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人真的是方子清,那麽應該知道案發的時間。如果他是假的……蘇鬱岐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這個方子清不對勁,但暫時又找不出證據佐證他的真假。
況且,她也想不出有人假冒方子清的理由。
方子清想了想,才道:“那天是六月二十三。”又想了想,肯定地道:“對,是六月二十三。”
蘇鬱岐眸光淩厲地看著他,“你對日子記得這麽清楚?”
“王爺,怎能不記得清?我全家上下,連一條狗都沒有幸存,都被人殺了呀!”
方子清忽然控製不住情緒,嚎啕大哭起來。
“你先不要激動,你不說清楚,本王如何能幫你?”
方子清的情緒卻是仍舊不能控製,蜷縮下去,哭成一團。
這個樣子,實在不能再審理下去,蘇鬱岐歎了一聲,歪在了椅子裏,道:“你什麽時候心情穩定了,再繼續往下說吧。”
方子清這一哭,就是小半個時辰,蘇鬱岐實在看不過眼,便勸道:“方子清,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比本王還大一歲。本王的父母被人殺害的時候,本王剛出生,本王的生日就是父母的祭日,要說慘,並不比你好一些。可本王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上戰場了,什麽血流成河,什麽屍骨堆山,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和尿泥的時候,本王就已經都見識過了。方子清,你必須學著堅強,你全家被血洗的仇,得由你自己親手報,這才像個男人!”
自己今天這是怎麽了?往常休說見男人哭,見女人哭都恨不能躲得遠遠的,又哪裏會貼心地說這麽一大堆勸說的話?
坐在下首案幾前的皿忌,不禁抬頭瞧向蘇鬱岐。這個歪在椅子裏、瘦削得不盈一握卻臉孔冷肅得似閻王一般的少年王,難得有這樣近情理的時候,原來,她也不是生來就這樣的。想想她說的那些經曆,皿忌便不由肅然起敬。
怪不得自家主子情願跟這個少年過一輩子,也不想不去找一個姑娘結婚生子。
換成自己,若是有機會……想什麽呢,呸,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隻有主子那樣文能定乾坤武能平天下卻又無比低調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呢。
皿忌腦子在走神,那少年方子清也是被蘇鬱岐的話一震,訥訥地望著蘇鬱岐,連哭都忘了,半晌,含混地說道:“可……小人沒那個能力。”
皿忌腦子回神,道:“你來報案,不就是為了報仇嗎?現在王爺在這裏,還不趕緊把你知道的說清楚?有王爺在,自然能幫你把這個仇報了!”
蘇鬱岐道:“你先平複一下情緒吧。一會兒本王再問。”
蘇鬱岐離座,往外走去,順口道:“皿忌,你出來一下。”
皿忌不知她叫自己何事,心頭卻不知怎的,有些忐忑,跟到門口,蘇鬱岐偏頭看向他,一臉沉肅地問道:“這個人是來衙門報案的嗎?”
“屬下不敢撒謊,並非是來衙門報的案。”
“細細說與本王聽。”
蘇鬱岐的目光太過淩厲,令皿忌不敢直視,低著頭,連聲音都有些小:“公子今日去調查決堤的案子,在城東一間破房子裏發現了這個人,見他與那些方家相與口中描述的方子清有些相似,細問之下,竟然真的是方子清,就讓我給帶回來了。”
“讓你給帶回來?他的人呢?”
蘇鬱岐的眸光逼得皿忌將腦袋埋得愈低,隻合將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道:“公子遇到了一些別的事情,暫時被纏住了。”
蘇鬱岐深深看他一眼,未再著隻言片語,扭身進了正堂。皿忌忙低頭跟進去。
蘇鬱岐重新坐回到案前,看向堂下的方子清,道:“現在,可以回答我的話了嗎?”
方子清抽抽搭搭,但已經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王爺,您問吧。”
“好。我問你,你可知道,六月二十三日的夜裏,到你家裏行凶的到底是什麽人?”
方子清被蘇鬱岐問得一怔。很顯然,他沒料到蘇鬱岐會這樣問案。照理,她不是應該先了解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王爺,小人當時隻聽見殺人的聲音,並沒有見到是什麽人在行凶,小人害怕,也沒有敢出去看。”
蘇鬱岐的目光鋒利得像刀一般,直直地盯著他,又問:“你當時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當時又是什麽時辰?”
“當……當時是半夜,小人因為睡不著,便去書房裏看書了。”
“看的什麽書?”
“啊?看……看的是一些商經買賣論,具體的,小人也記不大清了。王爺,這個,和案情有關嗎?”
蘇鬱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無關,就是隨口一問。”
“……”堂堂靖邊王蘇鬱岐,到底有譜沒有呀?
“那麽,你有沒有懷疑的對象?比如說,你們方家的仇人……或者,附近的山匪或者海寇。”
蘇鬱岐一時沒正形,一時又正經得不得了。
方子清抹了一把眼淚,“王爺,我們方家世代為商,恪守以和為貴吃虧是福的祖訓,怎麽會有仇家呢?您要說山匪和海寇,他們橫不過是為了求財,也不至於血洗我全家吧?”
“既無仇家,也不可能是山匪或者海寇,你又沒有什麽懷疑的對象,難不成,是有人閑得無聊,跑到你家殺人為樂?”
方子清被蘇鬱岐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才組織好語言回複她:“王爺,小人也正因為想不出頭緒,所以才來向王爺求助,望王爺您能幫小人找出殺人凶手,替我方氏一家昭雪這沉冤!”
“你連個線索也不能提供,你府上本王也去過,凶手沒留下任何線索,你讓本王如何幫你昭雪沉冤?這樣吧,你好好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來。哪怕一點點線索也好,本王也好順藤摸瓜,找出突破點來。”
方子清聽見她前麵那幾句,本來已經都絕望了,又猛聽她願意幫他,心裏又升騰起一點希望來,摸著腦門想啊想,想了半天,卻也沒有想出什麽來,“王爺,小人因為恐懼,確實什麽都沒有看見,現在再怎麽想,也想不出什麽來呀。”
“想不出來你就慢慢想吧。這幾天也不要去別的地方,就住在府衙裏,好好給本王想。皿忌,你負責他的安全。還有啊,不能讓他跑了。”
“王……王爺,您這是什麽意思?”方子清大驚失色。
皿忌無奈何地白了他一眼,“王爺的意思是,讓你呆在府衙認認真真想,不要到處亂跑,因為出了府衙,說不定那些人就會找上你,殺你滅口!”
方子清嚇得臉都白了。
“小人……小人絕不敢邁出府衙大門半步。”他瑟瑟發抖地道。
“行了,皿忌,你帶他下去吧。”
皿忌驚訝:“啊?您就不再多問幾句了?”
“他一問三不知,什麽都不知道,我能問出什麽來?帶他下去吧。”
本以為有了線索,卻原來是個死線索,蘇鬱岐初初那點興奮全都泯於無形。
皿忌瞧她不高興,急忙扥著方子清,退出了衙堂。
不過,有一個活口,總好過什麽都沒有留下,有許多疑問,這個方子清其實還是應該知道的。隻是他此時頭腦不清,估計也說不出什麽來。
隻是,皿曄去做什麽了?
蘇鬱岐靜下來,思緒又回到皿曄身上。自己的這個夫君,每日裏總搞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他到底都在忙些什麽,偏生很多的事情,他都掌握得比她還清楚。
比如江州百姓花名冊,她都還沒有掌握,他卻已經掌握了。再比如決堤案的案情,他其實進展已經很快了。
得夫如此能幹,婦複何求啊!
她忽然想,他應該是又有什麽大發現吧。想到這裏,陰鬱的心情莫名又有些亮堂了。
傍晚時分,蘇鬱岐忙完,回轉後衙,在庭院裏碰到了方子清。
方子清正蹲在一處假山下,手中拿著根枯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著什麽,蘇鬱岐走過去,瞧了一眼,問道:“你在畫什麽?”
方子清慌張地扔掉手中的樹枝,“啊?沒有,沒畫什麽。就是,就是在房裏太悶,出來溜達溜達。”
地上隻有一片的橫線豎線,橫豎交叉跟蛛絲網似的,蘇鬱岐又瞧了一眼,指著那一攤線道:“不錯,就是少了一隻蜘蛛。”
方子清局促地扭著雙手,“亂……亂畫的。”
“繼續畫吧。”
蘇鬱岐轉身,繼續往前走。走出去一步,又回來,方子清還在那裏局促地站立著,“對了,你未婚妻是叫田菁菁吧?”
蘇鬱岐猛不丁問出口,將方子清問了個怔愣,半晌,點點頭:“嗯,是的。小人與她定有娃娃親。”
“她是不是喜歡上了別的男子?”
“啊?不,沒有啊。”
“不可能啊,我前些天見過她,她和一個男子在一起,那男子長得很好,也很有本事,對了,還騙了我一隻價值連城的玉佩呢。”蘇鬱岐語氣裏充滿憤慨,為著她那隻假冒偽劣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