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末梢,陽光努力揮灑著餘熱,樹上的蟬更是肆意高唱日夜不絕,悶熱的氣息透過水晶珠簾向室內湧來,靜悄悄的房間裏氣氛更加的悶。
林逐汐卻完全沒感覺。
她坐在窗下看著手裏的玉雕出神,心裏亂糟糟的,林逐濤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
如果她抗命,林氏全族都難逃一死。
母親是安國公府的女兒,嚴格意義上她和他是仇人。
如果他真的在意她,怎麽會到現在都沒采取行動沒來找她?
前兩條她都可以說服自己不要理,但最後一條準之又準地擊中她的死穴。
她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他,但林逐濤不遺餘力地轟炸勸說還是讓她心底升起一絲焦躁和恐慌。
他為什麽始終不露麵?難道他真的不管她了?
森嚴堂皇的府邸,她抬頭望去隻覺鋪天蓋地的惡意和黑暗層層湧來,她孤零零地處在這裏根本找不到半分希望。
林欽森然冷漠得沒有半分感情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她不勝寒涼地抱緊雙臂。
“林逐汐,你就是死了,我也會讓人把你的屍體抬上花轎。”
她把臉埋在臂彎裏,覺得天地間隻有這片小小的區域是安全的。擊敗她的不是他人的惡意逼迫,而是她內心的淒惶軟弱。
她知道很多事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為自己的愛情而讓林氏全族都去死,就算她憎恨右相府也沒想過讓他們去死,何況親族中還有那麽多無辜人。她也不能不考慮華夫人,她對華夫人還是有幾分真感情的。
不得不說林逐濤把她看得很透很準,幾句話說得簡單卻又恰好戳中她的軟肋,而最打擊她的,便是他的態度。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在她為他們的未來拚盡全力掙紮反抗時,他卻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這讓她無比心涼的事實才是壓倒她這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逐濤無孔不入的勸說舉例,日複一日的等待,越來越渺茫的希望,越發的令她灰心喪氣。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麽,時間的流逝迅速帶走她的希望,她不知道自己的等待和堅持是否還有意義,但無論如何,哪怕她最後不得不妥協,她總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結果,而不是揣著滿懷疑問走完自己的人生。
她必須要見到蕭景暄,親口向他問明原因。
但現在的問題是,她要怎麽找他?雖然他們同在樺月城,但她不覺得自己能瞞著右相府的人見到他,不然她早私奔了。
身邊能用的人手太少,麵對困境,她全無反抗之力。
“連枝,你能幫我往七王府帶口信嗎?”她猶豫再三,悄悄召來連枝問。
連枝怔住,朔月公子就是七殿下的事實她和成雙消化好幾天才接受,再想到前夜引蠱的事……
四少爺下達禁言令不許她們向小姐透露半分,但她們半分都不認為現在是小姐找對方的好機會。七殿下現在性命垂危,能保持清醒就不錯了,就算有時間,以他現在的健康狀況也不適合和小姐見麵。
可問題是,不
能告訴她實情,又有四少爺不遺餘力的挑唆抹黑,小姐會怎麽想?
眼見連枝遲遲不答,林逐汐失望地垂下眼瞼,但也沒有勉強。
“小姐別擔心,七殿下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連枝不敢違背林逐濤的意思,但也不忍心看她這樣失魂落魄,隻好努力安慰。
“後天就是蕭崇烈正式登基的日子。”林逐汐神情苦澀如吞黃連,“我怎麽可能不心慌?”
連枝沉默。
林逐汐黯然地看著窗外,天色漸暗,夜幕逐漸降臨,時間的流逝在她眼裏變得那麽可怕,令她恐慌得寢食難安。
連枝暗暗歎氣,想起如今七王府裏的大概情況,她不由悄悄祈禱上蒼保佑七殿下平安無事,讓小姐得償所願。
蕭景暄的情況當然很不好。
即使早對蠱毒的情況有所預料,但真正發作時他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這東西的威力,若非他自身條件和麾下勢力都遠超一般人,想盡辦法硬生生遏製住蝕心蠱的威力,他現在已經一命嗚呼了。哪怕吊住小命,他也躺倒在床形同廢人。
這時候的他,虛弱得一個三歲嬰兒都能一刀捅死。
這段時間,王府上下為保護他們的主子操碎了心,差點沒急得集體一夜白頭。
溫粹繃著臉地看著剛從昏睡中醒來,麵色白得跟吊死鬼似的蕭景暄,從見他遍體鱗傷回來時就沒好過的心情,終於糟糕到了極致,若非對方身體受不住,他真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
搞什麽鬼名堂?他還真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把自己搞成這幅慘樣我也算服了你。”溫粹恨陰沉著一張臉瞪著他,刻薄道:“你要找死就幹脆點,真的死了算了,別還不肯咽氣害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蕭景暄淺淺一笑,笑容裏仍有掩不住的虛弱,卻幹淨皎然,像夜色裏綻出一朵純白的曇花,散發著溫潤清雅的香,讓人的身心都似被提亮。
“若你說這些狠話時不那麽關心我,會更有說服力。”他聲音輕弱得好似風中輕煙,卻聽得出顯而易見的愉悅。
“誰關心你?”溫粹冷冷瞥他一眼道:“就沒見過你這麽蠢的,明知道是套還往裏鑽。”
“人生在世,誰還沒有犯蠢的時候?”蕭景暄坦然自若。
溫粹看著他清明迥徹的眸子,幾乎被無力感壓垮。“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就算不提這個,他們對林逐汐下手也有試探她在你心中地位的意思。現在,他們完全可以確定了。何況她一個弱女子,若非和你有所牽連,根本沒人會注意她,她的死活對局勢也沒什麽影響。你撒手不理,她也未必會有事。”
蕭景暄沉默。
“你現在的情況比她糟糕得多,不也照樣活著?又不是沒有辦法可想。”溫粹連聲歎氣。
蕭景暄直接閉上眼睛。
溫粹不說話了。他知道的,蕭景暄也一定知道,知道卻依然這麽做,是為什麽?
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他隻是扼腕歎息,為自己無懈可擊的主人,從此終於被敵方抓住一個致命弱點而歎息。
上位者的爭鬥激烈殘酷,稍有不慎就會被人趁虛而入給予致命一擊。一直以來,這個他唯一承認的主人能獨掌大權威懾四方,最重要的就在於他強大渾然無懈可擊的內心。
但如今他有了牽絆和在意,再無法保持過去的強大巋然。
多情者甚少可以登臨絕頂。因為在乎的多了,顧慮也就多了,會有太多的把柄可以讓敵人掌控。
若要淩駕於他人之上,不說要冷血絕情六親不認,最起碼也不能讓人抓住弱點,不然通向的隻有失敗和死亡。
溫粹看著氣息微弱如遊絲卻神態平靜如玉雕的蕭景暄,想到右相府堅持抗爭的林逐汐,忽然感到陣陣寒冷,不斷下沉的心每一寸都載滿擔憂,卻不敢再說什麽。
蕭景暄的目光掠過指間的青金石戒指,緩緩投向窗外隱約可見的皇宮一角。
他的目標還沒抵達,一路上卻已遺落和糾纏太多。染血的衣袍可以清洗,無用的東西可以丟棄,但那些複雜難明的愛和心情,該如何整理?
“我現在這樣子……你想個辦法給她遞個口信,至少先安安她的心。”哪怕還有一絲轉機,他也不想放棄。先穩住她,其他的他會想辦法解決。
溫粹麵無表情地點頭。
實在不想再聽到那個禍水的有關的任何事,他搶先道:“宮中新傳來消息,蕭崇烈最近大發雷霆,下狠手處置了大批宮人。”
“嗯?”蕭景暄轉過頭,有些意外。
“殺了?”
“殺了。”溫粹正色點頭,“很多很多。各宮老人幾乎沒有活口,尤其是原先伺候過太上皇的,除了跟著他到上陽宮的那有限的幾個外,無論資曆年齡,沒一個活命的。那些還活著的也都換了地方,換的新地方還普遍遠離原先任職地點。幾乎將宮廷上下所有宮女太監都換了個遍。”
蕭景暄默然,這其中肯定有貓膩,但他一時半會兒的卻想不出原因。
跟隨蕭湛的都沒能活?難道是蕭湛做了什麽?可不是他看不起蕭崇烈,而是以蕭湛的心機手段,正常情況下他就算想在宮中做什麽,目前蕭崇烈也不可能發現。
尤其蕭崇烈現在地位不穩,應該收買人心懷柔待人才對。哪怕宮裏的主子們大多都不把宮人的命當命看,但他這麽近乎滅絕地殺總覺得不對勁。
給人的感覺倒像是滅口……
“他忙著登基,事情本來就多。殺了這麽多宮人,誰給他幹活?”蕭景暄想他肯定很快就會重新選宮女換太監。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時機。
誠然大批量的殺戮和更換,可以讓他最快速度最大限度地脫離蕭湛的影響力並掌握宮廷,但這樣大張旗鼓的行動也會無可避免地給他人提供良好的機會安插勢力。
蕭崇烈又不傻,不會想不到這點。那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不得不這麽做?
“查查看宮中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另外,叫我們的人看好杜婉馨。”
這枚棋子他布置多年卻一直沒用過,也許最近就要派上用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