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黑暗當中等了多久。

她以為自己早就適應了這種孤寂當中,可是承影的聲音隱約傳來的時候,溫情還是站起了身子,朝著聲源過去。

於是一片暗夜被光亮覆蓋,所有被隔絕的聲響傳來。

身姿縹緲的少女慢慢睜開眼,緩緩從冰棺中起來。

於是無妄山有了顏色。

承影站在她麵前。

眼中有了悲憫,有了思念,有了哀傷。

“承影。”

輕輕的一聲,將遲遲沒有走過來的承影叫醒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伸手撫上她的臉。

然後毫無顧忌的將她抱在懷中。

“溫情,溫情。”

承影聲音嘶啞的厲害,一聲一聲,讓名字染上了滾燙的溫度,染上了思念,染上了痛楚。

溫情亦是貪戀的抱住他的腰身,係統的呼喚聲斷斷續續。

直到她仰頭的時候,才發現承影鬢邊的發已經白了,這是絕情咒反噬的結果。

溫情伸手摸向他的銀發,“承影,你為什麽不上登仙梯?”

“因為我想再見見你。”

哪怕他尋不到她的一絲魂魄,可還是將她帶到了無妄山。

他總覺得自己等一等,她一定會來見見他。

溫情擦去他臉上的淚,一如當初他安慰自己,“別哭。”

承影低頭看著她,心中的慌亂越來越壓抑不住。

他留不住她,即便是她的屍身也留不住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他整個人都有些抖。

“我殺了你。”

溫情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沒關係,承影,我心甘情願。”

“我們還沒有結成道侶。”

所有他曾經許諾過的事,他都沒能辦到。

“可是我們有了兩世的情緣,做了兩日的夫妻,承影,我已經很滿足了。”

沒有誤會,沒有曲折,也沒有分離。

他們一直都是對方最特殊的人,是對方偏愛的存在,這就夠了。

隻是有些遺憾罷了。

“溫情……”

繾綣又溫柔,熱烈又絕望。

“宿主,沒時間了。”

溫情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迅速的虛弱下去。

看著一股一股的靈力不斷的湧入她的身體,又如同水霧一般散去。

“承影,你願意和我結為道侶嗎?”

雲展闖進來時,一眼看見了正在叩拜天道的兩人。

“……結成道侶,恩愛不疑,生死相許,恭請天道眷顧我妻……長命百歲。”

兩人攜手並肩,立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山中,仿若仙人。

穆如風帶著柳萋萋過來時,看見了呆住的雲展,微微皺眉道“你怎麽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見了並立相擁的兩人。

穆如風抿著唇,遲遲沒有說話。

到底是鬆開了袖中的手。

“師姐,你回來了。”

溫情看著他們兩人,微微驚訝,可是想想這麽多年過去了,肯定是變了的。

“昔日你們上山時,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現在……你們長高了。”

比她又高上了許多,麵容不再青澀,正是最好的年紀,像懸崖之邊的鬆柏。

清潤疏朗,郎豔獨絕。

穆如風走到她麵前,悄悄試探了一下她的狀況。

“師姐,你現在還是很虛弱,但是我已經找到辦法了。”

所有的心裏話都不重要。

隻要師姐能回來,那些話不說也沒關係。

雲展亦是回過神,走到溫情麵前,好似沒有看到承影一般。

“師姐,我們很想你。”

柳萋萋遠遠地看著,那個女子的麵容與自己相似,卻又全然不同。

皓如明月,仙姿卓絕,縹緲如塵,一顰一笑都叫人移不開眼。

她一直想掩飾的譏諷的話都一字一句的鑽進了她心裏。

天劍派的師姐,她早就聽過的。

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那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全都和她有關。

她想起那日穆如風與一個叫墨衝的弟子打起來,她以為是因為墨衝對自己出言不遜,原來不是的,是那個墨衝覺得自己的存在玷汙了他的師姐。

師姐,師姐。

師姐是他們忘不掉的人,是他們不苟言笑之下的偏愛,是她高不可攀的存在。

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麽?

“為何沒有見過師尊?”

雲展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他不認。

不認那個親手殺了師姐的人做他的師尊。

穆如風始終看著她,不曾移開半步。

溫情大抵是猜出來了,一直看著他。

“師姐,我錯了。”

師姐還很虛弱,他退步而已,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

這是他該受的罪。

如果不是自己蠢笨,被師姐支出去了,他又怎麽會獨留師姐一個人麵對這一切。

溫情看著兩個人依舊像當初一樣聽話,心裏的難過也淡了些。

“兩個人都這樣大了,怎麽還鬧這樣的小脾氣。

當初我自願赴死,如果承影不出手,我也是要受罪的。

你們以後會明白師姐與承影的一片苦心。”

雲展很想反駁自己不是小孩子,不是她以為的師弟。

可是看到她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承影身上時,硬生生忍住了。

“如風,不向我介紹你帶來的這位姑娘嗎?”

穆如風身子一僵,連忙道“師姐,她是個快要死的人,是我為你尋的身體。”

柳萋萋咬著牙讓自己不要丟臉,勉強揚著笑對上那女子看來的視線。

卻沒有收到預料中的惡意,而是輕柔溫和的善意。

“如風,我的命數已定,強求不得。”

話音一落,無人再開口。

雲展上前一步,手中的劍就出了鞘,“師姐,我不信命數。”

說著就朝柳萋萋而去。

他速度極快,就在劍落在柳萋萋身上時,承影動手了。

下一刻,兩人便在漫天飛雪中纏鬥起來。

柳萋萋被劍風掃到了地上,半天起不來身子。

目光始終看著穆如風。

見他溫柔的將女子護在身後,替她披上了輕裘,好似生怕他們誤傷了她。

“師姐,承影師叔已經做過的事,為什麽我不能做。”

溫情看著纏鬥的兩人,“我不希望你們沾上因果,如風,你與雲展,都是極好的。”

“如風,當日星羅峰主的事,你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穆如風沒有說話。

他記得,他知道。

這一切他本不該摻和,這也不是父兄教他做出來的事。

他是師弟,是本該一心修行的人。

可是那些日子裏,他生了私心。

萬妖王沒有說錯,他不是什麽溫順的弟子,他跟墨衝一樣。

“師姐,我有私心,我想讓你活下來。”

“我對師姐,一見傾心,日久生情,我傾慕師姐,我不是師姐心中溫和有禮的師弟。

師姐,我救了那樣多的人,我不可以有自己的私心嗎?”

他救了那樣多的凡人,現在師姐需要他們,為什麽他們不能也救救她呢。

如果沒有承影,這些話他放在心裏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他也會跟上她的步伐,做她滿意的師弟。

溫情歎了口氣,伸手拈去了他發間的雪,目光溫柔,“如風,你隻是覺得我與旁人不同罷了,這不是傾慕。”

“你當初踏上望凡台的時候,雖然狼狽,卻是個意氣風發,積石如玉的少年郎。

你走到壁月師叔麵前,說你想做她的弟子。”

穆如風麵容有些怔,他以為她不會記得這些。

“如風,你待我的心意,我感激珍重,可你該有大好的前程,遠大的誌向。”

“如果傷害一個女子的性命,就能達到目的,我們與妖魔,又有什麽不同呢?”

雲展到底是不及承影的,還是穆如風上前接住了他。

“師姐!”

他不明白,為什麽師姐永遠都將別人看得比她自己重要。

所有的情意給了承影。

所有的欣賞給了穆如風。

所有的偏心給了他。

連她的性命都送給了天劍派。

“我不怕因果,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修行,師姐,我想你活下來。”

承影又回到了溫情的身邊,想要將他們扔出去,被溫情攔住了。

抬起自己的手,那裏慢慢透明起來。

“雲展,可是我想你拋下過往。”

溫情垂下眼睫,“我也不想身上背負罪孽。”

雲展想到她是梨花妖時,便不肯殺害凡人。

“可是師姐,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這些年,他一味苦修,找遍了九洲大陸,找不到任何可以留住她的方法。

承影看著形容狼狽的雲展,將溫情慢慢攏在懷中。

“你要走了,是不是?”

溫情沒有回答。

是,她的確是要走了。

“承影,為了我們二人心中的道,你會登上登天梯的,對嗎?”

係統提示完成任務的時候,溫情仰頭吻在了他的嘴角。

如同一陣雲霧一般,消散在他懷中。

“承影……”

望著空****的冰棺,承影沒有說什麽,轉身走出了無妄山。

雲展依然看著她方才站著的地方,許久沒有說話。

柳萋萋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穆如風,避開了他伸來的手。

“穆公子,你從來將我當做她的替身,對嗎?”

穆如風看著她相似的容顏,頓了頓,麵上一片冷意。

“你不是。”

他的師姐,沒有人可以替代。

柳萋萋再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就是蠢。

“可是她喜歡的是別人。”

即便她看不懂他們叩拜的是什麽,可是她知道,那個從未睜眼看過自己的白發男子喜歡他的師姐,而他的師姐,也喜歡他。

穆如風沒有與她糾纏這個問題。

“我會找人送你下山。”

柳萋萋不懂,她不明白,為什麽他明明知道,還要喜歡那個女子。

“她死了,你……”

穆如風握住她的手腕,看著她痛得開不了的臉,“你住口。”

雲展聽到他們的動靜,瞥了一眼就離開。

方才熱鬧的無妄山此刻安靜下來。

穆如風知道自己過激了,鬆開她的手,用靈力將她扶起來。

柳萋萋在天劍派留了一個月,這是她唯一的請求。

她走過許多地方,見到了許多人,也看見了他們初時驚喜繼而失望的目光。

甚至聽到了許多難堪的話。

穆如風和雲展,無論是相貌還是能力,都是極出眾的,有不少女修喜歡他們。

她們可以接受穆如風和雲展喜歡溫情師姐,畢竟師姐是無人能及的明月。

可是柳萋萋不行。

於是柳萋萋便從他們的言語中找到了事情的經過。

她一邊自虐般去尋找她的影子,一般痛苦於自己生了與她相似的樣貌。

活人怎麽爭得過死人。

尤其是一個從未得到過的人。

溫情是承影仙君兩世的偏愛,是他剜骨毀了修為也要留住的人,是他用自己性命鋪就光明之路的明月。

是穆如風一見傾心的師姐,是整個天劍派無人能忘的師姐,是大義自戕的師姐。

承影仙君忘不了她,雲展忘不了,墨衝忘不了,他們都忘不了。

穆如風也忘不了。

她隻要還愛著穆如風,這輩子都要活在她的陰影下。

柳萋萋不想這樣。

係統和溫情看著世界的走向,看著女主離開了天劍派,歎了口氣,還是抱住了溫情。

“沒關係,不過是沒了一半的積分而已。”

這是一個虐戀情深的古早虐文。

原本的劇情中,柳萋萋是不會離開天劍派的。

她喜歡穆如風,喜歡到即使他心裏有另一個人,也要留在他身邊。

因為這幅相似的容顏,天劍派不少人對她心存惡意,墨衝就是那個拿著反派劇本的人。

他偏執到生了心魔,不允許有人占據玷汙了師姐的位置。

於是他殺她逃他救。

幾百章的糾纏下,穆如風到底是動心了。

雲展在這個觀望的過程中,酒醉之時將她誤認為師姐,敞開心扉說出了埋藏多年的心事。

於是醒來之後,便想將這個替身留在自己身邊。

有對她心存惡意的人,自然也有因為容顏對她寬容的人。

比如燕理。

這一本替身修仙文便到了**。

溫情沒有過多的聽這些故事。

目光始終放在承影的身上。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了登仙梯的那一刻,心中的壓抑得到了解脫。

即便聽不到他說的話,溫情也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說,溫情,我會一直等你。

“反正最後,女主與穆如風和雲展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溫情這才回過神,笑盈盈的看著手中的兔子,“是個圓滿大結局啊。”

可是她不想要這樣的大結局。

柳萋萋受的苦太多了。

替身是尊嚴上的羞辱,強迫是身體上的折磨,流產是精神上的打擊。

還有放任她被流言蜚語傷害,被墨衝打得遍體鱗傷,被一次一次陷害送進了執法堂。

她拚著一腔愛意,受了那麽多年的苦,才換來男主的回心轉意與嗬護,不值得。

站在溫情的角度,墨衝是為了她,穆如風和雲展也是為了她,那些對女主惡意滿滿的人也是為她抱不平。

可她依舊不想走到這一步。

柳萋萋是個好女孩,穆如風和雲展也是優秀的弟子。

如果不碰在一起的話。

還有那些最後被穆如風懲殺了的人,也不應該走到這一步。

係統發覺了她的變化。

柳萋萋離開後,劇情的發展改變了走向。

天劍派杜絕了殺妻證道這件事,就連天道也好似不再允許這種投機取巧的事發生。

穆如風與雲展終究是踏上了登仙梯。

溫情找過墨衝。

墨衝選擇進了無妄山,一直到秋意逝世,他才走出無妄山,成了執法堂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