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湘瞥了一眼皿曄,冷哼了一聲:“還是連夜走吧,我怕有些人不樂意看見我,看見我就會長針眼。”
皿曄容色淡淡,話也淡淡:“雲湘王爺一路走好。”
“承你吉言。”祁雲湘說話語氣不鹹不淡。
蘇鬱岐無奈地瞧著這倆人,打斷他們道:“好了好了,你要堅持晚上走,我也沒什麽意見。隻是你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呀。”
祁雲湘居高臨下瞥著蘇鬱岐,“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愚蠢。”
蘇鬱岐有些懵:“我又怎麽了?”
還是阿頓代替祁雲湘說了一句:“岐王爺,我們爺是怕您不好做,您不是下了戒嚴令了嗎?白天走人多眼雜,總會有人看見我們爺出城,破了這個戒,您的令還怎麽執行?所以,我們趁著夜色走,您也不必告訴別人我們爺已經走了,免得難做。”
蘇鬱岐恍悟,“如此,倒該謝謝你了。”
唯皿曄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態。
祁雲湘沒好氣:“你該謝我的多了。”
一扯馬韁,催馬疾去。
夕陽西下,夜色漸濃。目送祁雲湘離開,連馬蹄踏起的煙塵也都歸於虛無,蘇鬱岐就在門口的石象旁邊坐下,沒有急於回後衙。
雨師尚武,象以其龐大的體型和力量得雨師人民崇尚和喜愛。凡官家辦公的地方,門口兩側皆安放石象,亦或鎏金銅象鐵象,象征權利。有權有勢的私人住宅或商家則在門口安放石獅子,亦是武力值的象征。
蘇鬱岐倚靠著粗壯的象腿,望著坐在她對麵的皿曄,夜色裏皿曄的臉有些黯沉,並不似白日裏瞧著那樣紮眼。
偏這樣的皿曄更令人心情悸動。
蘇鬱岐瞧著,便有些呆怔。
“怎麽?累了?”皿曄握著她的手。
蘇鬱岐點點頭,立即又搖搖頭。
“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蘇鬱岐立刻精神了,警覺地瞧著皿曄。昨夜他也說帶她去個地方,結果帶她去了長州,最後折騰得她都不知道姓甚名誰身在何方今夕何夕了。今夜別不是食髓知味,又要來吧?
“去了就知道了。”
皿曄握住了她纖腰,不等她回答,便提氣縱身,躍上了衙堂外的高牆,沿著高牆飛簷走壁。
耳邊廂隻聞獵獵風聲,皿曄的袍袖不時地拂過臉頰,像是張起的帆,味道卻是好聞,沒有汗漬味,也沒有其它亂七八糟的味,像是某種花的氣味,淡淡的,清冽的香氣。
“你身上是什麽味道?挺好聞的。”
蘇鬱岐隨口問了一句。
以前也是這種味道,隻是她沒大在意罷了。
皿曄自己嗅了嗅,道:“家鄉的一種花,我挺喜歡,就讓人采了製成了一種香料,洗衣服的時候加點進去。”
蘇鬱岐貼著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腦子就有些犯迷糊,他說了什麽,隻聽了個囫圇,沒什麽意識地回道:“唔,原來你喜歡這種調調?我以為隻有那些女孩子才喜歡往衣服上熏些香呀粉呀的。”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嘲笑還是什麽意思,聽著卻也不像嘲笑的語氣。
皿曄好笑地低頭看看懷裏瘦削的女子,她其實真沒別人眼中那般可怕,明明是個小女人,真不知道她那些凶悍的模樣是怎樣千錘百煉出來的。
是現實把她逼成了那個樣子。那個他其實很痛恨的樣子。
皿曄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吻了吻,道:“嗯,我很喜歡這種調調,趕明兒讓人做個香袋掛了衣裳上。好不好?”
蘇鬱岐下意識拒絕:“我才不要那勞什子,我一個統軍將領,戴那玩意兒豈不讓人笑死?”
原來並不是不喜歡,而是怕人笑話。
皿曄抿了抿唇角,沒有再說話。
“你到底帶我去哪裏呀?”
“到了。”
皿曄停在了初具雛形的嵐江堤壩上。
這些日子雖然各種事務纏身,但關於賑災救災的工作,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包括嵐江堤壩的修建,也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雖然艱苦,缺水缺食,還有疫病困擾,但好歹是堅持下來了。
皿曄拉她在堤壩上坐下,“坐會兒。這裏總比衙堂那三寸之地寬綽些。”
蘇鬱岐便倚靠在他寬厚肩頭,眸光也不知看向遠處的什麽地方。
洪水退後,濁流漸漸平靜下來,江水中泥沙沉積,初初現出一點清色,雖然清中帶黃,但總算是好多了。
今晚星子澄澈,江麵上竟映了點點星光,江麵是黃色的,星光便像是晃動在沙海裏一般。
良久,蘇鬱岐將眸光移向天空。澄澈黑絲一般的天上,寒星如一顆顆寶石,點綴期間。
“天空真美。”
蘇鬱岐發出一聲歎息般的讚美。
皿曄沒有搭她的話,也望著夜空,眸子裏落進了星光,寒眸如星,星若寒眸。
蘇鬱岐見他沒說話,扭頭看向他的臉,他側臉棱角分明,弧線完美得令人震顫,她本來想問問他怎麽不說話,看見他完美側臉,一時窒息,半個字沒能說出來。
蘇鬱岐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真是丟人。蘇鬱岐隻覺臉發燙。幸而是夜晚,即便臉紅,皿曄也應該瞧不出來。
蘇鬱岐心裏上演一出糾結的大戲,皿曄卻似才反應過來她的話,道:“因為有星辰日月,才美。不然,就是空****的一片。和荒漠也沒有什麽區別。”
“也是。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看星星的?”
“不然,你還想做什麽?”
皿曄也偏過頭來,與她凝視。
夜色沉沉,星光熠熠,江風漸漸,流水戚戚,美好得不像是在瘟疫泛濫的江州。
仿佛夢中一般。
兩個人都不忍心打破這美好,互相倚靠著,都不再言語。
江風仍舊帶著些腥氣,但滌去心中煩悶已經足夠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一彎弦月已經西沉,蘇鬱岐昏昏欲睡,伏在皿曄肩頭打瞌睡。
皿曄輕聲喚了一聲:“小王爺。”
蘇鬱岐恍然睜開惺忪睡眼,“嗯?”醒悟到還身在江邊,迷迷糊糊地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江風大了,回去吧。”皿曄站起身來,將蘇鬱岐也拉了起來,仍舊如來時一般,將她攬在臂彎裏,帶她施展輕功,往府衙縱去。
一路上溫風拂麵,蘇鬱岐反倒清醒了。
“方才做了一個夢。”蘇鬱岐貼著皿曄的胸口,聲音還帶著睡意。
“嗯,什麽夢?”皿曄順口問道。
“一個誘捕田菁菁的辦法。”
皿曄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心疼地道:“別想那麽多了,回去睡一覺,明早醒了再說。”
“嗯。”蘇鬱岐答應了。
回去府衙,便被皿曄強迫著睡覺,不許她再想那些煩惱的事情。蘇鬱岐隻好閉眼睡覺。
但她始終惦記著誘捕田菁菁的事,次日一大早便爬起來,早飯也未顧得吃,招原一去了前麵衙堂,與他吩咐一番,原一便領命去校場點了一隊蘇家軍,出發了。
皿曄隨後來找她,疑惑地問她:“你派原一出去,就是要誘捕田菁菁?”
蘇鬱岐道:“做個戲而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做戲?”皿曄似乎已經猜到了她的辦法,不無擔憂地道:“你的辦法,確定可行嗎?那個田菁菁,雖然我沒有和她打過交道,但看來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她能輕易上當?”
“能上當最好,上不了當也沒有關係。反正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能放過。”
“也是。”皿曄望著蘇鬱岐,“其實,我一直有個猜想。隻是沒有證據佐證。”
“猜想?”
蘇鬱岐打量皿曄的神色,他一向不大將情緒外露,即便是憂心也不會表現在臉上,但現在瞧著,他似乎有很大的疑慮。
“你說說看。”
皿曄思忖了一陣,才道:“我覺得,田焚已經死了。”
蘇鬱岐這次是真的驚住了,有那麽一刻,才緩過神來,“你根據什麽覺得,田焚已經死了?”
皿曄道:“這些天,我一直讓人查證在嵐江被炸堤口現場遺漏的胳膊,希望能找到胳膊的主人。找來找去,沒有找到,於是我用假設的辦法,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出來。因為那條胳膊上有一道刀疤,應該可以作為識別一個人的印跡。”
“雖然聽著沒毛病,但是,江州地界有那麽多的人,那些人又都隱藏在暗處,你能假設誰呢?”
蘇鬱岐的疑問不是沒有道理。她看著皿曄,等著皿曄的回答。
皿曄道:“的確,這是一場漫無目標的推演。但也可以說,還是有希望的。首先,可以排除黎民百姓。這幾日不是在遷移百姓的時候都會登記嗎?和原先的戶籍名錄作一下比對,再去百姓中走訪一下,就能得出一個範圍比較小的名單來。”
“所以,這個範圍比較小的名單裏,你覺得,其實都是江州本地人士吧?”
“洪水那幾日,人們普遍都關注嵐江水勢,因此,很多人都去嵐江沿岸探看,我讓人走訪過百姓,大多都反映說,那幾日,沒見過什麽陌生外地人,所以,大致可以認定,那人是本地人士,地位不一般。這個範圍其實就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