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川竹到底是來到了溫情的房間。

彼時溫情正在桌前看書。

見他來,依舊笑盈盈的叫了聲哥哥。

好似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半點爭吵。

“溫溫,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

溫川竹看著溫情,抬腳坐到了她對麵,溫情隻看著他,柔和平靜。

“王弦伶大概是沒有告訴你,我和他是怎麽相熟的。”

縱然都是有些資產的兩家,也曾在商業聚會上見過,但是真正論起來,兩家的業務往來並不多。

溫情手指上的鑽石在燈光下閃耀著光芒。

“溫溫,我從來隻有你一個妹妹。”

其實說起來,溫父和溫母不是什麽負責任的父母。

溫川竹來得意外,他們生下來就直接交給了保姆和老人。

兩個人自己忙完自己的事業,還要過二人世界,分給他的時間少得可憐。

溫川竹早熟,大部分是因為這一點。

老人去世後,兩個人才不得不回來接手,好在家大業大,保姆秘書跟著,溫川竹也算是慢慢長大。

溫情出生後,溫母難得母愛泛濫,陪著她玩到了一歲多,然後繼續投身於事業和二人世界。

溫川竹就承擔起了邊寫作業邊哄溫情的活。

他就這樣牽著溫情,從她蹣跚學步,一直到她跟著他一起去上學。

這也是溫情發現溫川竹對她防備感到難過和失望的原因。

在她心裏,對於溫川竹的親近和信任,遠勝於父母。

溫情身上所流露的溫婉嬌氣並不是因為溫父溫母的教導,而是因為溫川竹的嗬護和寵愛。

也許換做別人,會極羨慕溫家父母的恩愛與家庭氛圍。

可是在溫情的心裏,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甚至對於這種過度依賴彼此極度排外的感情感到抵觸,她和哥哥,就像父母中間插入的外來者。

媽媽隻喜歡看到幹幹淨淨的小公主一樣的溫情,隻有溫川竹卻會牽著爬完狗洞的溫情。

後來大一點了,他們才將這遲來的家庭溫馨補上,這個時候的溫情已經學會了怎麽當一個合格的女兒。

相對於絕大部分的家庭而言,溫情認可自己這個家庭的相處模式,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爸爸媽媽在結婚之前就已經確定了彼此。

婚後他們也始終遵守著彼此的約定,他們給予兄妹絕對的物質條件和絕佳的情緒管理能力,從來不過分苛求她和哥哥達到什麽標準。

他們心中的排序,先是夫妻,然後是事業,最後才是他們兄妹。

溫情從來沒有覺得這是自私的表現,但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也的確讓她不再喜歡任何過度親密的關係。

“所以哥哥隱瞞的事情,和我有關係,對嗎?”

溫川竹就這樣看著她,遲遲沒有開口,他做了許多的準備,可是坐在溫情的麵前的時候,他依舊沒有開口的勇氣。

“是。”

溫情從來沒有哪一刻是這樣茫然。

哪怕她已經做好了和王弦伶結婚讓哥哥放心的準備,她心裏依舊覺得自己是可以把兄妹之情維護好的。

隻要她什麽都不要,隻要哥哥放心。

可是現實比她以為的還要荒謬。

“所以,是我占了她二十多年的身份,我……”

溫情的手有些抖,溫川竹見狀想也不想的就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溫柔堅定,“溫溫,我隻有你一個妹妹。”

房間內一時死寂下來。

溫情的反應大到溫川竹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他不敢和她說自己怎麽逼著哄著於程程舉家搬到晉江。

“溫溫,既然錯了,說明我和她沒有兄妹的緣分。”

溫情腦子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能這樣緊緊握著他的手,企圖從中汲取暖意。

眼看她的眼眶泛紅,一滴一滴的眼淚就這麽淌下來,溫川竹慢慢抱住她,拍著她的背,如同小時候一樣哄著她。

“沒關係,溫溫,我已經給了她很多的補償了,我把所有應該屬於她的東西都給她了,你不欠她了。”

溫川竹這樣說著,可是肩頭卻越發的濕潤。

“溫溫,哥哥會處理好的。”

溫情的理智終於回來了、

她慢慢從溫川竹的懷裏出來,一雙眼已經有些腫了。

“我欠的。”

“哥哥,我欠的。”

她享受了二十多年的溫情的身份,溫川竹的愛,都是偷來的。

就是現在,她也依舊是一個賊,她依舊在占有著溫家的一切。

她搶走了爸爸媽媽的愛,占用了所有屬於另一個女孩兒應該擁有的一切。

溫川竹抿著唇,目光堅定又殘忍,“我不會讓爸媽知道的,你就是溫情,欠她的,我可以還。”

溫情低聲啜泣著,“不是這樣的,你根本就不明白。”

這種負罪感和痛苦,這輩子她都還不了。

她不知道於程程一個人在醫院的時候會想什麽,可是,她知道,這一切,於程程本該不用承擔的。

溫川竹看著慢慢將自己縮在沙發上的人,心中一陣悶痛。

他不該這樣心急,不該心軟將這一切告訴她。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溫情現在心裏的痛苦和難堪。

“我要和爸爸媽媽說清楚。”

溫情幾乎是立刻就要起身,被溫川竹一把拉住了。

如同小時候的每一次爭吵。

可是又格外不同,以前的每一次,溫川竹總會妥協,結果也總是皆大歡喜的。

“溫溫,相信哥哥,明天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喜歡王弦伶,就和他結婚,哥哥不會再攔著你了。”

溫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拽得極緊。

“可是我不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哥哥,我不能,我不能忍受謊言。”

“哪怕一點點。”

溫川竹不再說話,隻是這樣看著她,目光中露出些許痛色。

如果人的一生隻能依靠謊言維持幸福,該是何等的殘忍與荒謬。

王弦伶一回到酒店,老爺子就變了臉色。

“你當初說溫情不是溫家的女兒?”

王弦伶沒有說話。

老爺子哪有不明白的。

今天去溫家,溫家可沒有透出半點風聲,他不是傻子,人家是瞞著還是不知情,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怕隻怕王弦伶這一次鬧得人家家宅不寧。

老爺子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他想到溫情那個懂事可愛的女孩兒,頭一陣一陣的發昏。

“孽緣。”

王弦伶連忙將他扶住了,老爺子卻一把將他推開。

目光冷冽又失望。

“弦伶,你根本不懂感情,你倒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就連溫情這個孩子,你都不懂。”

“你想把她逼到絕境,想要成為她隻能依靠的人,弦伶,你實在不配和她在一起。”

王弦伶握了握拳,眸中冷色漸起。

老爺子卻閉上眼,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能算計到幾時呢?你父母親兩個人,都是絕不辜負彼此辜負大道的人,他們追凶十餘載,滾在紅塵裏掙紮,我從來沒有想過,弦伶,你會是這樣的人。”

他實在對不起念安,也對不起那個沒有見過麵的魏青禾。

他總以為王弦伶淘氣了些,總以為他冷冽驕矜了些,是他一步一步的容忍,以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溫家兩個人,進退有度,溫情本人也知書達理,溫川竹不可能是一個會衝著客人甩臉色的沒有教養的人。

極大可能就是王弦伶這個混賬一早就把這事告訴了他,所以人家才處處提防與不喜,絕口不提這門婚事。

“弦伶,你一定要我死在你麵前,你才能長大嗎?”

王弦伶拿著錄取通知書回來的時候,他把三個人的靈位請到了客廳,陪著坐了一夜。

他滿心想的是妻子要是看到了,該有多高興,念安夫婦知道了,總能瞑目安心的。

以至於忽略了王弦伶人格的偏執與缺陷。

王弦伶聞言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他,眼中有些茫然,這一絲茫然很快被固執替代。

“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所以你的解決方法是什麽呢?騙著溫情?讓她這一輩子都活在謊言裏?還是你要準備做什麽?你是要準備把那個流落在外麵的女孩兒給殺了嗎?”

“她不會知道的。”

就算知道,他也會掃除障礙,世上總有不怕死的人,他恰好有足夠多的錢。

他曾經留不住母親,也找不到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會用盡一切辦法,得到溫情,留住溫情。

他這輩子,隻要她一個,上天待他如此不堪,總該有一樣叫他如願以償的。

老爺子親手養大的他,哪裏看不出來他心裏的想法。

他氣得直抖,卻始終說不出什麽字來。

王弦伶動作極快的從老人身上找出藥,倒了水一口一口喂給他。

語氣卻依舊平穩冷靜。

“祖父,沒有她,我會死。”

溫情已經是他的執念。

他已經求過婚,替她戴上了戒指,就連婚紗也早就叫人做著。

隻要再等等,他就可以和她成為真正的夫妻。

溫情不夠愛他也沒關係。

他會想辦法的。

老爺子已然頭腦氣得發昏了,喝了藥坐在那裏急促的喘著氣。

王弦伶又給醫院打了電話,通知人把老人接到醫院去檢查。

等這一切做完,已經快到天亮了。

他拿出手機,溫情沒有發過任何消息。

王弦伶站在窗前,垂下眼簾,掩住了那一抹偏執。

溫川竹勸住了溫情。

隻是他依舊不放心,第二天就帶著溫情走了。

隻對溫父溫母說自己要帶她去散散心,好好想一想結婚的事。

鬧了這麽一遭,夫妻兩也覺得不該太快了,自然是滿口答應的。

一直到飛機上,溫情始終是安靜的。

溫川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是放下了。

“溫溫,你睡一覺,睡一覺我們就到了。”

溫情看著他,勉強扯了一點笑,說了聲好,然後才躺下。

溫川竹看著安靜睡下的人,將毛蓋在她身上,然後揉了揉眉心。

一直以來他都繃著一根弦,生怕哪一天王弦伶那個瘋子就跟溫情坦白了。

幾乎沒有睡過什麽安穩覺。

現在一切都說開了,他反而鬆快了些。

他坐在溫情旁邊,撐著手閉目養神。

溫情卻悄然睜開了眼睛,看了他許久,才閉上眼睡著了。

除了溫情的包包,兩個人幾乎空手過來,溫川竹半摟著溫情,嚐試著用新事物來緩解她壓抑的情緒。

一直到了街上,忽然跑出兩個人來,直接衝著他們兩個來,一個直接用力把溫川竹往地上推,一個一把搶了溫情手裏的包就跑。

這樣的力度下,溫情幾乎是被包包的力度帶著往地上跌。

要不是溫川竹護著,這會兒腳怕是要傷得不輕。

溫川竹顧不上自己胳膊是的痛意,連忙起身將溫情扶起來,然後把她拉到自己身後,一邊拿手機打電話。

“哥,我腳疼。”

溫情臉色慘白,眼淚疼得直掉,溫川竹顧不上打電話了,彎下腰檢查她的腳。

腳踝處已經腫了。

“我們馬上去醫院。”

溫情因為穿著旗袍,背起來並不方便,溫川竹便一把將她抱起來,快步往公共大街上走。

溫情摟住他的脖子,任由眼淚這麽滾下來也要看著他。

她來到這世間,一直迷茫得很,她在找一樣東西,卻始終不知道,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知道身份後,她痛苦,難堪,又絕望,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爸爸媽媽。

更讓她痛苦的是,她與溫川竹這麽多年的感情也是偷來的。

可是剛剛溫川竹這樣抱著她的時候,她突然就理解了溫川竹’隻有你一個妹妹‘這句話。

無論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她的哥哥是誰。

無論王弦伶隱瞞了什麽,無論沉將晏究竟做了什麽。

她真正信任依賴在意的,隻有溫川竹。

恍惚間,溫情好像聽到有人問她。

溫情,你信不信世上有真情?

溫情抬頭看向上方,卻空無一人。

她一直以來的彷徨不安,終於得到了解答。

她要找的,是情啊。

是她從來不信,卻始終受困其中的,情啊。

那邊正在到處查找溫情蹤跡的王弦伶突然停下動作,腦中尖銳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跌回了沙發,麵色發白。

“溫情……”

溫情被溫川竹小心放到車上,說了地址,這才繼續給警察局打電話,說明了自己被搶的地址和金額。

到了醫院的時候,溫情的臉已經有些發白了,額間盡是汗珠。

一早就等在這裏的護士連忙把溫情扶到輪椅上,“溫先生,我們會盡快處理傷口的,您放心。”

溫川竹這才放心把她交出去。

溫情卻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麵帶笑意,似乎是在安慰他。

“哥哥,我的裙子破了,你去給我買一件好不好?”

溫川竹蹲在她麵前,見她的裙擺果真劃了一條口子,直接劃到了大腿處。

“那你先去讓醫生檢查傷口,我馬上就回來。”

溫情笑著說好,手卻不鬆開。

溫川竹以為她還是疼得厲害,“我叫人送過來也可以。”

溫情卻拒絕了,“他們買的我不放心,還是哥哥去吧。”

溫川竹摸了摸她的頭,說了聲好,然後快速起身離開了。

溫情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中的眷戀與不舍才顯露出來。

她實在是個雙標的人,她不願意讓哥哥隱瞞欺騙她。

可她自己,卻要騙他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