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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許久沒有說話,以往她多麽信任他,現在就有多麽疏遠他。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更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剝了阿狸的皮,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常樂跪在她麵前,手中的湯藥一碗一碗的換,涼了一碗就再換一碗。

換到第十碗的時候,溫情轉過身子看向他。

常樂直挺著背,等到她轉過身,便漾著笑意將一勺藥遞到她嘴邊。

「郡主,您生氣就打我出氣吧,藥還是要喝的。」

隻要喝了,她就能快些好起來。

溫情低頭看著和以往顏色完全不同的藥,到底低頭喝了一口。

就一口,那股子膻味逼得她幾乎要吐出來。

常樂連忙將藥擱在一邊,拿水給她漱口。

「郡主,您忍一忍,喝了藥,您就能好起來了。」

溫情漱了好幾遍,才覺得舒服些,看向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藥,逼問他「這裏麵有什麽?」

常樂沒有說話,膝蓋早已經跪得發麻了,他卻毫無察覺一般,固執的想要求她原諒。

「郡主,是阿狸,奴用阿狸給您入了藥。」

見她瞪大了雙眼,彎著腰要將方才那一口吐出來,常樂攔住她。

「郡主,它是您的藥引子,您放心,造殺孽的是奴,千刀萬剮,入地獄,都由奴來做。」

溫情指尖有些抖,指著他,胸口有些抽痛。

「你滾出去。」

常樂沒說話。

溫情才要叫人把他拉下去,看向那些站在一旁雙目無神神情呆滯的婢女時,才想起來,他們早就是擺設。

常樂早就將她的一切都放在心裏,她皺皺眉頭,就知道她心中有什麽心事。

見她這樣委屈的吞下了口中要說的話他膝行到她腳邊,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來。

在溫情驚訝的目光下毫不猶豫的割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刀下去,鮮血淋漓,血液濺到了她的腳上,刺目的鮮紅,他卻是麵露希冀的隻看得見她。

「郡主,如果奴是您的藥引子,奴也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入了藥。」

「您不要委屈自己,您生氣的話,您要我割哪裏,奴就割哪裏,您要奴割幾刀,奴就割幾刀。」

溫情頹然的坐了回去,伸手將他的刀接了過來,扔到了一邊。

「常樂你走吧。」

「不要回來。」

溫晏安遲早會發現的,等他派的人來了,常樂絕不會有活路。

常樂顧不上疼痛,伸手用自己的袖子將她鞋上的血跡擦幹淨。

「郡主,奴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即便是死,他也要留在她身邊。

她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心軟。

「常樂,為什麽?」

為什麽本可以擁有未來,偏偏要做這樣的事。

常樂想到了書房中她求了許久才拿到的釋奴書。

她想為他脫去奴籍,想要讓他成為一個良人,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世間。

不必對著別人彎下膝蓋低下頭顱。

她已經準備好給予他自尊。

「郡主為什麽要奴讀書識字呢?」

溫情看著他,方才的憤怒痛苦慢慢被壓了下去。

是因為她真的討厭讀書識字嗎?

「郡主那樣喜歡與謝郎君聊天,又怎麽會真的討厭讀書識字呢。」

東宮上上下下,哪一個人會舍得讓她委屈難過呢。

隻要她不肯,那些詩書典籍,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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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搬到她的院子。

「郡主想讓奴讀書識字。」

「想要奴成為一個清清白白的,行走在京城之中不必向他人卑躬屈膝的良人。」

他都知道,他一直做得很好。

從前他真的以為她隻是不喜歡讀書寫字的。

所以心甘情願的,刻苦用心的練了一手好字,替她抄寫那些背不完的文章。

「郡主,您隻喝過一次奴烹的茶。」

除了禮樂書數禦射六藝之外,京城凡是讀過書的郎君都有一手好茶藝。

即便是謝眀晦這樣不喜歡也不善品茶的人,也有一手好茶藝。

可是從謝眀晦出現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郡主是在替他準備以後的路。

她為自己鋪了極好的一條路。

一條足夠讓他脫胎換骨的路。

「可是,奴不能離開郡主。」

溫情閉上眼,不忍再看他。

「常樂,你走吧。」

常樂擦不幹淨她腳上的血漬,索性不擦了,伸手將她的鞋脫了下來。

「郡主,您給奴一條清白光明的路,奴心存感激,萬死,不能回報一分。」

「奴就用性命陪著您吧。」

再好的路,再遠的路,沒有她,一切都是索然無味的。

他隻知道,陪在她身邊,吃苦也是開心的。

他不能離開她半步。

他喜歡她喊常樂的模樣。

嬌嗔的,慵懶的,無聊的,痛苦的。

他們相伴十幾載,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她也是這樣真心待他好。

沒有事情可以分開他們。

連他自己都不行。

「郡主生奴的氣,奴知道。」

恨他心狠手辣,可偏偏如此,他才知道,她心中,阿狸也是比不過他的。

恨他自毀前程,可偏偏如此,他才知道,她心中,從未將他看做一個卑賤的奴隸。

他得到了郡主的一顆真心。

即便沒有絲毫的愛意,這就足夠了。

即便是謝眀晦,他也比不過自己。

「常樂甘願赴死,雖死無憾,隻求郡主,讓奴死後,能夠跟隨郡主,葬在郡主行宮的花樹下。」

溫情看著他越來越白的嘴唇,伸手將袖子捂在了他的傷口上。

「常樂,你不想走,就不走吧。」

常樂笑了笑,將她的袖子用力摁在自己的傷口上。

他知道,自己是個卑劣無恥的人,他在用苦肉計,他在博可憐,他知道,她再善良不過。

即便他做好了等她醒來就承受她怒火的準備,可是真正看到她失望難過的神情,看到她這樣傷心的眼睛的時候。

他又全力推翻了自己所有的計劃。

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強硬,他在意她,即便拿性命做賭注,也不舍得他她難過。

「郡主,把藥喝了吧。」

「奴騙您的,阿狸早就跑了,這不過是跟它長得有些相似罷了。」

「這狐狸不過是玉清豢養的一隻寵物罷了。」

溫情沒有懷疑他的話。

常樂從不會對她說謊的。

他總是這樣,即便會挨打,也會對她說實話。

「所以,你究竟為什麽說玉清是妖物?」

「您昏迷的時日裏,奴暗中觀察許久,才知道他用了禁術。」

這倒是冤枉了玉清。

不過也算是歪打正著。

阿狸早先被他派去接近溫情,不想在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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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被養出了感情,舍不得對溫情下手。

將藥下在了溫晏安的身上。

這一點連係統都沒有察覺。

不想阿狸的真身被常樂識破,逼得她現了原型逃到了玉清觀山下。

溫晏安派人搜查一路跟到了這裏。

女主到底是女主,那樣多的人圍剿她一個人,竟也被她逃脫至此,千鈞一發之際,被玉清救了下來。

玉清料定了溫情會來玉清觀,索性守株待兔。

等到溫晏安離開了,這才準備下手。

「所以,他真的是當初在柳州蠱惑人心的妖物嗎?」

常樂搖搖頭,「奴並不清楚,他逃得快,叫我一時失手,所以……」

倒也並不是他失手。

而是他因為玉清的話。

是一路追著他不放。

還是把大限將至的郡主救下來。

「那你是怎麽發現的?」

玉清這樣一個隱藏多年的妖物,怎麽會在這樣的時候被發覺。

常樂沉吟片刻,到底是說了。

「因為他來找了奴。」

溫情便猜到了他們的話。

無非就是玉清發現了常樂這樣一個奴隸的心思。

他是妖,還是一直一隻頗有修為的妖物,他最擅長蠱惑人心。

見到這樣一個心中藏了諸多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意的人,怎麽會放棄呢。

「他來勸奴,與他合作,隻要將溫家人殺完,郡主自然會是奴的人。」

溫情看著他純澈的眸子,「那麽,你為什麽不答應呢?」

常樂將藥遞到她的嘴邊。

「因為奴心中,任何人都不及您。」

包括他自己,更不要提及他這一腔根本不配開口的情意。

他愛慕她,這是他的私心,可並不代表有人可以借著這份情意傷害她。

「常樂,你為什麽這樣喜歡我呢?」

「你不輸於這世上任何一個郎君。」

京城中的郎君,她即便沒見過多少,可是見到謝眀晦這個聲名在外的郎君也知道,常樂的長相在京城中是十分受歡迎的。

玉麵郎君,斯文俊秀,雖有一分女氣,卻因著這份女氣多了些許普通男子沒有的俊美。

「因為您,沒有原因。」

隻要是她,就足夠了。

其他的原因都不重要了。

她善良,他就願意做她身邊無害的狗。

她跋扈,他就願意做她身邊咬人的狼。

「郡主,等您好了,奴就幫您把謝郎君綁過來。」

溫情有些無語。

這話不止他說過。

哥哥也說過。

她的確對謝眀晦有不一樣的感情,甚至說得上是喜歡。

可這並不代表,她離開他就會死。

更不用說要拿他怎麽樣。

「常樂,不要再做這些事了。」

她許諾不了他什麽,但是如果他真的不願意離開她。

那就留在她身邊也可以。

她固然是為了他好,可是,如果他自己不認可,那就沒有必要了。

「常樂,我與你說過,你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與喜好」

「如果你不想我私自替你做主,你可以跟我說。」

「不能這樣做這些事。」

「不論是不是阿狸,我都不喜歡你手上沾著別人的血跡。」

「更不喜歡你這樣傷害自己。」

常樂說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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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隻要是郡主希望的,那就是他要做到的。

隻要郡主開心,那就夠了。

他做了赴死的準備,所以才這樣貪心的想要一段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和時間。

現在他將一顆心擺在她麵前,即便她不肯收下,卻也沒有丟棄,這就夠了。

「郡主,您會長命百歲的。」

「我希望常樂也要長命百歲。」

這是她作為一個被病痛折磨的人最想要實現的心願。

現在,她將這個願望送給他。

「常樂,玉清他最後去了哪裏。」

不知為什麽,溫情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總覺得有一雙眼在盯著她。

陰冷的,散發著無限惡意的眼睛。

「奴找了他許久,沒有找到他的蹤影。」

「郡主放心,奴已經在附近設了陷阱,隻要他出來,奴就一定能將他製服,不會傷害到郡主的。」

係統嘖嘖稱讚。

「不愧是男主啊,幾千年的大妖,被他追殺到這種地步。」

這話不知係統感歎,就連玉清自己也覺得憤恨和惱怒。

他在這裏蟄伏許久,為的就是一擊即中。

沒想到竟然折在了常樂這樣一個毫不起眼卑賤至極的奴隸身上。

還被他差點打出了原形。

就連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徒弟,如今也已經成了他手中的一碗湯藥。

這口惡氣,他不找回來,誓不罷休。

溫情問了幾句,實在是問不出什麽,還是覺得要通知溫晏安。

「郡主放心,奴已經派人送信了。」

他固然想要和郡主待在山上,可是溫晏安與別人不同。

自己死了,溫晏安還能護她周全,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而且,溫晏安要是出了事,她心中一定會痛苦的。

他舍不得她這樣。

所以不過是讓她暫時困在這裏而已。

玉清那個老狐狸沒抓到,他心中不安。

隻有他像阿狸一樣,死在他手裏,他才能放心的將她送下山去。

隻是想到藥引子一直在自己的身邊,他一無所知還放任她留在郡主身邊,他就生出一股一股的惱怒和自責來。

他早該試試的。

可再惱怒也奈何不得。

「郡主再等一等,等奴把他殺了,郡主就可以回京城了」

既然玉清是假的,那麽她的病也一定是他做的手腳。

他要是抓住了,必定要親手一根一根的砍斷他的骨頭,一刀一刀割下他的皮肉,叫他生不如死。..

如此,才能彌補這些年郡主受到的折磨,和病痛帶來的痛苦。

溫情倒是沒有拒絕他。

「常樂,聽我的話,不要再讓自己陷入險境,我已經沒有阿狸了,不能沒有你了。」

常樂將她抱起來慢慢送回房中。

「郡主放心,奴不會有事的。

他的性命還有別的用處。

「郡主,您才喝了藥,該歇一歇了,等您醒了,奴帶您去賞月,您不是一直想去屋頂上看看月亮嗎?」

這是溫情一直想要做卻做不到的事。

常樂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