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在水上漂過。艙裏女子每天都有減少,時而也會有新麵孔增加進來,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但出去的就再也沒回來,她們連出去透氣的機會都沒有。
林逐汐不知道她們會有怎樣的遭遇,但猜也知道凶多吉少。
時間變得模糊,很多人開始分不清白天黑夜,人也安安靜靜地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若不湊近去看她們的呼吸,幾乎不知道她們還活著。隻有每當有人送來食物和清水時,她們才會流露出一點活氣。
黑暗和寂靜,對人的心理有巨大的壓迫。五感六蘊在這裏變得無關緊要,自我認識和思考逐漸消失,由此而生的各種各樣的恐懼猜測和胡思亂想,足以將大部分人的心理防線擊潰,時間越長對人的傷害越大越危險。何況她們本來就麵臨生命威脅。
林逐汐靜靜地靠著牆,冷眼旁觀。眼看著同艙的難友們一個個被折騰得沒了精氣神乖乖地任人擺布,她越發確定劫持者是一個人數眾多勢力雄厚的團夥。看他們武力強大,手段狠毒,經驗豐富,計劃周全,行動迅速,絕對是幹慣了這一行的老手中的老手。但又不會是普通的人販子,一般的人販子雖狠,但也不敢沾染人命。他們卻是絲毫不在乎,那種草菅人命的漠然嗜血,完全是亡命之徒。
她想來想去,都覺得他們更像黑幫。不然哪來的這種底氣和殺氣?
她知道有些黑幫會公開半公開地幹這些見不得人的買賣。
但這更麻煩。
人販子隻求財,黑幫一不小心就是求命了。和他們打交道耍心眼,還真得做好不要命的準備。他們殺人時可不會講證據。
行事這麽有恃無恐,想必他們背後牽連的關係不少來頭也不小,她想逃跑完全不可能,哪怕她運氣好僥幸逃走,下場也會比不逃更糟糕。除非她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但顯而易見,這對她而言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覺得換成和鳴還有可能,白慕雅也可以試試,但自己,想都別想。
她不禁開始後悔,早知如此,小時候二叔讓她學武功時,她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並努力學習。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買。
一般人在這種情形下不瘋也會變成木頭人,她卻像沒事人一樣。雖然這種綁架遭遇是第一次,但對於一個十二歲跨越雪山時曾獨自堅持六天七夜找到失散長輩的女孩來說,這點程度的磨難還打不垮她。她因這幅容貌被盯上,但也因這幅容貌得以保命。無論怎樣,她現在還算有底氣,總比當年在雪山要好。
她很無聊,將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曆拿出來回憶一遍,又將所有親朋好友拿出來回憶,但還是覺得時間沒法打發。
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林逐汐皺起眉,下意識看一眼透氣孔,心頭微驚。
時間不對,隔他們上一次開門提人離開或送人進來的時間太短,難道他們的行動時間又變了?
任何變化都意味著危險,她下意識提高警
惕。
艙門忽然被打開,伴隨著一陣酥骨的微香,進來三個女子,領頭的正是警告他們別耍花樣的女的,她將三套絲絹衣衫放在她們麵前,漠然道:“換上衣服,等下會有人來帶你們出去,還是那句話,到了外麵也別想打主意逃跑。”
她說完就走,艙內又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錦衣繡衫對剩下的八個女子來說,無疑代表著某種不祥的命運,越是華麗越是不堪。
沒人有動作,八個人麵麵相覷,明知無用,卻依然不願就此屈服。
林逐汐轉頭看一眼透氣孔,眉頭微蹙,想了想率先換上衣服。
“姐姐……”自從林逐汐擺平大漢,無形中她已成為這群女子的主心骨,此時變化之下,下意識看向她討主意。
“出去吧。”林逐汐暗暗歎氣。看她也沒用,她也是砧板上的肉。
大致整理好儀容,林逐汐深深吸氣,努力平複下心頭的不安,率先出門。
門外等著的女子看見林逐汐的臉,眼前一亮,滿意點頭,伸手便來拉她的手。“跟我走。”
林逐汐厭惡地避開她的手,冷冷道:“我自己會走。”
女子一怔,認真看她一眼,嗤地一笑,不以為意地擺手,“好,你自己走,那就趕緊跟上。”
林逐汐默默地打量四周,發現她們還是在水上,眼前的陌生女子將她們帶上一艘精巧秀美的畫舫,畫舫裏簾幕低垂,完全隔絕外麵的世界,門口也有人守著,和她們一路上的待遇沒多大區別。
這些天休息夠了,眼下林逐汐一點都不困,隻默默聽著水聲,猜測她們目前所在的地點,畫舫行駛的速度很快,完全是在趕路的那種。
林逐汐暗暗奇怪。趕路為什麽要特意換成這艘畫舫?用原來的船隻趕路不是更方便嗎?看這行色匆匆的樣子,像在回避著某種存在一樣,倒是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然而她的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
畫舫一路急行,次日清晨便到了碼頭,那女子進來讓她們戴上麵紗下船。
林逐汐站在碼頭,深深地近乎貪婪地呼吸著空氣,隻覺這裏的氣息似乎都分外迷人。她清楚其實沒什麽區別,隻是她分外渴望自由的味道。她的目光飛快地掠過周圍稀稀拉拉的人群和錯落的街道建築,心頭驚疑不定。
雖然此時時間還早,但已有開門的店鋪和擺攤的小販,已顯得十分熱鬧。但這不是她關注的重點。
如果她的計算沒錯,昨晚上畫舫時是她們被抓的第三個夜晚,她們應該已經走出江南地界北上,但怎麽她看著這地方不大對,好像還在江南?怎麽會走得這麽慢?難道劫持者在繞遠路?不應該吧?
然而還沒等她仔細觀察,一輛馬車就駛到她們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目光一斂,乖乖上車。
馬車門窗緊閉,她們也沒辦法看到外麵的景象,林逐汐隻好凝神靜聽車外的各種聲音,希望從中找到有利的線索。她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獲。隨著
漸亮的天色,街上的人多起來,交談聲此起彼伏。
從口音判斷,林逐汐確認船繞了遠路。她們現在應該是在江南,不是豐州就是白州,對她來說沒區別。
車子七彎八拐駛入城裏巷子沿湖的一處院落,兩岸都種著楊柳,一帶白 粉牆,車子直接停在院內,下車後還沒等她打量四周環境,已有等候多時的中年女子迎接上來。
林逐汐看見她,隻覺頭皮發麻。
眼前的女子看起來已有四十多歲,卻風韻猶存,風神體態自有種勾人的嫵媚,眼波流轉常含雲情雨意,談吐舉止又顯風姿月態,一看就是在歡場打滾多年的人,不是老鴇也差不多了。
知道是一回事,但真正麵對又是另一回事。心理準備做了很久,但真正到了這一刻,林逐汐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鎮定,她想這時候如果還能不動聲色,自己才算見鬼了。
中年女子的目光從她們臉上掠過,對這批人的相貌很滿意,轉頭衝帶她們到來的女子微笑道:“這次倒是帶來一批難得送來好苗子,想必費了不少功夫,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直管放心,到了我這裏的人,每一個都會發揮她們最大的價值,必然不會讓人失望。”
“那就好,不過你要盡快。”那女子對她識趣的態度也很滿意,直截了當道:“老大想要的人你可要快點準備好,他要的很急,你得加快速度了。”
中年女子點頭不語,對跟在身後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會意地上前將一個備好的荷包塞到女子手裏,客客氣氣地送她出門。
“你們跟我來吧。”轉身麵對八個妙齡少女時,中年女子臉上的笑容燦爛不少,也複雜不少,態度也很隨意,帶幾分隱隱約約的輕慢。
都知道這一跟沒好事,有兩個女孩臉上已露出明顯的抗拒之色,倔強地咬緊牙充耳不聞一言不發,腳下也像有釘子將她們釘在原地一樣不肯動彈。
林逐汐眼角餘光瞥到她們的動作,再看到其他女孩的遲疑掙紮,轉頭又見中年女子雙眼微眯,眼神多出幾分淡淡的冷意,心裏咯噔一聲,連忙搶在中年女子發話之前出聲:“不知媽媽怎麽稱呼?我們這兩個姐妹多日疲倦身體不適一時跟不上,還請包涵一二。”她邊說邊伸手去拉那兩人,連連衝她們使眼色。
明知反抗無用,也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加不堪,幹嘛還要自找麻煩?先保護好自己,將來總會有機會的。
眼見林逐汐這般伶俐,中年女子先是微微一怔,驚異地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姓陶,你們叫我陶媽媽就是。你倒是識時務。”
林逐汐微笑不語。
不識時務能怎麽辦?找死嗎?
“罷了,跟上吧。”眼見兩個女孩在林逐汐的勸慰下態度漸漸軟化,中年女子心頭暗暗驚訝,不得不對林逐汐生出幾分計較,麵上當然絲毫不顯,漠然地一招手,當先向左側掩映在藤蘿後的不仔細看就會忽略的月洞門而去。
林逐汐看著那僻靜的位置,眉毛微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