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風愣了愣,終於拿正眼看著我——
“我越來越覺得你不簡單。”
“那是當然,我出身破落之家,又遭墨特擄掠。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學問,看得多了,經曆的多了,也就不簡單了。當時初遇將軍,我裝楞充傻也是迫不得已,望將軍不要介懷。”
我四兩撥千斤地編個瞎話把話題踢回去,而後看著遠方又說:“人生一世,重要的是要有一雙洞明世事的眼睛和一顆童心。”
雖然我說了這樣的話,但我也隻能看到很有限的東西。有些東西我想我這一輩子也難看破,例如情之一事。
聽了我的話,穆風陷入沉思,忽而他對我友好地笑起來。隨後隻見他拿出一管紅玉簫,放在唇邊吹奏。
簫聲溫潤如玉,雖然不及宇文舜華的簫聲那般動人心魄,但亦是人間難得之曲。那簫聲從淡淡的沉悶到緩緩的明朗,從暮暮蕭瑟到朝暉迸發,最後隻讓人覺得熱血沸騰。
明明是柔婉蕭音卻奏出了金戈鐵馬的征程。讓我不由自主的憶起那段氣吞萬裏,傲視群雄的歲月!
“哈哈哈,好!好!好!”我撫掌大笑,長吟道,“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擋百萬師!將軍就該有這樣的氣魄!”
穆風放下那管紅玉簫,也笑道:“好一個‘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擋百萬師’,真乃巾幗英雄!”
我這時反倒不再說話,看起來依舊是一個土得不能再土的村姑。穆風收起蕭又笑道:“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先皇後會對你另眼相待,你,的確和她很像。”
大臨宮城·禦花園·錦鳳園
已經入了秋,頭頂櫻花樹繁密的葉子也開始變黃,嫋嫋的清風帶來桂花和**的香氣。錦鳳園中飼養的仙鶴等珍禽依舊那麽悠閑,一對對地相伴閑遊,偶爾引頸清吟,卻都是你唱我隨。
南宮天翔落寞地坐在櫻花樹下的秋千上,這地方不適合他。這精致藤椅做的秋千裝飾著彩綢、寶石花朵,看起來太柔太美,他一個男人坐在上麵怎麽看怎麽怪異。
但南宮天翔就喜歡坐在這裏,因為曾經他的妻子最愛的就是這秋千。現在他坐在這上麵,依稀還能感覺到她殘留的氣息。
想起過去,她慵懶地側臥在這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而他就搬一張躺椅在秋千旁邊看書、看奏折。等她累了,就會下來和他躺在一起緩緩地唱——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南宮天翔的眸光越發落寞,他翻開今天東海快馬遞來的白皮折子,看到裏麵的內容搖搖頭便把折子擱在了一邊。又是民間發現了酷似她的女子,隻是這次那女子是從天而降,這倒還新奇些。
隻是……他已經倦了,那些都不是她。
最初他還抱著一線希望,每每收到這種奏報都要將那些女人召進宮來見一見。可每次都是以失望告終。那些女人不過是想要扮成她,以便能夠接近皇帝,想的不過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罷了。
對於這些女人,他都一一將她們打發了回去。其實他早就明白,在這世間,她是唯一的。即使真的有容貌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他也無法接受,因為在他的心中,她也是唯一的。
忽然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南宮天翔直起身子,“別躲了,出來吧。”
“兒臣見過父皇。”
南宮景輝一身寬鬆的白稠衣,正是剛練完武回來。他出了一身汗,衣服又被浸濕貼在了身上。但那雙與父親極其相似的純黑眼眸裏卻絲毫沒有疲憊。
南宮天翔從秋千上下來,一臉淡漠道:“今天的功課都完成了?”
“是。”
南宮景輝回答著偷眼看向父親,一臉毫不掩飾的崇拜。南宮天翔視若未見,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又道:“廉親王誇你天賦異稟,但你仍需勤奮。”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南宮天翔雖
然對自己的兒子很滿意,但卻沒有一句誇獎,反而道:“你是太子,本就該如此。”他說著走到一旁的空地上,“來,讓朕看看你這些天都練了些什麽。”
南宮景輝對著父親又一揖,提劍揉身而上。南宮天翔卻隻是站著,眼見那寒光凜凜的劍尖已近至眼前,他猝然出手,一指在劍身上一擺一繞,看似極小的力道卻讓南宮景輝驀地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南宮景輝棄了劍,爬起來有些沮喪道:“兒臣學之不精。”
“再回去練練吧。”南宮天翔的語氣中頗有些失望。
南宮景輝撿起劍又行了一禮退下去,就在他一轉身的瞬間又聽見父親在身後一聲歎氣,南宮景輝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雖然他在眾兄弟中就武功而言已是最好,但自四歲練武至今,他仍不能在父親手下過一招。
擁有一個太過優秀的父親,對兒子而言既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負擔。
南宮景輝走出錦鳳園恰巧碰上自己的妹妹和二哥南宮炎。隻見一身紅衣的南宮景玥懷裏抱著一束**,有些嬰兒肥的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哥。”
南宮景玥遠遠地叫了一聲抱著**運上輕功轉瞬飄至近前。她這一身輕功盡得慶平郡王玉蝶兒的真傳,倒是比南宮景輝的輕功還好。跟在後麵的南宮炎不慌不忙地走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南宮景輝對南宮炎點點頭,轉向自己的妹妹問道:“你又幹什麽壞事去了?”
南宮景玥揪著手裏的**奸笑道:“嘿嘿,也沒幹什麽,就是讓南宮萱臉上長了點豆子。”
南宮萱是二公主生母是研淑媛研燕,也許是母親太過驕縱,南宮萱性子霸道。但南宮景玥也是個霸道無比的性子,兩個人撞到一起就是火花四迸。但就以往的戰果來看,無疑是南宮景玥壓人一頭。
聽到妹妹輕描淡寫的描述,南宮景輝心情這才好了些,他忍不住笑道:“恐怕南宮萱十天內都見不了人了。”
“見不了人最好,”南宮景玥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快的事情,眉梢半挑道,“誰讓她和我爭慶平郡王來著,活該!”
“你呀,慶平郡王最喜歡的就是你,你能爭得過你。”
南宮炎說著小大人一樣搖搖頭,倒也有那麽幾分儒雅的味道。隻是他年齡尚小,看起來總像是在裝老成。
南宮景玥聽了卻一撅嘴,“誰說的,慶平郡王最喜歡的才不是我。”
“哦,那是誰?”
慶平郡王玉蝶兒是南海白家人,聽說都一百多歲了,但依舊容顏不老,大臨第一風流王爺說的就是他。這時聽南宮景玥說到這個頗有些神秘色彩王爺的心上人,南宮景輝不免也來了興趣。
“他最喜歡的是——”
南宮景玥說到這裏卻頓住了,她看向南宮景輝身後叫道:“秋菊姑姑。”
“三位殿下在這裏幹什麽呢?”
秋菊領著一隊宮婢走過來,看樣子是要去太後那裏。
“秋菊姑姑,你說,我漂亮不漂亮?”南宮景玥跑到秋菊麵前問道。
秋菊慈愛地笑笑,“殿下是大臨最美的公主。”
“那比起我的母後呢?”
秋菊臉上的笑容微一僵,但馬上又恢複正常笑道:“殿下比起您母後小的時候胖了些。”
南宮景玥聽秋菊不正麵回答自己撅了撅嘴,小聲說:“也不知道我長大後能不能和母後一樣漂亮……”
“會的,你肯定會和母後一樣漂亮。”南宮炎走過來看著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說,眼裏是不加掩飾的寵溺。
墨特·臨軍軍營
轉眼又是兩個月,十月份,墨特卻已經下雪了。墨特地處高原,東邊多是草原,中部為戈壁,而西部則是茫茫沙漠。
三個月前梵阿城破之時,合台察拖家帶口領著殘兵一路向西投奔西墨特去了。段幽不願意放過這個增加軍功的機會,於是又率軍西進征討西墨特。
現在我們這支軍隊已經越過戈壁灘,進入茫茫沙漠。
墨特的冬天一樣是日短夜長,現在不過酉時正刻(18:00)卻已是黃昏了。我站遠遠地站在軍營外,放眼望去,黃沙漫漫,天際一片紫霧迷蒙,金色和紫色在地平一線奇異地融合在一處。
光線漸漸變暗,金色的沙漠和紫色的天空淡淡的朦朧。連蒼穹上偏居一側的銀月也淡淡的,遠方光禿禿的山也淡淡的朦朧。一切都是淡淡的,周圍的一切都在比著淡。
風似乎比白日裏凜冽了些,我拉起粗糙的風帽兜住頭。身後的軍營裏一片歡笑聲,略帶悲戚的胡笳卻吹奏著歡快的調子。沒有悲歌,或許每個戰士都把悲歌在心裏吟唱,但真正唱出來的卻都是讚歌。
在軍營裏充當向導的大臨商人也都和戰士們混熟了。他們之中還有些大臨籍的波斯人,此時拎著手中皮質的酒袋,圍著篝火且歌且舞,唱著我聽不懂的波斯歌曲。
等打敗了西墨特,從波斯到大臨的商路一定會更加繁華吧。
轉身望向興京的方向,我在這冰涼的沙地上坐下來,從袖子裏掏出一隻塤放在唇邊。這隻塤是我從一個陣亡戰士那裏撿來的,當時這隻陶塤沾滿了血,盡管我很用心的洗了,但依然覺得它殘留有主人的血。
塤的品質很差,我坐在沙漠中,背對著那一灣月牙,望著興京的方向吹起蒼涼的曲子。
平沙接天長,歸路茫茫東去遙。荒煙歿,幾興亡,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歎悲涼。
萬裏一片月,寒照皚皚相思情。悲歌起,愁斷腸,皇圖霸業成笑談,醉紅塵,看不穿。
緩緩站起來,足踩黃沙,背月而舞。粗布衣裳,凜冽寒風,蕭瑟塤曲……忽然背後有人以簫聲相和,塤蕭聲聲纏,訴盡綿綿愁。
但隻是片刻,我放下塤。回頭,果然見穆風站在離我不遠處。
“大丫,你到底是誰?”穆風走過來問道。
我把塤在手中輕拋兩下,混不在意他發現我的秘密。被發現了,沒關係,讓發現我秘密的人和我一起保守這個秘密,要比我一個人守著這秘密安全的多。
“穆風,”我微笑著看他,再也不掩飾自己淩然於世的氣質,“江南七俊‘紅玉簫’,咱們可是老朋友了,我還與你有親緣呢。”
穆風肅然一驚,立即跪下,“臣叩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要說出去。”說到這裏,我又補上一句,“對了,你最好把今天的事情忘掉,在你眼裏,在別人眼裏,我隻是大丫,記住沒?”
“臣記住了。”
穆風說完站起來,而我又恢複了一副看起來土裏土氣的村姑樣。
回到軍營,那些波斯商人們還在跳舞唱歌,一旁的大臨商人在一邊喝酒鼓掌。歌聲不算好,但卻有一種大漠獨有的蒼涼粗獷之美。有時候粗糙也是一種美。
想到明天還要繼續行軍,我也沒有和穆風一起過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的帳子。現在整個軍營裏就隻有我和花大娘兩個女人,穆風撥了一頂小帳篷給我們。
說實話,要不是我現在的樣子實在難以和美麗扯上關係,恐怕穆風還會因為避嫌而強令我離開軍營。
進了小帳篷,花大娘已經睡了,她每天都要早起給戰士們準備早飯,所以睡得很早。這也是我經常在晚上修習內功的原因。
外麵的歡鬧還在繼續,我盤腿坐在**,閉上眼開始修習芳華心經。
堅持練習已經快一年了,這倒不是我想恢複自己的絕世武功,這隻是一種習慣罷了。再說,我現在在軍營裏,雖然不會跟著上戰場,但萬一遇上襲營,有點防身的本事也是好的。
隻可惜練武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我現在的程度要是不依靠巧力硬拚,估計連一個士兵都打不過。好在乾坤袋裏的毒和暗器還不少,雖然我使用起來準頭、力度和熟練程度都一般,但總的來說這也算是絕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