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件事,屋內一時間沉寂一片。

不隻是許岸舟麵上有愁容,就是一向穩重嚴肅的秋意,此刻也有些躁意。

“宗主,不如我們先找到付紹雲,順藤摸瓜,既然付紹雲能夠參與到這樣的事情裏,他一定是知道什麽的。”

許岸舟點點頭,看向溫情,“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溫情起身道“是。”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即刻將地洞的陣法修繕好,這件事就由秋意去辦。”

雲展聽了這話,抬頭看了一眼溫情,欲言又止的模樣叫許岸舟看得分明。

“雲展,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既然是天劍派的弟子,自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溫情也看向了雲展,看見他眼中的猶豫,衝他點了點頭,“放心。”

看見他這樣信任依賴溫情,承影垂下了眼眸,低頭喝了一口茶。

“我從前和付紹雲一起時,他告訴我一件往事。有一日,他家中有盜賊的痕跡,特意喊了人來將房子團團圍住,七八個人守在外麵,尋了大半個時辰,一直沒能找到蹤跡,他放心不下,還是將盜賊沒能得手的財物重新找地方安置了。”

“可是,等他第二日才回去,放好的金銀布匹都被偷了個光。”

“原來在第一次的時候,賊人故意泄露了自己的行蹤,卻並沒有立刻進去翻找財物,而是早早就藏在了不遠的叢林中,隻等他們一走,就躲在付紹雲的院子外麵,看他清點財物,轉移到新的地方,守到第二日,才上門輕輕鬆鬆的將財物取走。”

“這樣一來,他既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想要的東西,還能毫不費力的摸清付紹雲家中的錢財幾許。”

秋意皺了皺眉,“你是說,不止有家賊。”

雲展看向他,朗聲道“對,不隻是家賊,還有賊人在試探我們。”

“師叔說外麵的重重關卡和陣法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如何判定萬妖王已經被帶走了呢?”

秋意想了想,“萬妖王在地洞之中,每日都要受鞭刑,每次受刑,他都會謾罵羞辱……”

這話一說,幾個人都反應了過來。

“你的意思,是付紹雲並沒有真的進去,他是在打探我們。”

雲展點點頭,“這是弟子的猜測,究竟如何,弟子也不能保證。”

有了這個猜測,原來準備即刻就去動手的秋意冷靜了下來。

萬妖王一事重大,所以他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貿然闖進去,現在看來,那萬妖王當真是詭計多端。

“秋意,你與承影即刻前去查看一番,務必保護好自己。”

秋意一聽完宗主的命令便起身快步離開了,倒是承影慢悠悠的起身,臨走前,看向了溫情,“你出發後,每日與我傳信。”

溫情愣了愣,說了聲是。

承影又看向了雲展,卻是什麽都沒有說,直接離開了。

許岸舟坐在一旁看得清明,心中便生了疑慮。

“雲展,你先回去準備一下,此行恐怕不會順利,你多去明海那裏拿些東西。”

雲展看了一眼溫情的背影,說了聲是就離開了。

等人一走,許岸舟就看向了溫情。

“你師尊……可是生了變故?”

溫情沒有想過隱瞞,卻沒有想到自己還沒有開口,就已經被他猜到了。

“是,宗主。”

許岸舟沒說話,示意她解釋。

溫情卻起身跪在了他的麵前。

“弟子為師尊種下了情絲。”

短短一句話,叫許岸舟變了臉色。

“什麽時候的事?”

“師尊閉關時。”

許岸舟這下真是當頭棒喝一般,頭都有些發昏了。

“誰告訴你這樣的禁術?”

溫情沒有說話,許岸舟細細一想,就猜到了誰。

他張了張口,許久沒能說出話來。

“你實話告訴我,承影的身體,是不是已經到了極限?”

見她點了頭,許岸舟才無奈的閉上眼。

“看來,我天劍派終究是逃不脫這個命數。”

天劍派雖然是修仙界領頭的,出過許多優秀的弟子,也正是因為這些弟子的存在,所以才一時克製住了躁動的妖魔。

而承影,就是天劍派最強大鋒利的劍。

可即便如此,登上登天梯的,不過爾爾,似乎總有一隻手,在他們鼎盛之時,將他們拽下來。

溫情是承影一力教導出來的,也是天劍派這一輩中最有實力和天賦的弟子。

現在,溫情將自己的情絲給承影種上了,無異於要他從兩人之中選擇一個。

“師尊說,有解決辦法的。”

許岸舟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有解決辦法,他早就會告訴你。“

“溫情,你為何生情?”

這也是許岸舟不明白的地方,溫情與承影一脈相承,所修所學分毫不差。

自然,承影的坎,也是溫情的坎。

“弟子不知。”

雖然承影說她心中所生的,是從未聽過的所謂大愛。

可是沒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她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大愛。

她隻知道自己師從承影,附屬天劍,生來如此,死亦如此,無所謂愛世人,若是為了救師尊而死,她願意,若是為天劍派戰死,她也願意。

她將疑惑說了出來,許岸舟對上她迷茫又純澈的眸子,走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你會明白的。”

溫情是許岸舟的希望,也是天劍派的希望,也是他預定了的,承影的接替者。

“溫情,你會明白的。”

這樣的情絲,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在佛門弟子悟真的身上見到過。

“宗主,他現在在何處?”

許岸舟搖搖頭,“他隕落了。”

“在承影之前,他是天劍派的希望,他是佛門弟子,跋山涉水而來,入我門下,說他得悟大道,希望以佛修的身份,在天劍派修行。”

“後來……”

溫情從來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名字。

“後來,殞身於無妄海。”

無妄海一戰,溫情隻從承影房中的書上看到過。

那是妖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聯手攻打天劍派,幾乎是傾盡全力,勢要與天劍派論生死。

燕理師叔的長子,就是在那時,死在流芳峰主劍下的。

“溫情,我知道,你願意為承影種下情絲,是因為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們的責任,與別人不同。”

天劍派的探子一直苦尋不得,又出了一個付紹雲,無論萬妖王有沒有被救走,他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即使是他,也不得不麵對這件事情。

可是那時,如果承影還是沒有辦法將體內的三陰火驅除,他不能再讓溫情出事。

溫情聽出了他話裏的含義,堅定的搖搖頭,“宗主,我不會傷害師尊。”

這也是許岸舟沒有跟她解釋什麽是大愛的原因。

溫情從小到大就長在天劍派,她目之所及,僅僅是狹隘的天劍派而已。

養育之恩,教導之恩,培養之恩,她都明明白白。

她修無情劍道,將本應該有的情感都簡單的歸攏成責任,就如同每日要練的劍一般,將一切都視作本應如此。

“宗主,師尊一定會好的。”

許岸舟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將袖中的丹藥給她,“此次下山,萬事小心。”

看著她離開,許岸舟才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天劍派的劫難,終究是來了。

偏偏是大愛,一個修無情劍道的修仙者,歸宿隻有兩個。

要麽她看著現在的一切顛覆於苦厄之中,要麽奉己而救萬人。

怪不得今日承影這樣的怪異。

真是孽緣。

許慈躡手躡腳的溜進來時,正好與許岸舟四目相對。

知道自己跑不過了,她隻好老老實實的走上前,規規矩矩的請了安。

“又去了司法堂?”

許慈不滿的撇著嘴,“您就不能盼著我好嗎?”

“而且你都知道我在那了,為什麽不去救我?”

許岸舟瞪她一眼,“我丟不起人。”

許慈哼了一聲,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瞥見他的目光,不情不願的把放在凳子上的腳收了起來。

“我剛才在外麵碰到師叔他們了,怎麽,你們還沒有把大選的事搞完嗎?”

許岸舟倒沒有瞞著她,“過幾日,溫情就要與雲展下山,我吩咐他們幾件事。”

許慈一聽到下山兩個字,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許岸舟無奈,“你過幾日就回你娘那裏去。”

一聽到這話,許慈臉色就變了。

“回去回去,老是叫我回去,知道的,曉得我有個爹,不知道的,以為我是外麵撿來的。”

許岸舟最無奈的,就是許慈提起這件事。

無論平時如何教導訓斥她,可是隻有提到這件事的時候,許慈就像刺蝟一樣,怎麽摸都是一身的刺。

“你這麽不喜歡我娘,這麽不喜歡我,娶妻做什麽,你幹脆和承影師叔一般,下山去養一個師姐回來。”

“胡說!”

見她眼睛有些紅了,許岸舟才歎了口氣,不得已將事實告訴她。

“我並沒有不喜歡你母親,更沒有不喜歡你。”

“念慈,我是你爹,但是我隻能為你做到這些了。”

天劍派是他從師尊手中接下來的,天劍派存,他便生,天劍派滅,他便死。

這是他如何都逃脫不了的責任。

“你幹嘛說這些,又不是要死了。”

可是鬧歸鬧,許慈到底沒有再任性。

“可是爹爹,娘已經很久沒有見你了。”

許岸舟想到自己的妻子,沒有說話。

“念慈,這一次回去之後,你一切都要聽你母親的話。”

許慈踹了一腳凳子,“我不走。”

“我是你的女兒,我不走,這裏有師兄師姐陪我說話,還有師弟妹們,我為什麽要走?”

許岸舟沒有勉強她。

“聽說,你又去了司法堂。”

許慈撇著嘴,“你還說呢,我都給你傳了多少封信了,待在那個冷冰冰的石洞裏,凍死我了。”

“看來是該讓你好好修行一下,區區一個石洞就能叫你凍著,看來素日是十分的懶惰,十分的懈怠。”

一聽到這熟悉的話題,許慈就捂著耳朵,“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經叫師姐教我了。”

“爹爹,我也想和師姐一起下山去。”

許慈扭捏著,鮮少這樣溫柔乖順的撒嬌,許岸舟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他們有要緊事,你跟著做什麽?”

“我也去曆練曆練,而且,別的弟子都去過了,就我沒有……”

許岸舟心中有了打算,卻沒有立刻答應。

許慈磨了一天,答應他三十餘條的規矩,這才磨得他答應了。

溫情回去時,承影正好回來。

見她正在收拾東西,承影不受控製一般走到她旁邊。

“師尊,萬妖王……”

“猜中了。”

溫情鬆了口氣,“那就好。”

“師尊舊傷未愈,不宜動手,若當真是萬妖王逃脫,宗主又要頭疼了。”

承影看著她,以前他從未這樣打量過她的眉眼,忽然發覺,她看著一個人時,目光總是溫柔的如同裝滿了秋水一般。

“你怕什麽?”

承影說完這話,手指便用力的握住了。

溫情沒有留意這些細節,認真道“我擔心師尊,我不想讓師尊冒險。”

這話說完,承影便覺得心中如同過了一段電流一般,叫他差點控製不住衝動。

見他垂下眼眸,神色不大好,溫情連忙上去查看,“師尊,你怎麽了?”

她一邊將袖中的藥拿出來,一邊去查看他的情況,承影卻猛然起身,將她推開了。

溫情愣了愣,才見他麵色有些隱忍一般,連目光都是躲閃的。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承影是因為動情,他克製自己不去順著情愫走,偏偏越是克製越是壓抑,便越難自持。

這種情形叫他難堪。

可溫情卻是滿腔的愧疚。

師尊是個強硬又高傲的性子,被自己強迫著種了情絲,如果這個人不是自己,恐怕他早就一劍殺了對方。

“師尊,你放心,我一定會解決這件事的。”

承影念了許久的清心咒,才平複好。

見她這樣說,還是開口了。

“你先收拾東西,這件事……這件事我自然會處理。”

“師尊,你可以殺了我。”

“這是最快最穩妥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