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魁格的“齋戒”大概要做一天,所以我不急於回旅店。我尊重每一個人的宗教信仰,哪怕他的信仰有點像螞蟻向毒蘑菇行禮似的可笑。

其實,我們的星球上不是還有那些以一種其他星球所未見的卑躬屈膝匍匐在一具屍體前的景象嗎?隻因為那具屍體活著的時候有大片的土地,死後的遺產中也有大片土地。即使如此,我也找不到蔑視他們的理由。

善良的基督徒們啊,我們應該慈悲為懷,不要因為人類成員中的一些人有些別的什麽想法,我們就自以為高人一等。

魁魁格對約約的齋戒也許在你看來不乏可笑之處,可那又有什麽呢?隻要他本人做得自然和諧、心安理得,那就夠了!

願上天保佑,保佑基督徒和異教徒們吧,因為大家都還不知是怎麽回事就已碰得頭破血流了。

終於到了日暮時分,我相信他的儀式已經結束了,於是走上樓去敲門,沒有動靜;推了推,門反鎖著。

“魁魁格!”

我衝著鑰匙眼兒喊,還是沒反應。

“魁魁格,是我啊,以實瑪利!”

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我有點慌了。

是不是中風了?我趴在鑰匙眼兒上往裏看,隻能看到房間的一角兒,沒什麽異樣。啊!那是什麽?標槍!

對,那是昨天讓老板娘收走的標槍!這是怎麽回事兒?他可是從不與標槍分開片刻的,這說明他也在屋子裏。

“魁魁格!魁魁格!”

一定是出事啦!他中風啦!我拚命地推門,門隻晃了晃,要想推開,希望很小。我趕緊奔下樓去,碰見了一個女傭人,我把我的看法對她講了。她大叫起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早晨我去收拾房間,門就鎖著,我還以為你們倆都出去了呢!”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老板娘!老板娘!人命關天啊!胡賽太太,胡賽太太!中風啦,中風啦!”

她不迭聲地叫喊著向廚房奔去,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麵。

胡賽太太飛快地衝了出來,一手拿著芥末罐,一手拿著醋瓶子。

“柴禾棚子在哪兒?快告訴我!看在老天爺的份兒上,快找個什麽東西把門弄開!”

“對了,斧子,斧子!他中風了,沒錯兒,他中風了!”

我叫喊著又調頭向樓上衝去。

胡賽太太的臉色就像把她手裏的瓶子中的東西搭配在一起的模樣,她伸手攔住了我:

“怎麽回事兒?小夥子。”

“斧頭斧頭!看在老天爺的份兒上,再去找個醫生來!”

“幹什麽?”她放下手裏的瓶子,叫著,“我說你要幹什麽?撬門?你怎麽啦?船友!”

我努力安靜下來,給她說了事情的經過。她飛快地奔到樓梯底下的小房間裏,迅速地往裏看了一眼,然後叫道:

“啊,標槍不見了!昨天我把它放在那兒以後就沒再去看過!噢,難道又是一個可憐的斯蒂格斯?又一條被單?上帝啊,可憐他的母親吧!”

“我的房子也完了,倍蒂,你快去找漆匣,我要他漆一塊牌子,上麵寫上:‘這裏不準自殺,不準吸煙!’”

“願上帝可憐可憐他飄**的靈魂吧!”

“啊?什麽聲音?等一等!小夥子,停下來!”

在我準備再一次向房門衝擊時,她攔住了我。

“不,不,我不能允許別人毀了我的房子!離這兒一英裏有個鎖匠,把他叫來——不,等一等!”

她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迅速掏出一把鑰匙來,“這回一定能開開!”

然而,魁魁格把裏麵的保險閂也鎖上了。

“不行,隻有撞開了!”

我叫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準備運足力氣撞下去。可老板娘又攔住了我,說什麽也不讓毀了她的房產。我不顧一切地甩開她,沒命地衝向那扇門。

“嘩啦啦!”門開了。

魁魁格一絲不動地坐在房間的正中央,盤腿閉目,雙手放在約約的頭頂上。對於衝進屋來的這一群人他不聞不問,泰然不動,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完全像一尊雕像。

“魁魁格,你怎麽啦?”

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這麽坐了一天了?”

老板娘問。

魁魁格不回答任何人的問題。我真想一下子把他推倒,他這麽坐了個小時了,滴水未進,肯定已經精疲力竭了。

“噢,胡賽太太,無論如何他還活著,讓我來處理吧,您請自便。”

老板娘聽我這麽說,就走了。我關上門,想說服魁魁格休息一下,可他還是一動不動,眼皮抬也不抬,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唉,也許他這種每年一次的齋戒就應該一絲不動地呆上一天呢!我不應該打擾他,他遲早會起來的,他不會永遠這麽呆下去的。

我獨自下樓去吃飯。

幾個剛剛進行了葡萄幹布了航行——這是水手們通行的叫法,指在赤道以北的大西洋中所做的短距離捕鯨航行——的水手們正講著海上的故事,他們講得滔滔不絕,我聽得也津津有味,到夜裏十一點的時候,我想該上樓去了。

可讓我吃驚的是,魁魁格還那樣呆坐著!他這麽坐了一天了,我真有點生氣了。

“魁魁格,你動一動吧,吃點飯,別糟踏自己了,你會死的,魁魁格!”

他好像什麽也沒聽見,一動不動。

算了,我自己先睡吧。上床前,我把那件又沉又厚的熊度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我吹了蠟,努力想讓自己盡快地入睡,可怎麽也睡不著。想想吧,和一個盤腿坐了一天的異教徒呆在這樣冰冷的房間裏,相距不超過四英尺,你怎麽能睡著呢?!

最後總算朦朧入睡了,恍惚中醒來,天快亮了,魁魁格居然還坐在那兒,與昨天晚上毫無二致!

陽光透過窗欞,射進了屋裏。魁魁格動了!他掙紮著站起來,骨頭節嘎吧嘎吧一個勁兒地響,他拐著腿走到床邊,一臉的喜悅。低下頭,用他的額貼了貼我的額,告訴我他的齋戒已經完畢。

我的宗教觀念是寬容的,我不反對別人有自己的信仰,前提是那個人也不因為自己的信仰而迫害甚至殺戮有別的信仰的人。現在看來還得加上一條,這個異教徒的信仰不能是瘋瘋癲癲的異常行為,以至於凡看到這種信仰儀式的人,不得不承受與那信仰人一樣的身體的折磨。

我想我要和魁魁格討論討論了。

“魁魁格,上床吧,我有話對你說。”

我這樣開了頭,然後從宗教的起源講到當代的宗教流派,歸納起來,反複要向他說明的就是,這種坐在冰涼的屋子裏的打坐是無比愚蠢的,它違反自然規律,有礙身體健康!

我告訴他,他在別的方麵都很出色,隻是在這件事上又成了不可救藥的野人,實在讓我痛心!我告訴他,這種損害身體的齋戒肯定會損害精神,而且所有起源於齋成過程中的思想也必定是不健康的、沒有生命力的。這就是那些悲觀的宗教領袖們患消化不良症的原因。

我不得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所謂地獄就是你在消化不良時的一種心像,這種心像的根源,這種消化不良的根源就在於你這種毫無道理的齋戒。

我問他得沒得過消化不良症,他說沒有。隻有一次,那是在他父王的筵席上。那個下午,他們殺死了五十個敵人,晚上煮了煮就吃了。

“好了,別說了!”

我忍住湧上心頭的惡心趕緊製止了他的講述。我知道那些島上的習俗,每次打了仗,被殺死的人就會成為勝利者盤中的菜肴。周圍還裝飾著檳榔和麵包果,仿佛那盤子裏盛著的是聖誕節的火雞。

我想我的話對魁魁格是有影響的,盡管我知道我的話他能懂得三分之一就不錯了,可他聽完我的講述,臉色還是有些凝重了,不像剛才那麽愉快了。顯然,他在思考什麽。不過很不幸,我在他的臉色中又看出了另一種意味:他一定認為論宗教他比我懂得多,看著我這樣滔滔不絕地陳述,他心中充滿憐憫:“這個領會不了虔誠的異教徒的福音的人啊,太可憐了!”

我們下了樓,魁魁格放開肚皮,海吃海喝,吃遍了每一種雜燴,弄得老板眉飛色舞:托齋戒的福,大賺了一筆!

我們興致勃勃地向“裴廓德號”走去。一邊走,一邊用大比目魚的魚刺剔著牙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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