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複,一艘巨大的客船自河麵上劃過,船頭逆水而行,破開原先的平靜。船頗具規模,分為上下兩層,甲板上迎麵而來的風帶著潮濕的濛濛水汽,波浪翻湧,是南方江河獨有的柔潤氣息。
船頭船尾客艙幾個不顯眼的地方,站著幾個勁裝大漢,雙目神光炯然,站姿筆直神情肅穆,戒備森嚴,但若不仔細看,和普通的客船壓根沒什麽區別。
林逐汐在半睡半醒間總感覺身體搖搖晃晃的,她一度以為是錯覺,但意識漸漸回籠,這種搖晃感越發清晰,隱隱約約的還有女孩子幽幽咽咽此起彼伏的低切哭聲,她差點要以為自己做夢了還沒醒來,努力睜開眼睛的刹那,她整個人都呆了呆,一時搞不清楚自己這是身在何方。
眼前昏暗一片,視線模糊不清,耳邊有潺潺的水聲,她卻直覺現在是白天。大腦暈沉沉的,林逐汐神誌模糊,呼吸像被扼在喉嚨裏一樣憋得難受,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記憶有刹那空白,她努力想了想才記起來自己是在去找朔月的路上暈過去了,醒來就在這鬼地方。摸索到身後的牆壁,她掙紮著靠坐而起,確認自己這是在船上。
不用再想,看這情形,她絕對是遇到綁架了。
確認自己目前的處境,林逐汐的心情反而詭異的輕鬆了幾分,耳邊斷斷續續的低聲抽泣更加明顯,她努力分辨半天,才看清左邊有個女子,正抱著另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淚,哀痛欲絕。
“你哭什麽?”話剛出口,她便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那女子抬起頭,眼眶通紅,容色慘淡,已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們不知道喂了什麽藥,我妹妹快死了。”
林逐汐默然,她不懂醫,身上倒是有急救用的藥,但誰知道對不對症?藥這東西也不能亂吃,何況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防身的東西有沒有被搜走。她想站起來,卻覺得手腳酸軟全身乏力。
沒聽過被人暈了醒來還有這症狀的,林逐汐皺起眉,心知肚明八成是被人下了迷藥,她努力靠到女孩身邊,試了試她的頸動脈,對目光灼灼滿臉緊張地盯著自己的女子輕聲道:“她還活著。”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你知道嗎?”大腦發暈,林逐汐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清醒,和顏悅色問。
“不知道。”女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我也是剛醒。”
林逐汐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麽,隻好悻悻地作罷,悄悄觀察四周。
此時她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隱隱約約的也可以看清四周的情況。周圍有不少容貌出眾的妙齡女子,少數仍躺在地上沒醒,醒來的大多坐在牆邊低聲哭泣,鬢斜發亂神情憔悴,哭聲淒淒切切聽的人心裏瘮的慌。
林逐汐見她們長的不說花容月貌,至少也是清秀可愛,心裏便猜到八九分,看這樣子,十有八九是要把她們賣到青樓,不用問都能猜到,這裏的女子大概都是和自己一樣,被人用各種辦法劫持來的。想到自己的被劫地點,她隻能苦笑。
也怪不得別人,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誰叫朔月不喜歡住鬧市區,自己要去見他怎麽都繞不開那條小巷。女孩子去見心上人時都恨不得展示出自己從頭到腳最完美的一麵。換做其他情形自己還會扮醜以確保安全,但去見他時,她是絕對不願意化醜妝的。
能說什麽呢?自認倒黴罷了。
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朔月,他這段時間躲她和躲瘟疫一樣,現在自己再也沒辦法打擾他了,他應該會開心吧。
想到朔月的冷淡,她難免黯然神傷。但很快的,她低落的心情就被目前嚴峻的形勢所驅散。
林逐汐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還是出門那套,謝天謝地,沒人給她換過衣服,那她貼身藏著的匕首應該還在,好歹她還有個防身的東西。銀手鐲、耳環、簪子都還在,裏麵藏的藥和銀針現在不好檢查,但應該沒被搜走,不然自己的“待遇”不會和這些女子一樣。
防身物還在,心裏多少有了幾分底氣,她勉強冷靜下來,靠在角落裏呼吸著潮濕陰冷的空氣,憋悶感有增無減。這麽多人擠在罐子似的密封環境裏,空氣中的味道自然不可能好聞,林逐汐有些作嘔,又吐不出來,腦子裏更亂了,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看到微弱的光線從一個個小小的嬰兒拳頭大的透氣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駁的光影,些許浮塵在光影裏漂浮不定若隱若現。船艙並不寬敞,對麵就是緊鎖的艙門。
有那麽一瞬間,林逐汐忽然覺得她們就是即將被販運到屠宰場的牲口。她連忙甩了甩頭,努力甩開這個荒謬的聯想。她怎麽可能容忍自己落到這樣狼狽的境地?她才不要做認命待宰的小綿羊。
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林逐汐再三思考自己目前的處境,想到的處理辦法依然是順其自然。
她現在在船上,就算逃出這船艙又能怎麽樣?跳水嗎?她恐怕沒那麽好的體力遊上岸。而且這麽多人關在一起,就算是地下艙室,弄出來的動靜也不會小,可是連個查看的人都沒有。這代表的含義實在讓她無法樂觀。如果是有人手眼通天在普通客船上瞞著其他客人暗地關押她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這種可能她自己都覺得渺茫。安全性太低。如果她是主使者,絕不會采用這種風險大變數多的辦法。遠不如專門弄艘船派自己信得過的知情人看守來得安全省事。
這樣一想,她就更不用逃了,逃也逃不出這艘船,被發現了抓回來還會打草驚蛇,增加逃跑難度。
嗯,也或許,她可以不逃下船,先逃出船艙再潛伏在船上,等船靠岸時再找機會溜走?林逐汐思索著這個方案的可行性,發現比逃下船還麻煩。萬一人家有什麽暗號什麽的核查內部人員,自己肯定穿幫。自己對船上的情況一無所知,一旦引人懷疑,一試便露餡。
想來想去都沒有好的脫身之策,林逐汐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閉目養神。不管怎麽樣,先恢複體力總是沒錯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管劫持她們的目的是什麽,都代表她們有利用價值,應該不會弄死弄殘她們,她們的小命還是暫時有保障
的。但如果真到了青樓就不好說了,她必須要在半路上逃出去。老鴇們整治不聽話的女孩子的手段,她哪怕沒聽過也能猜出幾分,聽過的更是不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陷入那種境地,她就覺得心裏發寒。
沒多久倒是有人送來食物,雖不多,味道也很不好,都是簡單的清水幹糧。但林逐汐的心倒是安定下來。
販賣人口什麽的,圖的也是財,折磨她們不會有好處,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傷害她們,若有死傷對方也虧本。
船艙裏的氣味很不好聞,嚴重影響到人的食欲,形勢所迫,林逐汐知道自己也沒有挑剔的資格,但這些年嬌生慣養的脾胃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環境,她每次都吃的不多,隻努力保證不餓肚子。當然,船艙裏的女孩子們估計沒人有食欲。
幹糧和水的味道總不太正,林逐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她總覺得味道怪怪的,她想了想才明白裏頭估計加了料,不外乎迷藥軟骨散之類的東西,藥的分量不多,但剛好讓她們沒有還手之力,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出來。
林逐汐心想若非自己跟著二叔時積累過這方麵的經驗,估計也不會發現。看來下手劫持她們的人經驗豐富,肯定不是第一次幹這種缺德買賣。這麽一想,她更加決定除非有絕對把握逃脫否則絕不反抗。
時間變得分外難熬,林逐汐蜷縮在角落裏守著透氣孔,通過投入船艙的光線變化計算時間,知道自己已經熬過了一天,腦子裏暈沉沉的,她卻沒什麽睡意,這樣陰冷的環境裏,她覺得正常人都很難安睡。她想到自己以後的日子,覺得很茫然。
以後,怎麽辦呢?
朔月她不敢指望,二叔不知身在何方,四哥不在身邊,白慕雅也聯係不上。她即使有心求救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她靠著牆,越想越覺得灰心,即使告誡自己一萬次求人不如求己,依然阻止不住心頭鋪天蓋地而來的擔憂和害怕。這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渺小。她突然無法抑製地想到和鳴。如果是和鳴,如果是她,恐怕對這種情況根本不屑一顧。自己一籌莫展的困境,在她眼裏隻會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足夠強大,無論怎樣的環境都能保護好自己,也難怪他會對她另眼相看。
明知不該,她還是無法抑製自己內心不斷湧起的羨慕和酸澀,這讓她感到自己很可笑,這都什麽時候了?她居然還在想著這些兒女情長爭風吃醋?她什麽時候這麽沒出息了?
她在心裏狠狠地鄙視著自己,酸澀感卻有增無減,迷迷茫茫的她閉上眼睛,耳邊卻總有細微的聲音響起,幽幽冷冷的如一曲悲歌,她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但懶得睜開眼睛,隻默默地等待著。
半睡半醒間,她忽然聽到了門鎖開動的聲音。
林逐汐以為是幻覺,閉著眼睛沒動。
但其他人不會以為是幻覺,女子們的驚喜的低呼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原本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精神抖擻地盯著門,等待著門外的天地。
一線耀眼的白光在黑暗中浮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