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情固執的將自己那點微末的情思再次放到了他的胸前。
看著它鑽進去的一刹那變成灰色慢慢幹枯。
如此反複,直到承影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她的手扣在自己手中。
目光清淩淩的,毫無波瀾,「夠了。」
他的話音剛落,溫情手中微弱纖細的情絲突然長大了許多。
溫情茫然的看著它,「師尊……」
承影看著它,沒有說話。
「師尊,我想再試試。」
這一次承影沒有叫她繼續。
「溫情,情絲……的確可以種。」
「但它並不是正道所為。」
溫情仰頭看向他,「請師尊明示。」
承影伸手覆在她的眼上,溫情便隻聽得到他的聲音。
「它是禁術,是歪魔邪道,不是你該知道的。」
「弟子不明白,邪道正道,本該是用受用者區分,弟子心中,師尊的性命,勝過一切。」
「而且,天劍派不能沒有您。」
溫情說完,許久都沒有聽到承影的回應。
耳邊隻有風聲。
「這世上沒有誰會離不開誰,即便是我,溫情,我從來沒有教過你什麽,今日這番話,是我教給你的第一個道理。」
「天劍派已經成長起來了,即便沒有我,也不過是應對艱難些,你不必將我想得當真有那麽重要。」
「而且,你遠比你自己想得要優秀,要更有實力,所以,承影……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承影的聲音有些冷,這是他慣有的音色,無論什麽話,在他口中,總有些涼薄寒意。
「師尊,弟子愚鈍。」
承影伸手撥弄她手指上四處張望的情絲,「你會明白的。」
他不愛自身,所以他才強悍,不愛世俗,所以受縛,世上一切,原本都有定數。
這是他這麽多年才明白的道理。
世人將他捧在了神壇,所以習慣了仰望,習慣了將希望托付給他。
可是在沒有他出現之前,這世界也並沒有崩塌。
溫情執著的將手中的情絲捧到他麵前,「師尊,弟子愚鈍,弟子隻知道,用盡一切辦法幫助師尊度過難關。」
承影鬆開她的手,「情絲的確可以種,但,那是我為你想的辦法。」
「為什麽我可以種,而師尊不可以?」
「因為情絲一旦種下,就種下了你們之間的因果。」
承影看向她,眸子微暗,「溫情,你明白嗎?種下的,不隻是情絲,還有因果。」
「你會鍾情於他,無論你從前心中如何,情絲種下的那一刻,就是你的弱點所在。」
這種方式,也是從前劍修常做的事。
他們修仙多年,早已經忘了情欲是何種滋味,實力與權力之下,情欲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會特意去誘騙修為低微的女修,騙取情絲之後,殺妻證道。
這樣的事,在天劍派統一修仙界之後,便強製製止了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
「可是他們既然產生了情欲,鍾情於她們,又怎麽會殺了他們?」
承影的目光中有些許不可察的憐憫。
「因為他們用了鎖心咒。」
「在他們得到情絲之後,便會有人替他們施鎖心咒,一刻鍾內,所謂的情絲,毫無意義。」
承影知道,溫情即便聽的認真,可她是想象不出這種場景的。
這種割裂的,殘忍的場麵。
一刻鍾前,他還是情深義重的丈夫,一刻鍾後,是
.
拿著劍麵無表情毫不猶豫將劍送進她胸腔的人。
溫情的確不能夠理解,可她聽懂了。
「所以,師尊也曾想過,為我種下情絲,助我一臂之力。」
這的確是承影想過的。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三陰火和寒冰玉將他壓製在這裏,而修為卻在日夜流失。
即便他不覺得天劍派缺了自己有什麽問題,但是不想讓自己教導出的弟子同自己一般隕落。
「不錯,我本已經替你選好了人,不過,你卻已經生了出來。」
「他是誰?」
溫情搖搖頭,「弟子不知。」
這東西來得突然。
為了這個東西,溫情做過許多的努力,努力將自己扮成合格的溫和的師姐。
可她與天劍派所有的男弟子都接觸過,那根情絲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這倒是出乎承影的意料。
他低頭思索半晌,突然伸手用指尖摁住了張望著他的情絲。
看著那一層一層的金色光芒從他指尖慢慢鑽進他的身體,繼而出現了他的眉間。
眼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溫情心中便有些緊張。
承影料本以為是哪個新入門的弟子,沒想到,這情絲來得遠比他想的要複雜。
「師尊?」
承影回過神,看向她,到底是開了口,「趁它沒有成形之前,你還有機會。」
「什麽?」
「溫情,你生的,不隻是情絲。」
不僅僅是微末的,狹隘的男女之情。
是大愛。
是關乎天劍派,關乎正道存亡的大愛。
他沒想到,自己這個根本開不了竅的弟子,生出來的,是這種情絲。
見她麵色已經有些茫然,承影沒有說話,手中的劍就要砍上去,溫情卻是躲開了。
「師尊,我不知道什麽是大愛小愛,我隻知道,我一定要救師尊。」
「師尊放心,給您種下情絲後,弟子便會用您的承影劍自裁。」
她說得極坦然。
她同承影一般,貌似溫和,實則涼薄。
既不愛自身,無論生或死,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她想要救師尊,既出於撫養之恩,也出於師徒之情,更因為天劍派不能少了承影。
說著便上前用力將他摁住,承影劍見她這樣,茫然的在她身邊轉來轉去。
承影被她這樣的動作鬧得臉色一變,冷著臉嗬斥承影劍,「還愣著做什麽?」
溫情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師尊,冒犯了。」
說完就將他一把推入了池中,反身將承影劍握在手裏,「要想救師尊,就不要搗亂。」
承影被她推下水,狼狽不已,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水漬,抬手要將承影劍喚回來,溫情卻將它丟入了自己的識海當中。
「師尊,弟子一定會助您平安渡過難關。」
承影體內有三陰火,身子又在寒冰玉脈裏待了許久,根本使不出什麽力氣來。
溫情正是料到這一點,才對他動手。
束縛住了師尊,溫情才伸手將情絲慢慢送入他的胸前。
「師尊,弟子需要以血為引,對嗎?」
即便被壓製著,承影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來,麵色冷凝,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光是這樣的氣勢,就已經能逼得人轉頭就走了。
可溫情心中,隻有一個任務。
得不到回答,溫情就猜中了答案。
拔下發間的簪子就戳在
.
了自己的心口上,看著那滴血慢慢如同花瓣一般鑽入情絲的體內。
原本灰敗的情絲慢慢露了有了生機。
如同藤蔓一般,慢慢鑽入了承影的胸腔之中。
承影看著她,被束縛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溫情……」
他要說什麽,說她混賬,還是說她愚蠢。
溫情顧不上這些。
看著情絲慢慢鑽入了他的心口,卻也隻能停留片刻,過後依舊會灰敗。
那邊的穆如風卻並不好受。
他隻知道天劍派的秘境是能提升修為的,但是沒想過會這樣艱難與危險。
「也不知雲展師弟如何。」
他尚且如此,雲展的修為在這裏,恐怕要吃苦頭。
還沒等他想完,剛才被他擊退的麒麟又甩甩頭朝他奔來。
燕理確認他沒什麽危險,這才去了雲展那邊。
雲展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一個隻看得見天空和水麵的地方。
明知前方無路可走,他的腳卻不受使喚一般,直到走在冰涼而廣闊的水麵上,他才知道,這不是他以為的樣子。
此時除卻鏡子一般的水麵,隻剩上方一個小洞射下的一縷陽光。
陽光並不刺眼,相反,還有些微弱。
他走上前,仰頭看向那抹陽光,試圖尋找出去的地方。
就在他抬眼的一刹那,腳下一空,便失重一般跌入冰涼的水中。
燕理慢慢將他拉到自己麵前,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和哆嗦的身子。
慢慢開口,「雲展,你從何而來?」
雲展腦袋昏沉,明知這是陷阱,卻如何也醒不過來,不受控製的去回應他。
「從山下來。」
「何方人士,所謂何來?」
「青城人士,為修仙而來。」
燕理圍著他走了一圈,伸手在他眉心點了點,雲展便徹底昏睡過去。
他在睡夢中回看到了自己的過往。
而燕理,則走到了水麵上,揮了揮衣袖,便見一方天幕展現在他麵前。
那裏放的是雲展的過往。
雲展此刻腦中所思,心中思想,所有過往,都展現在天幕之中。
燕理看著他從一個嬰孩,慢慢長大,到最後一步一步手腳並用爬到了望凡台。
「原來如此。」
他生氣歸生氣,卻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所有挑選的人,都是溫情所需要的人選。
而雲展,是悄悄混入了其中,可他卻並不是直接上前,而是在觀望。
觀望她在尋找什麽樣的人,在她詢問的過程中找到共性,從而找出完美的答案。
然後再出現在她的麵前。
這樣一個少年,卻有這樣的心機。
燕理又看了看他的生平。
看到他原本是一個修仙世家的小公子,卻飛來橫禍,導致自身修為被毀。
所以他才能在沒有修為的情況下爬上望凡台。
燕理想到溫情的囑托,便想到了她的情絲,心中百轉千回,到底留下了他的性命。
溫情醒來的時候,承影正在打坐承影劍在一旁懨懨的,一把劍竟看出來幾分委屈來。
「醒了。」
溫情慢慢坐起身,「師尊。」
承影睜開眼,之前毫無波瀾的雙眸中多出了一絲茫然。
是的,茫然,他還沒有適應這種情緒。
溫情強行給他種下了情絲,本想就此了結,渡他成功,承影卻攔住了。
眼下,他已經不受控
.
製的多了些許不屬於自己的陌生的情緒。
溫情將自己的劍遞到他麵前,「師尊,請動手吧。」
承影慢慢起身,走到她麵前,「你何須叫我師尊?」
「我讓你即刻動手斬斷情絲,你不肯。」
「我讓你不必強行種下情絲,你不聽。」
「既然已經有了這樣大的膽子,又何須叫我師尊?」
這話,從前的師尊從不會說。
師尊在生氣。
看來是情絲已經成功種下了。
承影看著她此時此刻還在失神,忽然將她一把拉了起來,「即刻動手,殺了我!」
承影閉了閉眼,他已經很努力的在克製,可是那不屬於他的情緒卻在他的心中橫衝直撞。
這種帶有明顯弱點的,陌生的情緒,讓承影很抵觸。
他不喜歡這種感受。
溫情卻趁機將承影劍遞到他手中,「師尊,動手吧。」
承影咬著牙,心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混賬!」
好不容易將這股怒氣壓下去,承影才恢複之前的神色。
可現在木已成舟,他現在殺了溫情,才是最要緊的事。
可偏偏他心中不想動手。
身體想要動手,可是心中卻並不情願。
承影攔住她要替他動手的動作,「找燕理。」
「是斬情正道,不是殺人證道,素日所學,聽到哪裏去了?」
「可是以師尊的修為,殺了我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自有道理,不必多言。」
溫情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承影看不見她了,這才攤開掌心。
原本壓製著他的三陰火此刻慢慢被他的修為壓製下去。
溫情匆匆趕到雲展那裏時,燕理正準備去找她。
「師兄如何?」
溫情簡單的說了發生的事。
直到聽到她擅自動手種下了情絲之後臉色有些不好,「胡鬧!」
「弟子也是無奈之舉,若不趁著師尊修為低微之時強行種下,師尊是不會肯的。」
燕理揉了揉眉心,溫情不是衝動的人能叫她擅自做主,恐怕當時師兄的情況已經是極差了。
現在情絲已經種下,要麽是師兄殺了溫情,得證大道,要麽,是師兄自己斬斷情根。
自然前麵的法子最為妥當平穩,後麵的法子稍有不慎,便容易生了心魔。
「雲展的事我已經檢查過了,派去調查的弟子過幾日就會回來目前看,沒有什麽問題。」
「不過,你既然因他生了情絲,應該盡早處置,原本我想著,他到底也是師兄的弟子,他方才沒有動手,想必已經有了決斷,現在你要趁此機會,當斷則斷。」
「師叔……」
燕理攔住她的話,「師兄不殺你,那是你是是天劍派不可多得的弟子,天劍派短期內沒有辦法再培養出像你這樣的弟子,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普通弟子而放棄你。」
「其實……」
「什麽都不必說,雲展即便是我的兒子,我也會這樣叫你這樣殺了他。」
這的確是燕理做過的事情。
他的心中,沒有什麽比得上天劍派,比得上蒼生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