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林逐汐死死地抓住窗欞穩住身體,隻覺全身的力氣都在這瞬間被抽空了。
她呆呆地癱坐在地,如奉上祭壇羽毛盡褪的垂死大鳥,明黃朱紅的禮服頹然鋪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像一朵凋零的牡丹花。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麵,指根因用力過度血色盡褪隱隱泛青,一如她蒼白如雪的麵容。
“小姐……”神情焦急的成雙匆匆忙忙奔進來,看著神情呆滯的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守在外麵,兩人的對話也聽得七七八八,無法想象小姐居然拒絕公子帶她離開的決定。
“小姐,你為什麽……”成雙忍無可忍地問,她這個旁觀的都覺得小姐責怪公子來的太晚沒道理。
林逐汐將臉埋入雙手,聲音悶而輕,含糊而涼。“沒用的,太晚了。”
成雙神情糾結,欲言又止地瞪著她。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林逐汐苦笑,“可蕭崇烈……過了明路,想反悔談何容易?除非他拿出足夠的交換條件。”
想也知道,蕭崇烈會借此機會逼他放棄手中的勢力退出朝堂,退出以後呢?他的願望和責任怎麽辦?他又憑什麽自保?她已經成為他的軟肋,又無法自保,想不拖累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和他分開。
何況她還有隱隱的擔心,上陽宮裏的蕭湛隻是被軟禁,人依舊好好活著。蕭湛想對付她易如反掌。若真因為她鬧出兄弟奪妻的皇家醜聞,蕭湛肯定不會放過她。她相信他會護著她,但她不能讓他為她受盡千夫所指。
還有隱於暗處的南疆人,他們的可怕她已領教過,她一點也不希望將來他糊裏糊塗地死在她手上。
“我真的……太弱了。”她喉嚨裏擠出破碎的音節,連眼淚都被這讓她心灰意冷的事實凍成冰。
擊倒她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尚未長成參天大樹的小樹苗,遇到足夠摧毀她的暴風雨,即使根係再穩也沒用。絕對的實力壓製下,一切都是枉然。
成雙茫然瞪大眼,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她更擔心他們倆的處境。想起剛才她的指控,成雙忍無可忍道:“小姐,他不是來晚,而是他……”她咬了咬牙,再也顧不得什麽林逐濤的命令,管他呢,反正她現在隻有林逐汐這一個主子,“四少爺騙了你。你那日與他吵架昏迷,是因為中了蠱毒。”
“你說什麽?”林逐汐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如被驚雷劈中。“怎麽會?”
她懷疑過林逐濤,卻沒想到他會做到這種地步。
“小姐,這都是真的。”既然已經說了開頭她也不在乎說完,將她回京後右相府裏發生過的所有事告訴她,成雙都為蕭景暄叫屈,“您進宮前,公子也曾派人給您送信,但被四少爺攔了。公子他真的……這樣的福氣不是……”
“所以我如今折了福分。”林逐汐笑意苦澀心涼如雪,像三九天被扔進冰窟窿裏般泡得透心涼,連骨頭都透出雪山萬年不化的寒氣。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林逐濤。打著“為她好”的旗號罔顧她的意願逼她嫁給不愛的人毀掉她的一生,他還能大義凜然義正詞嚴地為自己的行為叫好。
多麽喪心病狂又心寒齒冷,卻隻因一句“為你好”,她連恨他都無力。
她有多可笑,就有多可悲。
當初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殘酷。
曾經珍惜的過往和情分此刻變得那麽諷刺,她所擁有的一切無聲焚毀成灰燼,隻有那淡淡的青煙證明曾存在過。
她心頭悲涼陡生,像看見繁華流散江山傾覆,曾經的安寧和輝煌隻餘虛無。
就算這一生再沒有相守的機會,但有這樣珍貴美好的記憶,她也不枉此生了吧。生命如此珍貴,這世上有幾個人願意以命換命?尤其他那樣的身份和使命,肯為她做到這步,她還有什麽好怨的?
漫長的餘生中還有這最後的星火不滅,也足夠支撐她走下去了。
她欣慰於自己不會連累他,卻深深遺憾於這般扼腕的擦肩而過。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也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世間諸事,就是這樣公平到殘忍。
但她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也不能再害怕。從今往後,她將失去他無微不至的庇護,剩下的路隻能靠她自己走。
這樣的殘忍隻是一個開始,以後她要麵臨的路還會更殘忍,而他要走的路更比她艱難千萬倍,她不振作不學著堅強,將來怎麽辦?
成雙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可是小姐,芷蜜說公子他的臉色不對,你剛才……”
“你說什麽!”林逐汐失聲驚問,像被萬道驚雷劈中,臉色瞬間雪白。
腦海裏轟隆直響,整個世界也似變成空白。她呆呆地瞪大眼,額頭已在無聲無息間被冷汗浸透。
難道,他不顧一切趕來,蠱毒還沒解?
寂寂風過呼嘯若哭,月光冰涼如雪,如他此刻的心情,照在身上他卻隻覺得熱,如他因憤怒而沸騰的血,那般劇烈地流竄著,隨時都要衝破血管的束縛衝出來,肌膚泛起不正常的紅,經脈似在跟著變形,他感受著仿佛撕裂肌膚的痛,眼神雪亮。
蕭景暄抬袖掩麵低低咳嗽,他很努力地忍住咳嗽降低聲音,但很顯然都是徒勞,胸臆震動,嗓子一甜,一抹血痕無聲無息點染在唇角,他趕緊掏出布帕來擦掉。
一團淤紅的血色在雪白的布帕上無聲洇開,他怔怔地看著那團血色,有些茫然。
他有多久沒受過傷?
幼年時他養尊處優,有母親嚴厲卻無微不至的照顧。少年時,他深諳人心和生存法則,在逆境裏也將自己保護得很好。他半生完美尊貴,出入護衛三千從者如雲,宛若美玉生暈,從不會被鮮血塵埃所染,卻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內,接連重傷。
這樣的狼狽和落魄,是從前的他做夢都想不到的,但真落到這步田地,他也沒什麽煩躁頹廢,心頭隻有淡淡的無奈和涼。
多年來他不懂風月相思,對愛情敬而遠之,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寂寥或缺失,流水般平平靜靜地度過。但
他從未想過,在她剛開始接觸這片天地時,就要被迫遠離。
尚未開始,已然結束。
這樣諷刺又無奈的結果,換做誰都會心有不甘無法接受。
唇角微熱,他擦掉湧出的血,皺眉看著血跡斑斑的布帕,煩躁地扔掉帕子,攔在到達未央宮的必經之路上,腦子裏暈沉沉的疼,他勉力維持著清醒,看著漸漸走近的蕭崇烈,眼底光芒變幻如針,透出淡淡的陰森。
殺意在心口翻湧不休,他掩在袖中的右手中指拇指緊扣,那是“月滿滄海”的起手式,十成的力,他有把握可以直接殺了他。
一眼看到神情淡漠的蕭景暄,蕭崇烈目光一亮,似陽光破開烏雲照亮心底陰暗一角,讓他隻想痛快大笑。
雖預料到對方會上鉤,但他並無完全把握,眼下預想成真,他緊繃的心弦放鬆之餘,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種“你也有今天”之類的感覺。
“月色甚好,七皇弟也出來賞月?”
他像散步遇到熟人一樣平靜地招呼,完全不管眼下是多麽詭異的氣氛和對方的出現是多麽的突兀。
蕭景暄瞥他一眼,目光犀利如針,漠然神情底微帶厭惡。
現在殺了他,有幾分把握穩住局勢?或者廢了他,給他留點什麽紀念合適?
想看見對方失態的神情卻沒能如願,蕭崇烈有些失望,蕭景暄深黑幽暗的目光讓他直覺的有點不安,下意識退了兩步,退完又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憤怒且莫名其妙。
他已經是勝利者,為什麽還要怕他!
然而內心總不願承認,麵對這種似曾相識的漠視一切的睥睨,即使他已掌握住最高權力,依然無法不感到壓抑和心虛,甚至有種近乎本能的不安,他不明白這種不安從何而來,但還是下意識選擇謹慎行事。
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很安全,他瞅著蕭景暄冰冷的側臉線條,眼神帶著惡意,更帶著興奮,皮笑肉不笑道:“良辰美景,本應有佳人相伴,可惜七皇弟似乎沒這福氣,你開府至今,府中卻無女主人操持,實在不妥。不如改日朕為你選幾位名門千金,也好給七王府添些人氣?”
蕭景暄默然盯著他,目光平靜若一泊滄海之水,倒映出蕭崇烈得意倨傲的臉。他眼眸微眯,眼神星火般輕輕一跳,瞳仁似在刹那間泛起幽幽的光。
四周的溫度下降,風吹過的聲音也變得靜悄悄的,蟲鳥鳴叫聲似在瞬間遠去。
蕭崇烈忽覺脊背一涼,不安地退後一步,抬頭卻看到蕭景暄站在原地冷冷看著自己,眼神譏諷,他胸口一堵,對自己接二連三的失態有些懊惱和煩躁,心裏漸漸聚起怒氣,但想到尚未達到的目的還是忍了忍,故作遺憾道:“朕原本還想賜七皇弟佳人解憂,想不到你這般不解風情,那也隻好做罷了。”
佳人?
蕭景暄嘴角微抿,抿出點細細的紋,弧度陰森,腦中暈眩感越來越重,他懶得再浪費時間等對方主動提出,索性自己來。
目光投向天際明月,他直奔主題,淡淡道:“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