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溫情想要知道他到底怎麽了的時候,許憫開始帶著她歇在了江長慕那邊的院子裏。

白日裏,非要她念書給江長慕聽,夜裏也要聊天到半夜,非得等到江長慕熬不住了,才肯帶著她離開,即使在一起,也不睡在一塊。

這下不止是溫情發覺了許憫身上的違和,連江長慕也發現了。

許憫要帶著她去看江長慕的時候,溫情沒有應聲,而是看著他,「許憫,你在做什麽?」.c

看著她這樣受傷質問的神情,許憫移開了視線,袖中的拳頭握得死緊,「不過是說說話而已。」

溫情走到他麵前,非要迎上他的視線,「許憫,你最近到底是怎麽了?」

「我是你的妻子,有什麽事情,我想你告訴我,如果你已經厭倦我了,可以直接想跟我說,我可以離開,永遠不會來見你。」

這是她當初對他說的話,現在就像刀尖一樣,每說一個字,就在他心上劃一刀。

溫情得不到他的回應,鬆開拉他的手,「我明白了。」

說著就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放在一旁的桌上,轉身要走。

許憫卻是忍不住,追上去將她抱在了懷裏,聲音有些啞「我沒有。」

溫情背著身子,眼睛有些紅,「那你是要做什麽呢?是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將我送給他嗎?」

「許憫,你說過的,你永遠不會辜負我。」

她知道終究會有這樣一天,但不知道會來的這麽快。

許憫從背後抱著她,靠在她的脖間,依稀能聞到她身上的清甜的香氣,他將那塊玉佩悄悄塞到她手心,「對不起。」

溫情正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就鬆開了,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抱歉,我對他,心中有愧。」

許憫這樣說著,心中好似破了一個洞,疼得他喘不過氣。

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妖精,他很想和她做長久的夫妻。

可她是天界的神仙,他不能攔著她,困著她,讓她在這紅塵俗世做一個日夜擔心被發現的妖精。

他能夠與她做一時的夫妻,足夠了。

溫情試圖從他臉上找出破綻,許憫卻將早已經寫好的和離書遞給了她,「對不起。」

看著那封和離書,溫情沉默了許久,到底是接過去了,她知道,自己應該灑脫一些,至少應該對得起自己的臉麵,體體麵麵的從這裏出去,再也不要相見。

可是眼淚還是忍不住,她很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對她動情,心中對她有沒有半分的情意,是不是從不記得自己許下過的承諾,是不是不記得說過要同自己做一世的夫妻,是不是不記得,會永遠待她好。

許憫想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伸手的一刹那就回過神,側過身,將手負在身後。

「送你的東西,就當是你們二人的新婚賀禮。」

許憫知道,她不會收,心中根本不在意,可就是想斷掉她心中的念想,早早的和命定的情緣在一起,盡早回歸天界,依舊當她的神仙。

溫情沒有說話,將身上所有的衣裙釵環卸了個幹淨,換上了當初的衣服,那封和離書也被放在了一邊,「許憫,你不用寫和離書,以後,我不會打擾你的。」

大抵,這就是她的命吧。

司命明明白白告訴她,即使下了界,也不過是白白丟掉她的性命,應憫這樣的人,根本不會為情所累,數十萬年裏,折損的司法仙君,何其之多,早就不差應憫了。

溫情來到了那個梅園,見到了正在樹下喝酒的梅花精。

見她來,梅花精半點不意外,甚至將手中的酒遞給她,「你要是後悔,我也可以把他那雙眼睛拿回來。」

.

溫情坐在樹下,沒有飲酒,隻是搖搖頭,「不,我希望他好。」

梅花精笑了笑,半撐著身子倚在樹上看遠處的風景。

「他會好的。」

像他們這樣的人,怎麽會不好呢。

無情無欲,鐵麵無私,眼中見不得半點情。

又怎麽會看得上她們這樣廉價的,毫無作用的情愛呢。

溫情見她這樣肯定的語氣,放下心來,「那就好。」

梅花精這才看了她一眼,「你心中不怨嗎?」

即便受到了欺騙與謊言,即便被他拋棄,即便要同她一樣,神魂盡滅,心中也一絲怨懟也沒有嗎?

溫情將酒遞給她,目光堅定,「我不後悔。」

她不甘心做一棵陪在他身邊的花草,也不想再回到那蒼茫無歲月的天界,實在是太冷清了。

梅花精倒是沒有反駁她。

反而同她聊起了天。

「我在人間上萬年了,聽了許多有趣的故事,講一個給你聽聽吧。」

「昔有商末孤竹君有兩位王子,名曰伯夷、叔齊,後周武王伐紂,二人諫阻,然後商滅,伯夷、叔齊二人恥食周粟,采薇而食,最終餓死於首陽山。」

「我當時看不上這些人,覺得他們可真笨。」

說著,梅花精便吃吃笑了幾聲,卻是笑出淚來。

「後來,我才知道,我也是伯夷、叔齊,為了心中所向,自絕生路。」

溫情沒有說話,自顧看著山下的風景。

是啊,人人都笑他們蠢笨,不過是吃幾口周的糧食而已,隻要吃了,就能活下去。

溫情知道,梅花精不是笑他們蠢笨,是笑她自己,笑她自己,情字當頭,死生置之度外,焉知世事變遷,豈是她一個人就能堅持下去的。

「你從天界而來,一定知道他的,他現在一定過得很好吧。」

必定是,親手斬斷了情思,重新當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司法仙君。

溫情抬頭看她,看見了她眼中的掙紮,看見了她手中動作的緊張。

「臨淵仙君,天界司法仙君臨淵,他過得好嗎?」

梅花精借著酒意,將這個纏著她千百年的名字說出了口。

許久得不到回答,梅花精以為她不想說,便索性躺下了,「你放心,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妖精,別說九重天界,便是出這個園子都難,我不過……是想問問他好不好,到底是我拚了一身修為換回來的,問問也是應該的。」

溫情聽著她裝作淡然的語氣,仿佛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臨淵仙君,是天界第二十九位司法仙君,早已經魂飛魄散了。」

梅花精本以為自己會聽到了很多答案,說他如何的鐵麵無私,說他如今修為如何的讓人望而卻步,說他現在又做了什麽事。

卻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答案。

愣了許久,梅花精才坐起身子,扯了幾分笑意,「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們天界規矩……」

溫情看著她,「臨淵仙君在十萬年前,就已經魂飛魄散了,現在,已經是第三十位司法仙君了。」

梅花精腦中一片空白,幾乎以為自己如今身處夢中,不然,她怎麽會聽到這樣可笑的話。

溫情看向她手中的酒壇,「臨淵仙君十萬年前,輪回渡劫,本也該是成功的,可到了最後一步,飛升之時,修為大退,勉力回到了天界,不過幾天,就魂飛魄散了,聽說,他耗盡了一身的修為,闖入了凡界,找一個花精神魂,最終隕落了。」

梅花精手中的酒壇再也拿不住,從樹上掉下來,砸在地上,酒水瓷片砸了個稀

.

爛。

「你騙我,一定是他要你來騙我的,是不是?他就是不想我纏著他。」

他說過那些剜心一般的話,他的神情,即便是幾萬年,都叫她曆曆在目,一字一句,半分都不敢忘懷。

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隕落。

「他明明已經渡劫成功,是我拚著一身修為助他,他怎麽能這樣騙我!」

她應該恨他的,應該耿耿於懷的,可是她做不到。

所以每日都告訴自己,他是何等的薄情寡義,何等的不留情麵,才叫她熬過這幾萬年的時光。

「正是因為您的成功,所以我才能下來。」

即便司命仙君多麽沒有把握,她也願意為這樣的希望而高興。

「臨淵仙君當初下凡尋找的,應該是姐姐的神魂吧。」

凡間數十載,叫他心中滋生了情,所以到了最後一刻,本應該將凡世之事鎖入困情塔中的臨淵仙君,卻沒有渡劫成功,反而私自下凡,用自己的神魂作為代價,找到她的一縷魂魄。

梅花精看向這個將她困住上萬年的園子,好似一切都想通了一般,低頭笑了笑,眼淚卻是一滴一滴的落下。

「原來他沒有忘記我,他從未負我。」

她隻以為自己僥幸,在這凡界中留下了一縷神魂,以為是天道見她可憐,留了她一條命,匍匐在人世間。

原來,是他用自己的性命,將她的神魂搶了回來。

卻隻能將她安排在這裏。

原來她每日酒醉後所夢見的,並不是假象,他真的將所有過往,都留在了這裏,留在這裏陪著她。

「我實在是愛喝酒,你知道為什麽嗎?」

溫情知道,這是梅花精與她第一次見麵時說的話,那時梅花精已經很醉了。

抱著酒壇在林中起舞,目之所及,全是溫柔。

「因為我喝醉了,才能看見他。」

看見那些朝夕相處的過往。

她在天界被一隻調皮的金烏啄到了他的書案上,她記得,他當時正在看書,瞥見她,隨手將金烏趕走了,將她插在了一隻花瓶中,卻發現這是她的元神所在,皺著眉頭不知如何處理,到底是把她放在一個玉匣中。

看見他總是皺著眉頭執行公務,看見他將那些犯了戒律的神仙關起來,看見他每每回來,身上總是帶著寒氣,所以每次見他,她就會瑟瑟發抖,玉匣被她帶得四處鑽,卻被他一手抓了回來,給了她充裕的修為助她化形。

梅花精本以為自己會忘記的,可是再講起來的時候,卻都記得,他喝的茶,舞的劍,看的書,連帶著他對自己說過的話,指導自己修行的樣子,她都記得。

溫情沒有說話,看著她淩亂的腳步和一邊笑一邊落淚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