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湘到底是把衣服換上了,換完了衣裳出來,怔怔地看著蘇鬱岐,半晌無語。
蘇鬱岐倒是尋常,不悲不喜的模樣,“現在,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吧。”
祁雲湘還是木呆呆的:“我能有什麽話?我想說的,不都說了?”
“既然你想說的都說完了,那現在就由我說了。雲湘,現在擺在你麵前的路隻有一條,那就是登高一呼,取而代之。能鋪的路,我都已經鋪了。”
“我拒絕。”祁雲湘打斷了她的話,“除非,你和皿曄和離,嫁我為妻。”
“……”蘇鬱岐實在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雲湘,你醒醒酒好不好?我已經和皿曄做了夫妻,怎麽可能再嫁?”
祁雲湘睨著她,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是你仇人的兒子。阿岐,你願意和仇人的兒子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心裏能過得去這個坎兒?”
蘇鬱岐冷聲道:“這不是我再嫁的理由。即便我不能與他共同生活了,也不會再嫁別人。雲湘,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那我也不會接受你的安排。蘇鬱岐,這個擔子,我不會挑的。”
祁雲湘臉色鐵青,直視著蘇鬱岐,沒有半點要讓步的意思。
“祁雲湘,你不接受也得接受。要不,你就看著裴山青掌了大權,將我大卸八塊,然後將我的屍塊掛到城牆上暴曬吧。”
祁雲湘冷眉以對:“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祁雲湘似乎卯著勁兒地要證明,當初是她看錯了他,是她白為他鋪了一條王者之尊的路,他祁雲湘夠無情,不配走那條光彩萬丈的路。
甚而,他還耍起了無賴:“蘇鬱岐,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你以為,誰都願意坐那個位置嗎?萬裏江山,無上榮耀,受萬民跪拜,即便天底下的男兒都妄想得到那樣的尊榮,祁雲湘我也不想。蘇鬱岐,我就是不想,你奈我何?”
蘇鬱岐一張臉淡漠得瞧不出情緒,連日來的奔波,得不到任何休息,因為皿曄的緣故食水難進,這些原因導致她的臉上全無血色,且瘦得顴骨突出,眼窩深陷,倒顯得她有一種病態的美,瞧著就讓人心疼。
“祁雲湘。”她淡淡叫他的名字,“你想眼睜睜看著雨師的江山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嗎?我不想。”
她忽然就垂下淚來,“先皇把江山托付於咱們,咱們不能替他守住容氏,總不能再看著江山落在外族人手上吧?”
提到先皇帝,祁雲湘沉默住了。蘇鬱岐是先皇一手提拔起來的,他祁雲湘又何嚐不是。他父親祁連庭不務正業,又有各種不良嗜好,本來他們祁王府已經處於敗落之勢,若非先皇帝提拔,怕是已經敗得差不多。
蘇鬱岐趁熱打鐵勸他:“雲湘,不顧念先皇,也顧念一下雨師的百姓吧。他們需要一個明君來帶他們走出苦難。”
“為什麽是我?你為什麽確定我就是那個對的人?蘇鬱岐,你難道不怕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祁雲湘還在做最後的抗爭。或者說,他還想最後努力一下,讓蘇鬱岐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蘇鬱岐道:“雲湘,你我一起長大,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不敢說雨師沒有比你強的人,但比你更適合帝位的人,委實是沒有了。我以前還設想過陳王兄,但陳王兄這個人,聰明有餘,狼性不足,他為人臣子尚可,為君為帝,卻不適合。”
祁雲湘道:“蘇鬱岐,人是會變的。我也許有一天會變得不可理喻,會變成暴君昏君。這些,你都沒想過嗎?”
“那我就隻能聽天由命了。或許,我根本就活不到那一天。”
“蘇鬱岐!”祁雲湘霍然站起身來,跨進一步,俯身,雙手按住蘇鬱岐的椅子扶手,與蘇鬱岐的臉隻在咫尺的距離,怒目瞪著蘇鬱岐,恨聲道:“你信不信,你死了,我就毀了這天下?!”他聲音愈沉,臉幾乎已經貼在蘇鬱岐臉上,一字一頓:“在我心裏,山河不足重,重在你。你知不知道?蘇鬱岐,你可曾有那麽一瞬間,愛上過我?”
蘇鬱岐甚至被他的強硬氣勢壓了一頭,一時間竟想不出言辭來回應他。
過了一會兒,蘇鬱岐才道:“雲湘,你放過我吧。對我來說,多活一日都是痛苦。”
她忽然哭出聲來,低低的啜泣聲,悲悲戚戚,肝腸寸斷。
她從前還想著事成之後和皿曄隱居山野,做一對尋常夫妻,但如今,又哪裏還能和皿曄一起去隱居?決定回來之後,她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祁雲湘慌亂了,他從沒見過這樣哭泣的蘇鬱岐。從小到大,他甚至從沒見過她流淚。他手足無措地去給她擦拭眼淚,急道:“你能不能不哭?阿岐,你……我求你,別哭了!”
蘇鬱岐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哭腔道:“雲湘,愛誰或者不愛誰,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我沒有愛上你,是你我無緣,即便是你為此惱我怒我恨我,我也沒有辦法。世間萬事萬物皆可控,唯情之一字不可控。”
祁雲湘無力地離開了那張椅子,跌坐在自己的椅子裏,痛苦地扶著額頭,連聲音裏都是痛苦的顫意:“蘇鬱岐,阿岐,你對我何其不公。”
那聲音裏竟也有了哭腔。
“蘇鬱岐,我和你一起長大,你卻什麽都瞞著我。你若早告訴我你是女子,我豈會容你愛上別的男子?又豈會容你嫁給別的男子?我從小對你的心思就異於別人,可你知道,我父王有那樣的癖好,我唯恐自己也有那樣的癖好,我那時候不敢愛你。”
一行淚水從他的指縫裏流淌出來,像涓涓細流一般。
蘇鬱岐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將他的手挪開。那張俊朗的臉上淚水縱橫。
“雲湘。”蘇鬱岐的聲音輕之又輕,像在雲端裏,“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即便當時你知道我是女子,我也不會愛上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
她輕輕撫上他的臉,用指腹抹去他的淚痕,“不要哭。我不想看見你哭。你得堅強起來,多少人的性命,等著你去拯救。”
祁雲湘從未像現在這樣痛苦無助過。他抱住蘇鬱岐,把臉埋進蘇鬱岐身上,聲音嘶啞地道:“蘇鬱岐,你對我太殘忍了。你對我太殘忍了。你要我怎麽辦?”
蘇鬱岐的鼻子一酸,淚成串落下來,滴在祁雲湘後背衣裳上。墨藍的袍子頃刻便洇濕一大片。
“雲湘,對不起,對不起。”她一直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串珠似的,滴落在祁雲湘的背上。
外麵傳來異動的聲音,蘇甲警惕地提著劍,貼到門口,拉開一條門縫瞧外麵的動向,門縫剛一拉開,卻見門外站了一人,那人著一身黃杉,撐了一把油紙傘,正要敲門。
“雲公主?”
來的人正是雲景。
祁雲湘聽見聲音,從蘇鬱岐身上離開,站起身來,背過了臉去。
雲景進來,蘇鬱岐無奈地瞧著她,歎了一聲:“雲公主,這個時候,你不該來這裏趟這趟渾水。”
雲景收起了雨傘,襝衽一禮,看著祁雲湘的背影,縱然沒有看見他的臉,卻也認得他的背影,“雲湘王爺也在這裏。”
祁雲湘沒有答話。
雲景也不甚在意,轉過臉來對蘇鬱岐道:“我代我皇兄來給阿岐王送樣東西。東西很重要,我不敢耽擱,就連夜來了。”
“雲太子?是什麽東西?”
雲景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層層打開,是一個信筒。看來是雲淵飛鴿傳書來的。
蘇鬱岐接了信筒,將信紙取了出來,那信紙卻是一張泛黃的陳舊信紙,上麵的字跡也已經有了年頭的樣子,看信的內容,蘇鬱岐卻是隻覺得頭頂上響起了一個炸雷。
蘇澤陪妻在鬱琮山待產,山上守衛薄弱,近日可行動,已安排裴山青接應。
雖然,蘇鬱岐一直懷疑父母死於黨爭,但孟燕明的事情查出來之後,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可終究還是有朝中的人牽扯了進來。
裴山青她不意外,但這寫信的人……
“怎麽回事?”祁雲湘也發覺到了蘇鬱岐的不對勁,轉回頭來,雖然他臉上的淚痕已經擦去,但眼睛紅紅的濕濕的,很容易就瞧出他哭過,雲景自然瞧了出來,但聰明如雲景,並沒有說什麽。
蘇鬱岐從懵然之中醒過神來,道:“亞父,你把先皇的聖旨給我找一卷出來。要先皇親筆寫的。”
祁雲湘將蘇鬱岐手上的信紙接了過去,一看之下,亦是大驚,蹙眉道:“裴山青果然也參與了當年的事!而且,這信的筆跡,像極了先皇!”
蘇甲在櫃子裏翻出了先皇帝的一卷聖旨,鋪在桌上,祁雲湘將信紙壓在聖旨上,確認無誤,這就是先皇的筆跡!
“也許是,別人仿寫的。”祁雲湘還是忍不住想要替先皇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