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寢殿裏紅彤彤的一片看得人頭暈眼花,林逐汐呆坐在布置華麗的婚床邊,迷蒙的神誌逐漸清醒。

即使記不清到底發生過什麽,但從目前所處的環境她也能猜出大概來。最後的清醒記憶定格在禮部尚書看她的眼神,後麵發生的事……林逐汐壓根不願回想。

時間很短暫,隻從她接下金寶到向蕭崇烈行禮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二十個呼吸。但這短短的時間,已足夠讓她毛骨悚然。

因為她很清楚,在那段時間裏,估計對方讓她自盡,她也會乖乖照辦的。

如果這樣的方法用來對付敵人……隻一想,她就頭皮發麻。

這種無聲無息就能控製人神誌的方法,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碰上。但這次親身經曆了一回,她隻覺是噩夢。

即使這次是她沒防備,但她完全沒把握能保證自己全身心戒備下不受對方的控製影響。

哪怕控製人的時間很短暫,有時候也足夠改變局勢。比如,高手過招。一瞬間的疏忽,有時候丟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命。

最讓她冷汗涔涔的是,如果當時,蕭景暄在她身邊,控製住她的“禮部尚書”讓自己殺了他,她會不會照做?

答案是,會。

她心驚膽戰,連逃跑的念頭都不敢再冒頭。禮成後她很快清醒,但當時蕭崇烈已站在她身邊,整個下午的活動流程裏他基本一直跟在,她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而且她毫不懷疑,隻要她敢跑,他就敢殺了她。

何況現在守衛森嚴,她更沒有逃跑的機會。

好不容易發現這麽點希望,卻被人棋高一著地戳破,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南疆的奇特傳說,她聽過不少。這種有違常理的事倒是很符合傳說。但問題是,南疆人為什麽要促成她和蕭崇烈的婚姻?怎麽會是“禮部尚書”?是禮部尚書本來就是?還是某個南疆人假扮成他?

以後,她又該怎麽辦?

她不想帶著未解的謎團留在這裏,她需要一個答案。

心情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她心煩意亂,攆走所有宮人,隻留下成雙和連枝在身邊伺候。

天色已完全變黑,宮燈淡紅的光芒落在長廊上,宛若一片展開的紅綢徐徐鋪到腳下。眼眸般閃爍不定的滿天繁星中安靜懸掛著一輪下弦月,星月光芒清幽,隻是給人的感覺有些冷。

涼風透窗而入,帶著清淡的花香撲麵而來,卷起窗前的紗簾,也卷動林逐汐的衣袍,她站在窗邊,茫然地看著落在掌心的月光,煩躁地閉上眼睛。

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聲音很輕,帶著教養良好的收斂,步速很快但很穩,每次響起的間隔幾乎相同,沒有絲毫淩亂,有種決斷利落掌控一切的感覺。

走路能走得這麽有氣質有控製力的人很少,林逐汐眉梢抽了抽,心跳瞬間如鼓,手心冰涼潮濕一片,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無法像想象中那麽鎮定。

腳步聲停在身後。

即使她不看,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凝注在她身上,被人視線鎖定的感覺格外明顯,後背上幾乎要被燒出一個洞來,他灼灼的目光似燃燒的星辰,明亮到無法忽視,卻又帶著刺骨的冷意,似燃燒的雪,凝冰的火,平靜的外表下蘊藏著可怕的力量。

林逐汐沒有回頭,她低垂的眼簾裏看見一雙雪白的長靴,忽然覺得

不對。

肩膀一緊,她被人強行扳回身,眼前光影一暗,冰冷的唇已經迅速落了下來。

林逐汐的眼睛霍然瞪得圓潤若珍珠。

熟悉的人,熟悉的吻,熟悉的感覺,熟悉的氣息。

淡淡的清苦氣息在唇齒間蔓延,他柔潤的雙唇仍帶夜的寒冷,激得她全身微微發顫,隨即又覺得有熱力逼上來,灼灼如火,像隔著厚厚的堅冰,看見底下深紅的火焰。溫軟的感覺直透心底,連心都顫了顫,輾轉的力道沉沉地壓下來,他也失卻了往日的溫柔優雅,帶著幾分急躁和激烈地向她深深索取,帶著憤懣和憂慮的力度,那樣迅速而又猛烈地占滿她的世界,將他的記憶和氣息覆蓋在她唇齒和內心的每個角落,好讓她永久地記住他。

那樣無聲卻激烈的唇齒邂逅,每一次都如電光相擊,她無措地抓緊他的衣角,軟軟地倒在他懷裏,瑟瑟如落花,急促的喘息聲被堵在彼此緊貼的唇齒間,她朦朧的眼睛裏泛起淡淡的水光,細流般無聲劃過臉頰落在唇角,被他輕輕吻去,滾燙鹹苦的滋味在唇齒間交融,她閉上眼睛,軟如春水般沉溺其中。

四野靜寂,花開如雪,夜風撥動簷下風鈴,叮鈴聲宛若一支支流麗的歌謠,窗外柳絲搖曳飄落錦帶般浮沉不定的月光,在茵茵碧草間波浪般起伏,照亮相擁的身影。她靜靜靠在他懷裏,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折翼的長空之鶴,透出幾許蒼涼。

感受裏格外漫長,似眼見滄海桑田;現實裏卻格外短促,不過刹那星火。

一吻短暫卻漫長。

他輕輕放開她,一路遊移的吻停留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溫軟一觸便分開,宛若蜻蜓點水。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

兩人的呼吸緊密相連,絲絲縷縷糾纏如線,林逐汐急促的喘息聲飄散在寂靜的宮殿裏,妝容精致的臉泛起酒醉般的紅,嬌豔如天邊霞彩。

龍鳳喜燭靜靜燃燒,細微的劈啪聲裏蕭景暄抱緊她清瘦的身體,緩緩平複下呼吸,抬手為她擦幹頰上的淚,神情冷靜若冰雕。

“跟我走。”他抓緊她的手,毫不猶豫地直奔主題,語聲裏透出刀兵的冷意,切金斷玉般決絕。

林逐汐全身一顫,一個“好”字幾乎脫口而出,卻被她死死咬唇鎖在喉嚨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拒絕,卻感到下意識的恐慌,好像會遇到非常可怕的事。那種奇特的迷茫感重新泛上心頭,受人所控的感覺是那麽可怕,她脊背一陣發涼,獨處荒島四麵無路的無助感湧上心頭,她忽然覺得那麽悲哀。

從未如此刻這般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她根本不敢去想象那樣可怕的後果,更無法承受可能會有的森然未來。

隻是短短的刹那,卻摧毀她脆弱的驕傲,她已喪失站在他身邊的勇氣和銳氣,更不想成為他的軟肋和拖累。

答案在嘴邊打轉無數次,卻被無形力量束縛,她始終不敢說出口,慌亂而徒勞地躲避著他的目光,無力地閉上眼睛。

見她沉默不語,他眉毛微蹙,夜色涼如她的手指,一點點順著掌心侵入他心底,心像被密密麻麻的冰針紮中,他扣住她手指的力道加重少許,神情鄭重,嚴肅承諾:“你別擔心,蕭崇烈那邊我自有辦法解決,你相信我,我會保你平安無事,林家也不會因此獲罪。”

林逐汐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起那段短暫卻快樂的相守

,心底似有滔滔長河翻湧不休,翻湧的河水裏帶起血色,陰影般橫亙在她前進的道路上。

林逐濤的話回**在她心頭,一時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猜疑、害怕、患得患失……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變得無關緊要。他肯在此時來找她,肯對她說這些話,她那些怨氣也可以散了。

他還是在意她的,不是嗎?

可為什麽她還是這麽難過?

“不用擔心無法收場,我既然來,自然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蕭景暄神情平靜語氣更平靜,黑亮的眼睛裏閃耀著堅定的光,“萬事有我,你別怕。”

林逐汐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哭泣,濃烈的酸楚裏她隻覺悲哀徹骨,太多的顧慮堆積在心頭幾乎將她壓垮,擊倒她的不是他也不是現實,而是她自己的懦弱和恐懼。

“你為什麽沒有早點來?”

為什麽,他在她被現實狠狠擊垮的時候才出現再給她希望?他可知道,現在的她已經負擔不起他給的希望。

夜色深深的涼意終究泛上心頭,他抓住她手指的手被夜風凍得冰涼,心頭所有的熱源似也被這清冷的風卷了去,隻留一片荒蕪。

他怔怔地看著她,腦海裏各種念頭如電光飛逝,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無法言答。

哪怕他有千般理由萬種苦衷,他沒保護好她都是事實。既是事實,那他也沒什麽好解釋。

言語至此變得那麽蒼白,一絲裂痕在內心撕開,他的神情變得苦澀,幾乎無法麵對她清亮的眼睛。

“這次是我的錯。”他艱澀地開口,力圖保持聲音的清靜平穩,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輕聲道:“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你信我一次,就當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聲音漸低,語調柔和到近乎低聲下氣的哀求。換在從前打死他都不會說這種話,但如今他願意放下曾經固守的驕傲和尊嚴去挽回。

他在意顏麵,但他更需要擔當,他不希望自己將來因未盡全力而後悔。

林逐汐震驚地瞪著他,無法想象他會示弱至此。驕傲如他,這樣低到塵埃地懇求一個人,她覺得這世上沒人可以拒絕他,她從沒想過自己能拒絕這樣的他。

她轉過頭,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喉嚨似在瞬間哽住無法發聲。

他們之間的距離深遠如雲泥之別。那是如今的她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眼下局勢一觸即發,他沒有時間來等她成長。

舍棄她,他才能做回那個強大到無懈可擊的七殿下,完成他的使命,守住他蕭家的天下。

她不怕陪他同生共死,卻害怕自己會將他害死。

她已經無法承受他的情意,所以,他們這樣的結束便很好。

“放手吧,已經太晚了。”她閉上眼睛不敢看他神情,聲音極輕。

抓住她右手的手垂落,她忽然感受到江山落雪的森涼,仿佛一個人一生的熱度也因此消失,冰冷徹骨的手,凍得她全身都是一顫。

或許冷的不是手,而是心。

他轉身不再看她,她看不見他的臉,隻看到他冷硬如金剛石的側臉線條。

良久,他才淡淡開口,聲音清冷如雪山頂萬年不化的冰雪,語氣平穩,漠然如對陌生人,沒半分起伏波動。

“打擾了,林皇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