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道:“這倒合理。但你為什麽單單懷疑到田焚頭上呢?”

“田焚是武將出身,十年前調任江州,任江州知州。武將麽,不可能身上不帶點傷吧?”

蘇鬱岐點點頭:“照理是這樣,但也不能說絕對的。”

“我問過這裏看門的那個老者,他已經證實,田焚手臂上確實有傷。其實,開始我也沒有懷疑到田焚,那日和老者閑聊,無意中發現這個問題的。”

“但是,有個時間問題。嵐江決堤之後,田焚還曾經去找過我帶來的士兵,並且誘騙他們下海去尋找雲淵和東慶王的下落,之後他才不見的。”

蘇鬱岐的問題直戳重點。

但皿曄的話,立即將她的疑點推翻:“當時有誰見過這位田焚田知州呢?”

“你的意思是,田焚死了,去聯絡士兵的,其實另有其人?”

皿曄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沉默已經代表了他的態度,他是這樣認為的。

蘇鬱岐要緊了嘴唇,眼眸中流露出的,卻是悔意,皿曄打量她眼眸,她這才從沉思中緩了緩神,道:“可惜我已經將那日和田焚會麵的莫容易處斬,看來,天都不幫我,是我做事太狠絕。”

皿曄握住她雙肩,安慰她道:“你不過是履行你的職責罷了。莫容易犯了錯,理該受懲罰。”

蘇鬱岐忽然抬起頭來望住皿曄,思緒在往事裏沉浸,難以自拔,“玄臨,你見過莫容易嗎?他當年立下戰功無數,打仗從來都不惜力,總是衝在最前麵,可是這樣的一位勇士,卻因為被別人利用陷害,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甚而,還包括他的名譽。”

皿曄將她揉進懷裏,語氣溫柔地勸她:“你不要難過了。也不要想太多。其實,那些當年和你在疆場拚殺過的將士,他們都是勇士,卻有很多並不適合這種爾虞我詐的官場,他們更適合拿起刀槍,保家衛國。”

蘇鬱岐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我會盡量讓他們呆在該呆的位置上。”

皿曄卻又是輕輕地一歎,感慨道:“其實,很多事,早就注定,呆在哪裏,還不都是一樣?”

皿曄甚少發這樣的感慨,不由讓蘇鬱岐心裏又添了絲沉重。但皿曄似乎是無意識地發出的這樣的感慨,蘇鬱岐不想再讓他為她擔憂,便拿捏出一副沒有聽見的模樣,也沒有就這個問題再往下說。

“好了,書歸正傳,現在說說,要如何確定那條臂膀就是田焚的吧。”蘇鬱岐將走偏的話題又拽了回來。

“莫容易已死,現在隻能去找那幾日見過田焚的士兵辨認一下田焚的畫像。不過,我疑心那人會偽裝成田焚的模樣,士兵們未必會瞧得出來真假。”

蘇鬱岐道:“無論如何,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她正要去案卷裏田焚的畫像,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忙又道:“對了,如果田焚死了,利用他誘捕田菁菁這一招豈不是沒有用了?我還是先把原一給找回來吧。”

皿曄攔住她,“去都去了,也有些時候了,還是不要去找了。”

“可是……”

“正如你所說,哪怕是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棄。也許,田菁菁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呢?或者,即便是知道了,她也會想要鋌而走險,來獲得一些別的更重要的東西呢。”

“別的重要的東西?”

皿曄的話裏似乎有話,但當蘇鬱岐問起的時候,他又緘默不語了。

“打個比方罷了。”皿曄瞧蘇鬱岐滿臉疑惑,忍不住捏住她的臉蛋揉了揉,“我若是知道些什麽,會瞞著你?別想多了,現在,就等著原一把田焚“抓回來”,然後放出風去,等田菁菁上鉤。如果她不上鉤……”

“我明白了。”蘇鬱岐略有些興奮地打斷他的話,“那就製造出點別的東西來,對田菁菁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你呀。”她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姑娘,頭腦卻比什麽人都要聰慧睿智,連反應都是異常的機敏。除了愛她,哪裏還有什麽別的選擇?

翌日。蘇鬱岐正在校場給士兵們布置任務。

皿忌忽然匆匆而來,身邊還帶了個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或者更大一點,少年生得唇紅齒白,軟糯漂亮,隻是形容有些落魄,頭發散亂著,用一方破布縛住,且人瘦弱得厲害,瞧著就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小鹿。

皿忌抱拳深揖:“王爺。”

“什麽事?”蘇鬱岐瞧了他一眼,手上的事並沒有停止,還在吩咐士兵執行任務。

皿忌道:“王爺,這個人想要見您,說是要報案。”

“報案?報什麽案?江州城如今案子堆積成山,一般的民事案件,都已經分派了人管,上報到我這裏來的案子,必須是關係重大的。如果他的案子不大,就帶他去找相應的管事的,不要什麽事都往我這裏報,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你看不到嗎?”

蘇鬱岐看也沒有看那個少年。

那少年大概是被蘇鬱岐的強冷氣勢嚇住,一時都沒什麽反應,隻瑟瑟發抖著。

皿忌道:“王爺,他說他要報的,是一樁命案。”

蘇鬱岐皺眉:“命案?江州城死傷過半,有多大的命案,能大得過江州城的命案去?”

皿忌見蘇鬱岐今日頗有點不耐煩,再說下去,怕是要挨罵了,轉頭瞪了那少年一眼,道:“你呀,現在帶你來見王爺了,你還不趕緊抓住機會,有什麽冤情趕緊跟王爺說?王爺有的事情忙,一會兒走了,你再想見,可是都見不著了!”

那少年方醒過神來,噗通一跪,哀聲切切:“王爺,請您給小的做主,小人一家上下四百餘口子人,一夜之間被人滅門,王爺,求您給小人一家申冤呀!”

少年的話讓蘇鬱岐心裏咯噔一下。

“你報上姓名來!”

少年被她的淩厲口氣嚇住,一時連說話都不大利索:“小……小人姓方,名子清。”

方子清!

這可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帶他會府衙。我馬上就回去!”蘇鬱岐立即下了命令。

“是!”

方子清還在懵然中,皿忌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道:“王爺已經答應要幫你申冤了,快起來跟我回衙堂,王爺一會兒就回去升堂問案了。”

方子清幾乎是被皿忌拎雞子兒似的拎走的。

蘇鬱岐這廂盡快地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騎馬往府衙疾奔。

到府衙時,她翻身下馬直奔衙堂,連馬都沒有顧得上拴。

“皿忌!方子清人呢?”

人還沒進去衙堂,就已經扯著嗓子喊開了。

皿忌從裏麵迎出來,“王爺,您回來了。”

“方子清在裏麵嗎?你們公子哪裏去了?把他也找來吧。”

“公子有急事一大早就走了,也沒留下口訊去哪裏,您要是急需見公子,我這就出去找。”

“不用了,我先見見這個方子清。”

蘇鬱岐幾步跨進衙堂,就見方子清在堂下站著,瘦得麻杆兒似的人,瑟瑟發著抖,一見蘇鬱岐,立馬又跪下,“小人叩見王爺,請王爺給小人一家做主。”

蘇鬱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案前坐下,“方子清,你起來回話。把你一家遭遇細細說來。”

“皿忌,你執筆記錄。”

如今人手都是緊缺,可憐的皿錚皿忌時不時的便被征用為筆吏,承擔一些錄寫的工作。

皿忌拿了紙筆,在一旁的案幾前坐下。

方子清爬將起來,開口問道:“王爺您是不是已經對小人家裏的案子有所了解了?”

一個從小學習商道的人,說話的技巧應該掌握得比一般人好,方子清這番話說得卻是十分沒禮貌沒尊卑。

任誰經曆了那樣的事,大約都會精神失常,方子清有這樣的表現,蘇鬱岐並不覺得意外。

蘇鬱岐並未因為他精神失常而對他有任何的假以辭色,一如既往地嚴肅:“你不要管本王知道些什麽,你就把你經曆的,一字不漏地說給本王聽。”

方子清一副呆懵的樣子,似乎很費力地在思考,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能把話說清楚的,蘇鬱岐隻好換了種方式:“算了,還是我問,你答吧。”

“你叫方子清?”

“是,小人已經跟王爺您說過了。”

蘇鬱岐微微蹙眉。這個人,真的是被打擊到精神不正常,還是本來說話就這樣?照那些與方家有來往的人所說,這位方子清方少爺是個知書識禮的人,應該不是眼前這種狀態吧?

誠然,蘇鬱岐並非是計較這些的人,她隻是覺得奇怪,若說方子清精神失常,但說話還算是有條理,模樣雖然憔悴,卻也還未失清秀,隻有這說話的態度,全無一個大家子弟的儀態。

“方子清,你家住何處?父母何人?一一說清楚。”蘇鬱岐隻好問得又細了些。

方子清答:“小人家住富春巷,父親方遠行,母親方李氏。”

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多說,蘇鬱岐隻好直接引導他入正題:“你家被血洗是在什麽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