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色的大廳裏,愛麗絲仙境仿佛低語。
客人或是聊天或是喝著咖啡,神情大抵相似,愜意又舒適。
隻有角落裏的女孩兒一直坐在那裏望著窗外,許久沒有動作。
一頭墨發就這樣隨意的披散著,綠色吊帶長裙下,是雪一樣的肌膚,連帶著她眉眼都帶著些許蒼白。
於程程饒是準備了再多,真正的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無論她承不承認,溫情永遠都有讓她仰望的資本。
她還是走向了溫情,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不堪一擊。
“溫小姐。”
溫情這才將視線落在眼前女孩兒的身上。
“於小姐,你好。”
於程程扯著笑,走到了她對麵坐下。
溫情也禮貌的衝她笑一笑。
溫情看出於程程的不自在和敵意,垂下眼睫輕聲開口道“我來找你,沒有惡意,我是想請你回去,回到溫家去。”
於程程來的時候,想了很多。
她所有的設想裏,溫情都是占在上風的。
比如溫川竹,比如沉將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溫情看向她,將手裏的身份證推了過去。
“我知道,你才是溫情。”
於程程隻能這樣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她想過很多次,見到溫情的時候她會說什麽話,恨極了的時候,她也想過要把她最驕傲的東西拿走。
可是真的見了麵,聽見溫情這樣柔聲和她說請她回去的時候,於程程卻沒有了之前的勇氣。
溫情真是叫人嫉妒,她很不想心軟,可是她見到過溫情是個什麽樣子,明豔貴氣、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
“我很抱歉,是我搶走了你的人生。”
“讓你平白替我受了很多年的苦,對不起,程程。”
於程程忽然能夠理解溫川竹和沉將晏了。
沒有誰能指著溫情的鼻子罵她,叫她真的受到羞辱和難堪。
“溫情,我的確怪過你。”
可是在你道歉的時候,我覺得沒那麽討厭你了。
溫情隻是看著她,眼中蘊著淚。
於程程別開頭,沒有再看她。
不爭饅頭總要爭口氣的。
“我知道事情的時候,真的很討厭你。”
“你已經擁有了很多東西了,優越的家境,漂亮的學曆,健康的家人。
可溫川竹找我的時候,他心裏把我當做了要搶你東西的人,憑什麽?”
憑什麽她白白占了二十多年的身份,這個家就是她的了。
溫情沒有說話,隻有指尖微微發著顫。
於程程發覺了,默默吐出一口氣。
“我喜歡一個人,溫情。”
“可是這個人,為了你,把我騙得團團轉。”
於程程從來沒有哪一刻那樣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又有什麽關係呢,普通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的尊嚴。
她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所以她會嫉妒惱恨抱怨。
可她讀了十幾年的書,她有自己的三觀。
“溫情,你會明白嗎?
在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我心裏想到的,隻有一個,我有錢了,我有很多很多錢了。”
而這些錢,可以把爸爸救回來。
可以維護她和於淼淼的兄妹情分。
“可是溫川竹卻不是叫我回去,他叫我開條件,拿這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作為我不回溫家的條件。”
她和溫川竹沒有感情,一點都沒有。
她所在意嫉妒的,是溫川竹明明是她的哥哥,現在卻拿著錢來刻薄她,羞辱她。
好像在說,你看,你於程程是這樣長大的,回去了也不會變成公主,不如拿了錢,就這樣過下去。
“明明我們才是兄妹,不是嗎?”
溫情抬起頭看向她,隻看到於程程認真的雙眸。
“溫情,如果是你,你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想吧。”
溫情就是她所能想象到的公主的樣子,她如果聽到溫川竹這樣說,一定會立馬將溫川竹請出去,然後客客氣氣的和他說不需要。
即便是沒有溫家的照顧,於程程也知道溫情會是一個比她優秀漂亮的女孩兒。
“對不起。”
溫情隻以為她想要的,就隻是想看到她難堪。
可於程程不是這樣想。
“溫情,我很認真的想要聽你的回答,你會我一樣嫉妒嗎?”
溫情沉默許久,等到桌上的咖啡涼透了,才開口。
“會,我也會嫉妒你。”
於程程心中壓抑的石頭被搬走了。
“我就那麽稀裏糊塗的離開了公司,放棄了我咬著牙堅持下來的工作,溫情,我總想著,世間的事大多不是圓滿的。
溫川竹也許說的是對的,既然錯了,不如就這麽錯下去。”
“我一邊拿著錢,一邊覺得煎熬,所有的事情都像山一樣,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被溫川竹三言兩語就唬住了。
一邊又這樣清醒的知道,我害怕,恐懼,我接受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的,說著樣樣不如你的日子。
我被自己逼著選了一個看起來大家稱心如意的選擇。”
“溫情,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
就連於淼淼這個和她最親近的人,都沒有辦法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情。
於程程驕傲要強,她不敢承認自己怯弱自卑,卻又沒有辦法完全要強的拒絕溫川竹的錢。
哪怕這個錢她拿著天經地義。
“所以沉將晏出現在我的世界裏的時候,我真的是太開心了。”
“他什麽都明白,溫情,隻有他明白我。”
溫情聽到沉將晏的名字時,心中的疑惑終於得到了回答。
於程程一直在留意她,見她眼中露出驚訝和茫然的神色,就知道,沉將晏根本就沒有說起過她。
即使是現在,於程程依舊覺得心痛的好似空了一塊。
“我不知道,我替他向你道歉,程程,我……”
於程程打斷她,神色頹靡,卻又帶著釋然。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至少,別替他向我道歉。”
溫情便不再開口了。
“溫情,他沒有哄騙我的感情,是我,是我自己將所有的情緒都托付給了他。”
沉將晏的確是一個懷著目的接近她的人。
可是去晉江的這段時間,她幾乎把兩個人相處的日子回想了個遍。
她很想報複沉將晏,告訴溫情,他是一個哄騙女人感情手段卑劣的無恥之徒,讓他這輩子都不能如願和溫情在一起。
但是她卻不得不承認,沉將晏從來沒有說過任何曖昧的話。
隻有在她提到自己的猶豫和想法的時候,他才會主動回答。
隻是她那時被上頭的自我的情緒影響,誤以為他是和自己一樣的。
所有堆積在一起的事情將她推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麵。
“溫情,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不能原諒你。”
“就像我不會回到那個家裏一樣。”
於程程看到過的小說裏,所有的真假千金該是對立的,她們合該有永遠無法了斷的矛盾。
可是溫情不是這樣的,她滿懷愧疚的向自己道歉,將身份推到了她的麵前。
於程程忽然想到了沉將晏說的話,他說,他擔心的從來不是溫情會為身份傷心難過,她太驕傲了。
現在,她真切的看到了屬於溫情的驕傲。
“我崩潰的時候,也想過讓你跟我一樣痛苦,溫情,我想過的。
所以你不用覺得愧疚,我對你有過無限惡意的時候,也不會原諒你替代了我的人生。
可是,我也不想回去。
我有生病的爸爸,他對我很好,我也有你沒有吃過的糖,也坐過你沒有騎過的大馬,我也曾經是他們的小公主。
我不能撇下他回去,也不能告訴他,他一直愛著的小公主是替別人受苦。”
於程程一直不痛快,她總是覺得自己有遺憾的。
她以為是遺憾自己沒有嚐過優越的家境,沒有奢靡的生活,才如同喉頭哽了一根刺。
現在她明白了。
她需要一個道歉。
她看了許多的小說,小說裏假千金無辜不知情隻會爭奪地位用盡手段,她不記得自己讀過的書,不記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人,不記得要向對方道歉。
真千金貪婪沒教養從來裝傻賣慘可憐柔弱,她不記得自己獨立的人格,不記得養育過自己的父母,將一腔怨恨都撒在了對方身上。
她從來沒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需求。
她需要溫情的道歉,需要溫川竹的道歉,需要沉將晏的道歉。
那些崩潰的日子裏,她無時無刻拿自己和溫情對比,她一邊想著想要和溫情一樣被堅定的選擇,一邊又想和她一樣驕傲強大。
正是這些對比,才讓她一時忘記了自己。
她沒有考慮過自己,盲目的追著溫情的影子,想著超越她。
為了沉將晏,她將自己低到了塵埃裏,她把溫情當做了無形的敵人,不記得她曾經如何的驕傲,如何的要強。
“溫情,我以為被選擇的我是可憐的,是被拋棄的。
可是我現在才明白,被包裹在謊言裏的人最可憐。”
沉將晏現在固然可以為了她去接近另一個女孩,可是等到他們在一起了,沉將晏想要拋棄她的時候,所有現在的熱烈都將成為尖刀。
於程程認真的看著她,“溫情,如果一開始你知道,你還會跟我換回來嗎?”
溫情沒有猶豫,“會。”
有了這個答案,於程程心中所有的怨氣都消了。
溫情曾經出差的時候見過於程程一麵,於程程青春活潑,帶著一股子勁兒,就像開在山野中的野草,那是一種茂盛的要強的美。
現在的於程程就像一棵長在懸崖邊上的幽蘭。
於程程由衷的伸手握住溫情的手。
然後把身份證塞到了她手裏。
“溫情,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我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哥哥,有自己的爸爸。”
溫情低頭看著手裏的身份證,於程程又道“溫情,回去見你哥哥吧,他一定很擔心你。”
“如果你見到沉將晏,請你告訴他,喜歡一個人沒有什麽可恥的,我追著他不放,從來沒有想過糾纏他,我隻是想稱我自己的心,隨自己的願,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要見見他的滿分卷,僅此而已。
但是他到底是騙了我,他該真誠的親自向我道歉。”
於程程將東西塞到她手裏,戴上了墨鏡,快步的離開了。
出了門,於程程才回了溫川竹的消息。
上麵全是溫川竹發給她的短信。
“她很快就會回去。”
然後將短信盡數刪除,身影消失在了轉角處。
於程程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輕鬆過。
還好,還好她冷靜了,她沒有叫心裏的怨恨和嫉妒蒙了眼。
於程程走了,溫情坐在那裏許久沒有動,看著手裏的身份證出神。
梅清慢慢走到她麵前,輕輕將一件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溫溫,我們走吧。”
溫情抬起頭看向他,梅清眉間還有些擔憂,看見她含淚的雙眸,心軟的一塌糊塗。
“沒關係,你不是想開畫展嗎?我們去美國,去瑞士,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溫情卻無聲的落淚。
“我騙了哥哥。”
她騙溫川竹,說她不去找於程程,可她轉頭就聯係了梅清,下了飛機叫梅清的人等在醫院裏。
她不想讓於程程這個親妹妹怨恨溫川竹,不想這麽錯下去,叫爸爸媽媽永遠活在謊言裏。
他們要是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在外麵受苦,心裏該多麽痛苦難受。
梅清替她擦著眼淚,沒有再開口。
等他們回到家裏,王弦伶已經等在了門口。
修長的身影站在薔薇樹下,仿佛世間的事都和他無關。
梅清下意識的把溫情往身後拉。
王弦伶複雜的視線卻越過他,落在了溫情身上。
“溫溫,我帶你回家。”
隻說了這一句,梅清就炸了毛。
“你這種陰險小人離溫情遠一點。”
“你以為我還不知道你的貓膩嗎?你一邊哄著沉將晏去把於程程支開,一邊把事情告訴溫川竹,讓他給你和溫情接觸的機會。”
“王弦伶,感情算計到這一步,有什麽意義?”
王弦伶沒有開口,隻是看著溫情。
溫情臉上沒有半分驚訝。
兩個人沒有開口,梅清便不再開口,生怕刺激到溫情,叫她難過。
一直到梅清想要再把溫情帶走的時候,王弦伶開了口。
“溫情,你現在相信感情嗎?”
“我算計著所有人,隻是想離你近一點,隻是想要你看到我。”
“溫情,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所以,你現在相信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