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魁格和我走上“裴廓德號”的時候,法勒船長正從艙裏走出來。
看見我領著一個拿著標槍的野人上了他的船,他粗聲大氣地吼了起來,說他的船是不許野人上的,除非他有證件。
“您這是什麽意思,船長?”
我問。
“他的意思是很明白,就是這個人必須出示他已經經過教化的證明,小子。”
比勒達船長接了話碴兒。他又轉過身問魁魁格:“你跟基督教堂有聯係嗎?”
“他可是第一公理教會的教友。”我趕緊說。
“什麽,第一公理教!就是德多羅諾來-科爾曼做執事的那個教堂?”
比勒達一邊說一邊掏出他的眼鏡來,用一條黃色的大手絹擦了擦,認真地戴好,走到魁魁格跟前,仔細地端詳起來。
“他做教友多長時間了?我看不會太久吧!”
他這樣問我。
“不不不,他還受過洗呢!否則他臉上不會這麽毫無血色的!”
法勒船長搶著說。
魁魁格臉上那種因為做了一天齋戒而來的黯淡成了他們下判斷的把柄。
“老實說吧,小夥子,他在德多羅諾米-科爾曼的教堂裏當了多長時間的教友了?我每個禮拜日都去,怎麽從來也沒見過他?”
麵對比勒達咄咄逼人的嚎叫,我不慌不忙地說:“我不知道什麽德多羅諾米-科爾曼執事。我隻知道這位魁魁格先生生下來就是第一公理教會的會友,而且他自己就是個執事!”
“小夥子,你沒有開玩笑吧?你再說一遍,他是哪個教派的執事?”
“哪個教派?古代的天主教派!你、我還有法勒船長,還有魁魁格我們每個人都歸屬於的那個教派!”
“這個世界上最應該崇拜的公理教會,我們當中的任何人都不應該對它產生懷疑!隻有那些頭腦有毛病的人才遠離這個偉大的信仰;我們大家應該在這個偉大的信仰中手拉手!”
“好啊,小夥子,你不該當水手,還是去當牧師吧!我還從來沒聽過比這更好的布道詞呢!恐怕連德多羅諾米執事、甚至梅普爾神也比不上你呢!”
“好啦,上船吧,甭管什麽證件不證件了,叫那個刮荷格還是什麽格也上船吧!”
“好啊,多厲害的一枝標槍啊!好鋼打的!使這樣的標槍的人大概也不會錯吧,我說刮荷格還是什麽格的,你在捕鯨船上幹過嗎?打到過鯨魚嗎?”
魁魁格根本沒理法勒船長,他低著頭,跳上舷牆又從舷牆上跳進一艘懸在船側的捕鯨艇,然後曲膝平舉他的標槍:
“船長,看見海裏的那一滴油了嗎?那就算是鯨魚的眼睛吧,看好嘍!”
話說到這兒,他的標槍“嗖”地一聲飛了出去,掠過比勒達的寬邊兒帽,紮入了海裏。
那滴油立刻就不見了蹤影。
“看見了吧,如果那是鯨魚眼,這條大魚這就算完了。”
魁魁格一邊用繩索往回拉標槍,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噢,我的天呢!快,比勒達,把船上的合同書拿來!”
法勒船長叫著,回頭找比勒達,他卻早被剛才的標槍掠帽嚇得躲到了艙口去了。
“我說,比勒達,咱們要這位海奇荷格,不不,刮荷格,不不,管他什麽格了!”
“刮荷格,聽見了沒有,我給你九十分之一的拆賬!”
“怎麽樣,這麽小的拆賬,在南塔開特的標槍手裏算是破天荒了!”
我們大步進了船艙。
我的心裏快活極了,魁魁格和我,已經都是這船上的一員了。
法勒拿出合同來,對我說:“那個刮荷格是不會寫字的,是吧?我說刮荷格,該死的,簽字還是畫押?”
魁魁格早就經曆過這樣的陣勢了,他一點也不怯場,他拿過筆來,在合同上指給他的位置上,畫上了和他胳膊上刺的圖案一樣的符號。
比勒達船長自始至終在旁邊凝視著魁魁格的一舉一動,最後,他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魁魁格麵前,從自己那寬大的口袋裏掏出一本書來,那書上題著:“末日來臨,或曰萬勿遲延。”他把這書放到了魁魁格手中,熱切地盯住他的眼睛,說:“小魔鬼,我一定要為你盡我的責任,因為我是這條船的大股東,我有義務也有權利關心這船上水手的靈魂!我鄭重地請求你,放棄你以前的信仰,不要再做異教徒,不要再當惡魔的奴隸,趁如今上天的懲罰尚未到來,回頭是岸啊!脫離苦海吧,我的孩子!”
比勒達的口音中夾雜著水手腔、家鄉土語和《聖經》上的話,顯得有幾分刺耳。
“行啦,比勒達,別念叨啦,別再糟蹋我們這位優秀的標槍手了!”法勒船長顯然有自己的看法,他接著說:
“標槍手虔誠起來可不是什麽好事,他會喪失膽量的!而一個沒有膽量的標槍手是一文不值的。”
“記得以前那個小夥子納特-斯旺因吧,他是當時這地方數一數二的標槍手啊,可自從他聽了人家布道以後,他就完了!他的靈魂不能再忍受殘忍,看見鯨魚就嚇破了膽,他怕,怕萬一出了事船沉入亡,大家都完蛋!”
“法勒,法勒!你別再褻瀆神靈地胡說八道了,恐怕你比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對死亡的恐懼的滋味吧!”比勒達揮動著手臂,開始大聲反擊。
“這麽說話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嗎?上回在日本海,三根桅杆都被台風吹到海裏去了,你沒有想到死神和末日嗎?”
“夠了,比勒達!當時大家想的隻是船要沉了,船要沉了,誰還有時間去想什麽死神和末日?”
“想想吧,三根掉進海裏的桅杆不停地撞擊著船幫,打雷一樣響!海水像傾盆大雨似的澆在我們頭上,誰能想什麽死神和末日?”
“亞哈船長和我非但沒有想死,而且一直在想生,怎麽生!怎麽救大家的命!”
“要趕緊豎起那應急的桅杆來,要趕緊把船開到最近的一個港口裏去,要保住船上每一個人的生命……這就是我們當時的所思所想!”
比勒達顯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係上上衣的扣子,在甲板上來回地走著,偶爾停注,若無其事地盯著在中甲板上補帆的幾個帆工,看上一會兒,再低下頭撿起一塊碎布片兒或者一截斷繩頭之類的東西。
他的工作是有益的,否則那些東西也許會被糟蹋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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