子一樣漂亮小女孩。那天的她也是這一身綠裙,額頭上描著一朵蓮花……
“父皇!”
南宮景玥跑過來抱住自己父親的腿,南宮天翔心裏微酸,彎下腰把女兒抱起來,然後定定地看著女兒。
離他們第一次相見,一轉眼已經過去二十一年了,現在連女兒都這麽大了……
接連兩天,南宮天翔一直心神不寧,到了第三天,他終於做了個決定,他要去錦州!
皇帝出行,本應是沿途明黃華蓋,寶扇羽幡。實際上也的確如此,隻
不過那本應該在萬人簇擁中的一人,卻單人單騎,不分晝夜地馳行,硬生生僅在第六天就抵達了錦州!
南宮天翔一進錦州就顯得分外刺眼。不是他有多麽出眾,隻是因為一路上錦州之人皆披白係麻,而他卻是黑衣黑馬,所以才顯得尤為特別。
越靠近錦城,南宮天翔就越不安。這一路上他也不是不想問那些路人出了什麽事。他隻是不敢問!
他不敢問,他隻是怕聽到……
到了錦州近郊,身穿白色喪服的人卻沒有一個進城,而是全向著錦城南邊的玉玄山湧去。南宮天翔的一顆心,又驚又顫。他棄了馬,一步一步地跟著那些白色沉默的人影。
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每走一步,眼,就模糊一分……
每走一步,身體,就顫抖一分……
可即使再逃避,再不願到達那路的盡頭,也,終是……到了。
一片空地,那紅衣白發女子的身邊,擺滿了鮮花。
她,就坐在那裏,安詳的樣子,似乎隻是在閉目養神。白中帶著藍紫的發,散了一地,隨著風,縈繞在她的周圍,像是將她裹起來一般。
這一刻,似乎,一個凝視,就已過了,萬年……
腳下的土地散發著微微的腥,但此時已被花香遮掩。她,就坐在百花中,蜂蝶圍繞,像個不慎墜進凡間的仙子。
在那些花中,有一些已經開始枯萎,但那女子卻像是還活著一樣。仿佛在下一刻,她就會抬起了頭來,對著他唇角輕揚,輕輕喚一聲——
翔……
南宮天翔撥開跪倒的人群,一步步,踩著破碎的花朵,走過去。直到這一刻,他依然不願相信那些身穿孝服的人群!他依然相信,她隻是在和他玩笑……他依然相信,下一刻她就會抬頭對他微笑……
他在這微垂著頭的白發女子麵前蹲下,顫抖著伸出手,“靈兒,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好、好不好……我們……回家……”
然,她卻再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心。
“靈兒……”
“靈兒……”
“靈兒!”
“靈兒——!”
他撲上去狠狠抱住她,終是忍不住砸下淚來,砸在她冰涼僵硬的臉上……砸在他如死灰般的心上……
人群靜默,天地齊悲,所有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唯有那百花中悲痛欲絕的一襲黑衫,嗚咽悲鳴。南宮天翔幹得已經起了皮的唇角咬出了血,涼涼的淚水,在陰影中,一滴滴,滴入她白色的發。
相思噬心,不想卻換來如此一個結果。九年,他們僅僅才在一起了九年……不夠啊!九年,又怎能將這份愛,這顆心表達完全?!
“不是說好了嗎,要給你畫一輩子額,直到我老得再也拿不起筆。”南宮天翔將頭埋進那柔軟的白發,“靈兒,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可為什麽,你這樣棄我而去……靈兒……”
南宮天翔突然嘶啞著喉嚨,如一頭失去了愛侶悲痛欲絕的蒼狼般,仰天嘶吼——
“靈兒——!!!”
二十一世紀·北大西洋上空
靈兒——!
“翔……翔!”
“小姐?小姐?……”
身體被人搖晃起來,睜開一雙眼睛,淚水卻已將它模糊。
“小姐,您怎麽了?”
身邊不知是誰,給我遞來了一張紙巾,我順手接過——
等等!紙……紙巾?!
一雙眼睛在瞬間瞪成了燈泡,再也顧不得去擦眼淚,我扭頭看向身邊的人。
這個女人有著一張很立體的臉,深眼窩,高鼻梁,一雙綠色的眼睛,外加一頭柔順的金色頭發。她身上穿著一套剪裁精致的工作套裝,具體的品牌,我已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小姐?”
她見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又叫了一聲,我這才驀地回過神。想起來了,她是雲琦,是我那個三代混血的叔叔和一個英國名模的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