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憂心忡忡的白慕雅,林逐汐若無其事地守著櫃台繼續自己的收錢工作。想到白慕雅提到得罪和鳴的可怕後果,林逐汐無聲歎氣。
別的事都能讓,但心上人的歸屬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就算對方很可怕,也得硬著頭皮上。
既然如此,還有啥好說的?那些害怕擔心什麽的,也可以省了。麵對情敵時若先露怯,她還怎麽爭?
她算了下自己現有的錢,足夠她用上兩三年,等她回樺月城,她就將這座小酒館送給福伯和阿敏。
耐著性子等到晚上,林逐汐將小酒館裏的事托付給福伯,轉身回房洗掉偽裝,換回女子裝束,對鏡仔細描好妝容,看著鏡子裏神采飛揚的自己,林逐汐滿意微笑,轉身出門。
她估摸著朔月平時的行事風格,認為平安客棧裏不會有外人,很可能隻有他一個客人。
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沒錯,進了平安客棧的大門,她明顯感覺到四周的氣氛外鬆內緊。朔月的喜靜,不是簡單的性格喜好,更是警衛森嚴的防備心,他所過之處,隻怕沒人可以窺探。這樣的防備和警惕,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子弟會有的,家族怎麽著也是位高權重。
她猜測著朔月的來曆,心不在焉地往後院而去,遠遠看到那身熟悉的白衣,她在長廊盡頭停住腳步。
未曾點燈,小院裏數株桃花樹,粉色花朵夜裏綻放,星光下別有種暗隱的嬌豔。林逐汐不由暗暗可惜自己來得晚,否則就可以見到白日的桃花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想必會更是美妙好看,那幽幽清清的香氣如此新鮮,再上等的沉水香都是比不過的。
白衣男子立於一株桃花樹下,指尖挑起一枝粉嫩桃花,像在仔細研究哪枝桃花最好看。
他轉過頭,玉似的一張臉,深黑的眉微微上挑,烏亮的發在夜色中跳躍著淡淡的星光。看到她,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剛聽到說有人來找我,就想大概是你了,怎麽?有事?”
“來找你喝酒,順便有些事想問問你。”林逐汐拎高手中的酒壇衝他晃了晃,態度坦然。
朔月沉默,也不好出口趕人,見她難得換回女裝,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上著水藍色斜襟交領窄袖上襦,纏枝玉蘭紋丁香紫半臂,下配月白色高腰細褶月華裙,滿頭烏發挽成百合髻,用一對如意紋碧玉長簪固定住,垂飾湖藍絲帶。點漆般的明眸靈動如春,顯出十分的明媚鮮活來,渾身都似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語重心長地提醒她:“你這個樣子獨自出門,不大安全。”
林逐汐看他一眼,鄭重點頭,讚同道:“所以我剛才一路過來都是走燈火通明人多熱鬧的主街。”哪怕要繞遠路,她也堅持選擇這條路。
朔月頓時不好再說什麽了,心裏對她的做法還算滿意,起碼還知道防備,還不算傻。
“上去坐會兒。”林逐汐指了指屋頂,期待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朔月抬頭看了看屋頂,再看看她,認為夜風還不算冷,就算在外頭吹一兩個時辰也不會生病,點頭,“你等等。”
他很快拎來一袋吃食和兩隻酒杯,帶著她縱身躍上屋頂,腳步穩穩當當。
屋瓦一陣響動,林逐汐拎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踩著瓦片找了個自認合適的地方坐下,身邊朔月已輕輕鬆鬆地坐下來。選的位置很合適——既可以一伸手抓到她,又不會靠她太近。
林逐汐將酒壇擺在兩人之間,偏頭看他漠然的側臉,知道這人就這德行,指望他主動開口說話是不可能的。她倒了兩杯酒遞給他一杯,自自然然地問:“你最近見過我四哥?”
“你怎麽確定的?”朔月看著酒杯裏映出的眼眸,眼神悠遠。
“你們都在江南,我四哥肯定會來找你的。”林逐汐對自己在林逐濤心目中的地位還是很有信心的,她確認自己也很了解他的性格。
“那你還敢到處跑?”朔月摸著下巴回想自己的過去,雖然他也有過叛逆期,但也沒像她這樣做過這麽危險的事,都沒人接應她還孤注一擲,就沒想過後果嗎?她可不是那種傻人。
“為什麽不?他又不會把我怎麽樣。”林逐汐不以為意。
朔月嘴角微抽,“你這是有恃無恐?”
“你才知道?”林逐汐理所當然。
朔月認為自己對樺月城閨秀的印象有必要更換,對她的臉皮厚度又有新認識。他懶得和她計較這個問題,直接閉口不言,看著客棧外的街景出神。
夜色清明,街道上來往的少年少女們的歡聲笑語清晰地傳入耳畔,店鋪屋簷下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宛若一線明珠垂天而來閃爍到眼底。滿耳都是帶幾分長調的吳儂軟語,一聲聲一句句溫軟帶笑,就像泛舟江上時新摘的菱角被一口咬開般鮮亮,平白無故就帶了些暖糯的甜香。
林逐汐陪他怔怔地看著,以為他會說上幾句羨慕什麽的,街上的熱鬧歡笑更襯托出這裏的冷清幽黯,這孤寂的人,看著別人的熱鬧,難道心裏就沒有半分觸動?誰知道朔月望了半晌,忽然仰頭飲盡杯中酒道:“挺不錯的夜景,你不去逛兩圈,呆在這裏吹冷風,不覺得虧嗎?”
林逐汐怔了怔,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麽就扯到自己身上,但聽他這意思擺明逐客,她扁了扁嘴,紋絲不動地坐著,身姿穩定如磐石。“坐這裏看不就行了嗎?或者你帶我去?”真要讓她獨自去逛街她肯定不幹,逛街這種事,有人陪著一起玩才叫樂趣。一個人最多買些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從哪來回哪去了。
“不想去。”果然朔月毫不猶豫拒絕。
林逐汐從袋子裏翻出一包鹵雞爪撕開袋口,先遞給朔月示意他拿一隻,被拒後也不堅持,撈著雞爪啃得津津有味。屋頂上不斷響起的細微聲音很有節奏,像有一隻正在磨牙的鬆鼠。
朔月的目光終於被吸引過來,看她這樣竟默然片刻,搜腸刮肚地也沒想出該說什麽合適,隻默默地遞給她一隻果子。
林逐汐越發地將雞爪啃得骨頭亂飛。
“慢點吃。”朔月忍無可忍地提醒,“骨頭都吐到我身上了。”
“哦對不住。”林逐汐頭也不抬熟練地道歉,完全的例行公事,根本沒管對方的反應,換個方向繼續啃。她餓了。
“你出來時沒吃飯?”朔月看她這好幾頓沒吃的樣子,翻出一包點心遞給她。
“吃了,可我最近餓得快。”林逐汐眉開眼笑地接過點心,坦然回答,眼中明亮的光彩宛若容納漫天星月之光,鮮活得能將人心照亮。
想起她遠超普通閨秀的食量,朔月啞然失笑,“你一個開酒館的,居然還會吃不飽?”他始終認為她選擇開酒館而不是其他店鋪,就是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
“收工了才吃飯,我每頓都吃得很晚好不好?”林逐汐嘴角微抿,不樂意地道。
“這麽辛苦的日子,我看你卻好像過得很開心。”朔月看她紅光滿麵,臉頰似月光氤氳生輝,氣色比當初在樺月城時隻好不差,飛揚的神采自有一種女子少見的坦然灑脫,連笑容都明亮得讓看見的人想陪她一起笑。
“這是我憑自己的本事賺來的,所有的一切都由得我高興我自己做主,誰也拿不走。而不是靠家族分配,隨時可能失去。兩者根本不能比,我當然開心。”林逐汐眼珠滴溜溜直轉宛若水銀,理所當然道。
朔月看著她歡快的側臉,微笑不語。他發現自己每次見到這個小姑娘,都能看出她在長大。不同於和鳴咄咄逼人鋒芒畢露的驕傲強大,卻自有一種雪中白梅的堅持和岩縫青竹的韌性,即使將她扔到荒郊野外,她也能邊哭邊啃著樹皮,活得很好。
林逐汐偏頭,眼睛亮得驚人,興致勃勃地和他說:“這裏比樺月城自在很多。樺月城錦繡繁華,多爭鬥殺機,遠不如這裏富庶閑適。”她始終覺得江南才是自己的故鄉,對這裏有種執著的偏愛。
朔月靜靜地看著她,她的臉氣韻柔雅,在淡淡的星光之下更覺得細而溫暖,像雪夜裏飄搖的燈光,不耀眼卻溫馨,眼眸裏閃爍的明光幾乎要亮到人心底,讓人覺得四周的風也輕輕,月也靜靜,天地輕快,而心底愉悅。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滿足的笑臉,心底生出幾分溫軟,又有淺淺的寂寥,神情又恢複了淡淡的靜。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一時衝動還是怎的,想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回樺月城,肯不肯走進大羽最重要也最危險的中樞之地,想不想做一個掌控一切的人。以她的心性和潛力,仔細培養後得到的成就不會低於林韻瀾,那不該在深宅大院裏被埋沒,然而聽她說喜歡江南的簡單閑適,他忽然改變主意。
樺月城雖好,權力雖美,但錦繡繁華的背後,到處是陰謀陽謀,傾軋殺機。
擁有人性純善恬淡之美的她,或許不適合。
就讓這朵花在江南的春風裏慢慢綻放,開出更多的嬌豔吧,做一朵清麗淡雅的碧桃已經很好,沒必要讓她長成雍容華貴的牡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