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黑暗環境裏的眼睛,有些受不了這樣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不少人下意識地偏過頭或閉上眼睛。

林逐汐睜開眼睛。

亮光在眼前幕布般拉開,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得刺眼,門鎖的碰撞聲並不大,在眾人期待矚目的環境裏卻清晰得刺耳。想到門外就是海闊天空的自由,她原本平靜的心瞬間緊張起來,砰砰直跳,跳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但她知道,那不是興奮欣喜,而是熊熊燃燒的憤怒。

她緩緩地坐正身子,眸子裏有明銳而清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間不動的清冷決絕。那奪目的鋒芒於這般劣勢下展露在一個女子身上,倒讓打開門的那人怔了怔。

低矮的門匐然大開,門外新鮮潮濕的空氣蜂擁而入,伴隨著刺目的白光,讓所有人一靜。

林逐汐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克製住自己奪門而出的衝動和那不合時宜的熱血。

站在門口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大漢,滿臉絡腮胡,左臉上一道刀疤直到下巴,一身洗不去的凶神惡煞的氣息,身上的酒氣和血氣令人有些犯惡心。

林逐汐看到對方朦朧不清的眼神,心裏就是一緊。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結果還真是她想的那樣。

大漢的目光掠過滿艙女子,最後又回到林逐汐身上,一把抓住她手臂往外拉去,“就是你了,跟老子走。”

“放開我。”

驚呼尖叫聲響成一團,女孩子們擠在一起大聲呼救,整個船艙裏都亂起來。

林逐汐奮力掙脫那隻髒手,隻覺迎麵而來的酒肉濁氣令人作嘔。這時被單獨帶出去她還能有好果子吃?雖然她很想出去觀察情況,但絕不是現在。

“橫豎都是要賣進窯子的,你裝什麽貞潔烈女?”大漢動作粗暴地將她往外拖。

你去死!林逐汐差點脫口而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揮手往對方臉上扇去,啪的一聲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敢打老子!”大漢怒火中燒,猛的將林逐汐推到牆上,雙手抓住她領口用力往外一撕,她的外衣嗤啦一下裂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

“放手。”林逐汐拚命護住衣服,驚得聲音都變得尖細。

喝醉的人遠不如平時理智,大漢借著酒勁獸性大發,強行製住她雙手繼續撕扯她的衣服。

林逐汐咬牙切齒,再也顧不得什麽小心行事,用盡全身力氣惡狠狠一腳踢向大漢襠下。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伴隨著大漢的一聲慘叫分外清晰地響在林逐汐耳畔。大漢跪倒在地冷汗淋漓。林逐汐那一腳完全沒留餘地,就是奔著廢了他的念頭去的,他隻覺關鍵部位鑽心的疼,一時間他恨得幾欲嘔血,隻想將林逐汐除之而後快,可惜傷處太過要命還沒緩過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聽起來像一隻垂死的山羊。

林逐汐知道現在不是

害怕的時候,讓他緩過氣來自己就完了,她連衣服都顧不上整理,迅速摸起地上掉落的木棍照著大漢的後頸狠狠砸下。

可惜她的木棍還沒能砸到大漢身上就在半空中突然斷成兩截。林逐汐腳下失衡,踉蹌往後跌退幾步,驚怒交加地抬起頭看向門口。

艙門口出現一男一女,男的衣著和大漢相同,看看大漢再看看林逐汐,滿臉的興味盎然。女的一身品紅掐牙圓領褙子配緋紅百褶長裙,步態嫋娜,腰肢款擺,未語嘴角先帶笑,眼神似有似無地飄過艙中女子們的臉,尚未開口已帶幾分鮮活媚色。

林逐汐漠然瞥她一眼便移開目光,心想紅衣服果然也要看什麽人穿。雖然她對和鳴沒什麽好感,但不得不承認對方穿紅衣盡顯高人一等的尊貴矜嚴,換到麵前這女人身上就成了媚俗,隔老遠就能看出那種風塵氣息。

她懶得再看他們,他們卻在看她,兩人的目光掠過癱倒在地的大漢落在她身上,眼神都有幾分複雜。

被困在這裏的女子們狀態都不可能好,林逐汐也不例外。甚至在剛才的變故後,她是外形最狼狽的一個,然而即使如此,他們進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依舊是她。無關大漢的現狀,也無關她剛才的反抗,更無關她的容貌,畢竟這樣髒亂差的環境下擔驚受怕地過了一天一夜,再天生麗質的美人也會變得灰頭土臉。

僅是她這個人,僅憑她這份淡然冷靜的氣度和堅韌鎮定的心性。

滿艙的鶯鶯燕燕裏,她的氣質的確是最出眾的,不需要任何外物來證明,她隻要站在那裏就能讓人清楚感覺到她和周圍其他女子的不同。就算成了落地的鳳凰汙水裏的花,她淡淡一眼看過來,依然讓人覺得飄逸從容。哪怕她也害怕,卻不曾被嚇退妥協,有血性,有勇氣,還有智慧有狠勁,她不僅敢反抗,還能做成功。如果他們不來,就憑她剛才那棍子,估計已經將一個武力明顯強於自己的大漢擺平了,不管她用的什麽手段,這就是她的能力。

內在條件出色,容貌氣質等外在條件更出色。想不到這次他們會撈到這樣的好苗子,難怪老大會一眼看中她。

男的嘲笑地看一眼大漢,陰陽怪氣地笑道:“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整治成這樣,你可真有出息。”

女的手裏掂著把短刀,剛才正是這刀劈斷木棍,她意義不明地笑道:“這丫頭是老大點名要重點培養賣個好價錢的,你敢動她,就不怕老大廢了你?”

大漢正心煩意亂,聞言醉步蹣跚地又往林逐汐衝過去,嘴裏還在痛恨大罵,“你少拿老大來糊弄我,以為我是被嚇大的?老子怕過誰?”

女的滿不在乎地一笑。

男的卻沒這麽好的脾氣,看著大漢這幅丟人樣隻覺滿心都是不耐煩,一把將他拖到艙外往甲板上一扔,“灌了幾杯酒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真沒出息。”

女的走到林逐汐麵前,仔細打量她的容顏,林逐汐被她那露骨的目光看得不寒而栗,若非猜到大概,差點就要懷疑她的性取向,隻覺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心裏發涼。

“這張臉應該值不少銀子,難怪老大點名要養好了賣到京城,擱在其他地方的確可惜了。”她嘖嘖稱讚著,眼神卻冷酷。

林逐汐漠然盯著她,麵無表情。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女的也不在乎她的態度,自顧自笑道:“那你多少也該對大戶人家的行事做派明白幾分,你覺得就你現在這幅樣子,就算逃出去,又能有什麽好下場?放聰明點,別想著打什麽不該打的主意。”

林逐汐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直衝腦門,她麵上仍不動聲色,心裏卻已掀起巨浪,因為她知道這女的說的都是事實。

如果她真的被賣到樺月城,不,哪怕是賣到任何一家風月場所。即使她以後逃出生天,麻煩事也不會減少吧!大戶人家最重名聲顏麵,她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淪落風塵,即使將來她回府,這也是一輩子的汙點。一旦傳揚開來,她這輩子也就等於毀了。別說她,就算是右相府都要抬不起頭來。如果府上心狠點,會直接一顆藥送她上路。這樣她不用忍受世人的流言蜚語,右相府也可以不被人看笑話,保全名聲和顏麵。

即使她相信四哥五哥不會嫌棄她會接納她保護她,但其他人呢?如果到了萬不得已,以林欽的性格,是絕不會吝於犧牲她的,而林欽一聲令下,右相府上下誰能違抗?

想到那種糟糕處境,林逐汐隻覺就像大冬天掉進冰窟窿泡了一天一夜一樣身心涼透,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她臉上雖不動聲色,但眼神的變換仍沒能瞞過始終緊盯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神色變化的女的的眼睛,見林逐汐沉默思索著,原本的氣勢開始瓦解,她滿意一笑,冷冷道:“落到我手裏,你們誰也別想逃走,若有一個逃跑的,我就從剩下的人裏殺十個,不信就試試看!”

陰森森的語氣伴隨她狠辣的神情,犀利冷酷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從所有女子臉上掠過,看得她們花容失色,她手裏的短刀,刹那間似乎也變得亮得逼人。

林逐汐暗暗咬牙,不得不按捺下某些想法。哪怕對方隻是嚇唬她們,她也不敢去賭他們的善心。何況跟著朔月呆久了,學到的東西也不少,林逐汐自然能分辨出殺氣,她絲毫不敢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這絕對是殺過人的主,而且還不少。這也不是朔月和鳴那種不願濫殺無辜的,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心裏明白對方這話就是特意說給自己聽的,林逐汐趁機偷偷打量船艙外的情況,發現他們戒備森嚴,幾無絲毫生機。她不得不忍下所有憤恨倔強,換上平靜冷漠的外表。“放心,我們不會逃的。”

“聰明人。”女的滿意了,“隻要你們肯安分,我們也不會虧待你們。老實點,大家都好。”

“沒問題。”林逐汐答得爽快。

“好生呆著吧。”女的環顧四周,伸手點了兩個,冷冷吩咐:“帶走!”

船艙裏又陷入黑暗,耳邊女子的哭聲更猛烈,林逐汐看見地上一灘暗光,仍帶著人的體溫,她終於忍不住扶著牆,幹嘔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