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膽怯

道會已經開始有一段時間了,場內也已坐了幾十個如癡如醉的信徒,在聆聽譚渡全和白堅的傳道。

這時候,正是進入信眾問問題的時間。古羽等人剛在最後排坐下,就聽有人問道:“寧國人離開汴梁的時候,帶走了這裏所有的財富。我以前的一個發小,跟著寧國朝廷去了江夏,聽說是在一個新建的什麽學宮裏做事。那學宮現在很苦,可是一旦建成,就將成為天下最頂級的學宮,這個發小也將在裏麵占據重要的位置。請問天師,他這樣做有道理嗎?”

台上一個道人模樣便發話道:“若以‘至樂無樂’及‘盜亦有道’兩語連出,立時克敵。”

剛坐定的古羽,聽到這句話,如同被電擊了一般,直接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盯向了會場的zhōng yāng。

那裏,兩個身著普通道衣的道士一左一右站著,二人俱是身材魁梧、相貌不凡。這還是古羽第一次當麵見到這兩個人,譚渡全和他的大弟子白堅,僅從相貌,倒是配得上這大宗師的稱號。至於剛才回答信徒的,正是白堅。

紅香卻不知古羽為何突然站起,擔心他暴露身份,連忙將他拉坐下來,旋即問道:“怎麽了?”

古羽沒有理她,反而問旁邊的勒勒:“好好看清楚,這台上的兩個人,是不是易過容?”

勒勒先是一愣,待回過神來,才去仔細看那譚渡全和白堅。觀察了許久,才聽她弱弱地道:“好像易了容,但我又不確定。”

“如果滿臉橫肉,那他要易容成一個相貌堂堂、皮膚正常的人,是否需要做些特別的事?”古羽忍不住提醒道。

勒勒恍然大悟道:“先生好厲害,連這都懂?經你這一說,我明白我不確定的原因了。這個人易容術很高超,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因為他臉上有幾條皺紋顯得不太尋常。原來那根本不是皺紋,而是因為原臉有橫肉,不得已而做的處理!”

古羽緊抿著嘴、深皺著眉,身上的冷汗頓時如雨下。他知道,他這一回他真的玩大了!

他之前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然而,又正是這個結果,竟讓一切都變得如此合理。

紅香諸女聽到“滿臉橫肉”,也立時明白了古羽的所想。可她們仍舊不太相信,便由小美問道:“師父怎麽會懷疑到他們?”

古羽緊閉雙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淡淡地說了句:“因為‘至樂無樂’和‘盜亦有道’這兩個詞,我在渦陽時就聽過。我對他們太熟悉了,時常都在回想與他們的經曆,試圖找出什麽破綻來。可是,我卻居然沒有想到,結局竟會是這樣。”

紅香急切地道:“那我們趕緊走吧?他們二人可不是白喬,一向恨我們入骨,他們什麽惡事都幹得出來!”

古羽卻連連搖頭,長歎一聲道:“既然進來了,哪裏還出得去。外麵那麽多兵卒把守,專門就是來對付我們的。剛才小美說出不同時,我就應該懷疑了,可卻沒想到會是這個狀況。”

紅香忙道:“七妹,快帶羽弟走!”

古羽擺手道:“七妹若帶我,一個人都走不掉。七妹自己先出去,以最快速度搬救兵,興許我們還有救。七妹,我替你吸引他們注意,你趕緊走。”

七妹還有些猶豫,雪平已經在把她往外推,讓她遠離諸人,躲到一個角落處,等防守兵力不備,便奮起輕功衝出去。

古羽見她準備就緒,當即再次站起身來,朗聲說道:“這位朋友千萬不可聽他胡言。天下從來沒有不要錢的午餐,努力之後才會有收獲。什麽叫‘至樂無樂’,那都是無能之輩才會說出來的話,什麽叫‘盜亦有道’,若他有道,何須為盜。君子便當慎其獨也,唯有如此,才能做好自己、做好這個世界。”

他剛說完,就有譚渡全的信徒站起來喝斥道:“這是哪裏來的儒生,敢說這樣無知無恥的話。”此言一出,許多信徒便群起響應,場麵氣氛一時緊張。

下麵的紅香見時機成熟,立即向七妹發信號,讓她離去。於是,七妹奮起自己的輕功,就要趁人不備,跳出防守陣勢。

然而不幸的是,她還沒有動作,整個人就已經僵住了。因為,她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對手,一個她絕無可能戰勝的對手。這個人,就是魔君龍慈。

“姑娘,我們又見麵了。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功夫可有長進嗎?”這是龍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七妹見了龍慈的麵,下意識地往後一躍,回到了古羽諸人身邊。按照上次古羽的分析,七妹的武功已是七袋的頂級,而龍慈上次被念七打傷,功力想來應有折損,兩相消長,七妹若是拚命一擊,未必不能勝那龍慈。可七妹卻在還沒交戰就向後退卻,可見她心裏此時卻一絲信心都沒有,畢竟上一回對戰時,雙方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讓七妹憑空感到了害怕。

所以,成名高手讓人感到窒息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源於氣勢。

古羽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龍慈,卻並不認得。直聽到七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著:“這個人就是三小姐的父親。”古羽才真的倒吸一口涼氣。

他來汴梁之前,曾想像過自己可能會被重兵包圍,但憑借七妹七袋頂級的實力,再加雪平的毒煙,要在最困難時候逃生,也並非不可能。當今天下,四大武魂都成了林兒的盟友,八袋以上的高手大多在他們麾下,古羽仔細想過,天下已經沒有哪個敵人,能夠一對一戰勝七妹。可他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眼前這個人,這個在當初實力直逼武魂的龍慈。

西平府守城戰中,龍慈在鴻樂府被念七、七妹聯手擊敗,身受重傷,從此便和龍學誠不知去向。據念七推斷,他的那一掌,至少需要半年時間才能恢複。即使恢複了,實力也將大打折扣。現在讓念七去單挑龍慈,勝者多半會是念七。所以古羽在計算中,便沒有將龍慈考慮到對手的行列。可他漏算了一招,那就是七妹會因為上次的對戰經曆,而對龍慈感到膽怯。高手對戰,哪一方率先膽怯,那她便已經輸了。

古羽明白這一點的同時,也明白了對方用心的險惡。他們必定是已經算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將龍慈派出場來。這麽長時間以來,古羽還從來沒在計算上漏掉對手一步,這一次,他真的輸了。

想通了這些,古羽隻能再次長歎,轉回頭去,重新看向了會場前麵,那兩個易過容的家夥。看著他們的眼睛,古羽仍然不解地問:“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輸?”

其中一人半帶笑意地回道:“因為你的心裏,需要計算的是全天下。而我們的心裏,隻需要計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你可以贏全天下,而我們,隻需要贏你。哈哈哈……”

那人說完,便和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大笑起來。笑聲直yù穿透雲霄,仿佛要將十幾年來心中所有的憋屈,全部釋放出來。讓全天下人都知道,誰才是最後真正的勝者。

古羽聽著他們的笑,心中恍然不知所措,手心也連帶著完全冰涼,這一次,他真的要敗了。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結局會是這樣。

所以他仍不甘心,突然指著那人,大聲咆哮道:“隔著人皮麵具笑有什麽意思,把你的易容取下來,讓我看清楚這張罪大惡極的臉,讓我死也死個明白,俞大人。”

其中一人聽聞其言,忽然便止住笑,用手在臉上一抹,便顯出他真正的麵容來。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再次出現在諸人麵前。

他就是俞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