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已隱隱見了光。

桃夭坐在令舒望的病床前,半晌沒有說話。

少夫人趴在桌前,跟令家其他人一樣,都睡得極深沉,扛出去賣了都不會醒的那種。

柳公子的深眠咒也就使了兩分力,很夠用。

“不好治?”柳公子看她臉色不對,“剛才不是還在岸魚麵前誇了海口,說治石固之毒容易得很?”

“我剛給他吃的祛除妖毒的藥,沒有起作用。”桃夭皺眉。

“一點作用都沒有?”柳公子走上前,掀開被子的一角,發現令舒望的腰部以下依然是石頭。

“不該是這樣啊。”他有些詫異,“你桃夭的藥,不可能連區區的石固之毒都對付不了。”

“我也覺得不該是這樣。”桃夭掂了掂腰間的布囊,“這裏頭的每一顆藥都是我親手製成,不說藥到病除,至少從沒有毫無療效的先例。”

“再診診?”柳公子將被子給他蓋好,“許是什麽地方你看漏了?”

“五髒六腑我都看穿了。”她看著令公子蒼白的睡臉,“他不止被石固的妖毒所困,好似還有別的東西。”

“什麽東西?”

“現在還不知。但他的脈相特別奇怪。”

“怎麽個怪法?”

“像是有兩個人的脈相。”

“……喜……喜脈?”

“你喜一個我看看?”

“我就隨口一說……”

桃夭騰一下站起身,搖搖頭:“這事還得要回到岸魚身上,它不老實交代,事情會很難辦。”

“它那個瘋樣子,能說清楚啥?”柳公子並不認為這是個好法子,揉了揉腦袋,“一個是對方的心結,一個是對方的解藥,現在兩個都神誌不清,哎喲……這可真難辦了。我們桃夭大夫終於遇到棘手的病例了。”

桃夭白他一眼:“我怎麽覺得你挺興奮的?”

“一直那麽順利的話,不利於提高修為。”柳公子笑笑,“多來點疑難雜症是好事。我對你有信心。”

“你在安慰我?”桃夭瞪他,心下盤算著對策。

柳公子摸摸她的頭:“隻是希望你越來越厲害而已。”

“我當然會越來越厲害!”桃夭打開他的手,“先別把深眠咒解了,讓他們多睡一會兒。”說罷,又掏出一顆藥給令舒望服下,說:“我需要一個不被外人打擾的地方。”

“你打算做什麽?”柳公子瞧了瞧令舒望,那顆藥下去,他的臉色似乎立竿見影地好了幾分。

“這顆藥能護住他的心脈,讓石化之症不再加重,雖不能根治,若萬一有什麽……起碼先留下半個身子吧。”說罷,她朝窗外看看,“你跑一趟吧,把它們帶到這兒來。”

“真想到法子了?”柳公子怕她逞強,“其實……石固們的危險已經解除了,你大可不必再攬事上身,這人與人也好,人與妖也罷,都是他們各自的因緣,不是每次都要插手的。其中道理,我以為雷神已經劈醒你了。”他認真看著桃夭的臉,“你最近太忙太累了。”

“怕我出事?”桃夭笑笑,“打打殺殺的危險事向來都是你在做,我一個開方抓藥的大夫能出什麽事,不外治得好跟治不好。”

“也是,你比誰都貪生怕死。”柳公子撇撇嘴,收起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關切,隻道,“我始終覺得這次的事來得蹊蹺,這隻岸魚看起來不像你從前治過的任何一個妖怪。”

“我覺得你才蹊蹺,方才不是還對我很有信心嗎?”

“我對你有信心,跟我建議你不必插手,並不衝突。不過多個選擇而已。”

“那我選擇有信心地插手。快去!”

“你是不是又動了別的歪心思?非要治這條魚?!”

“醫者仁心被你說成歪心思?你再不去,岸魚醒了又不知要發什麽瘋了。”

“你……哼!”

柳公子無奈離去。

拂曉時,他帶著岸魚跟黑貓回到令舒望的房間裏。

桃夭已將少夫人送去別的房間,並將令舒望朝裏頭挪了挪,在**給岸魚空了個位置出來。

柳公子將岸魚抱上去,然後一言不發站在一旁,看桃夭到底要怎麽插手。

“你們倆要盼我點好呢,就好好替我守著。”她一屁股坐到床下的腳踏上,從布囊裏取出一顆灰黑的小丸子,放到嘴邊一吹,丸子頓時化成一條嫋嫋的煙線,聽話地繞在她的指間。她手指輕動,將這煙線導向她跟岸魚之間,然後將這煙線繞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環,接著便將岸魚的頭發捋了一絲過來,又從中分出一根來,放進了圓環之中,隨後又拆了自己一條辮子,順手拽了拽,找出長得最牢固的一根頭發,小心撚出來。

柳公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臉色不怎麽好看:“你做什麽?”

“連心術唄。”桃夭老實道,“現下我能想到並能有效施展的療法,隻能是這個了。雖不一定能完全知道岸魚的經曆與心結,但運氣好的話,幾個片段也夠了。”

“連心術?”蹲在桌子上的黑貓看著他們倆,質疑道,“一個煙圈就能讓你‘連’上它的心?”

桃夭從柳公子身後歪出腦袋來瞪它:“煙圈?這可是連理金翅獸的頭骨煉化而成的秘藥,化藥成線,結發連命,可入心境!”

看起來不怎樣,聽起來卻很不得了,於是黑貓不說話了。

柳公子卻沒有放手:“哪裏值得你用這法子?萬一有什麽閃失,你……”

“治病罷了,能用上的都要用,沒什麽值不值得的。”桃夭甩開他的手,笑著晃了晃手裏的頭發,“放心,頂多半盞茶的工夫,隻要這根頭發還長在我們的腦袋上沒有斷,誰都不會有事。而且我想,你不會討厭我討厭到要拔掉它吧?”

柳公子還是不放心:“不成,這連心術需動你元神精魄,一根頭發如此不牢靠,若有閃失,你便回不來了。”

“所以你跟貓才要把我看好啊。圓環消失前,可不能讓人動我們的頭發。”桃夭順勢將他推開,麻利地將自己那根頭發放進了圓環之中,兩根頭發頓時像活了一般,自動纏繞在一起,在圓環中閃爍出斑斕的彩光。

桃夭坐直身子,閉上眼睛,老老實實地打起坐來,很快便如睡著般沒了動靜。

柳公子始終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視線牢牢鎖在那個連著兩根頭發的圓環中,心頭隻盼著半盞茶的時間快些過去。

“那個……”黑貓正要跳下來。

“你別動!”柳公子厲聲阻止,“在她回來前,誰都不許接近。”

黑貓收回爪子,退回桌子上,說:“你好護著她呀。”

柳公子冷臉道:“我與她有契約,要為她做滿一百件事,我沒做完之前,她可不能死在我前頭。”說罷,他又皺皺眉:“我幹啥跟你說這些……你個討厭的貓,要不是你,她何須做這般危險的事。”

“要不是我,你們還在房頂上傻傻吹風呢。”黑貓也不生氣,平靜地看著床榻那邊,“你們桃都的醫術好古怪啊,得用頭發才能連心,那要是遇到個光頭該怎麽辦?”

柳公子想脫鞋子扔它……

“現在是你該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嗎?”柳公子咬牙切齒道,“你以為她是在睡覺?她現在是為了你的魚在拚命呢!元神精魄是能隨便亂動的嗎!”

“可我看她運用得非常輕鬆啊。”黑貓不以為然,“而且,她是那種對自己的選擇特別自信的家夥吧。真好啊,這樣的性格。”

物種不同,真不能溝通。

柳公子冷哼一聲,不想再跟這隻貓說任何話,集中精神照看著桃夭的安全。

房間裏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

黑貓趴在桌上,居然打起了瞌睡。

柳公子則繃緊了弦,連窗外經過一隻飛鳥都要心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