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似淡金細沙,透過碧紗窗抖落在紫檀木床榻上,大而圓的光斑一閃,刺得少女眼睫一顫,霍然睜眼。

林逐汐掀翻被褥蹦坐起來,神情怔怔,茫然地打量眼前熟悉的紅,腦子裏一團漿糊。

她還活著?

到底發生了什麽?有誰救了她嗎?

聽到動靜的楚白簪掀開帳簾,打量著她的氣色。

林逐汐怔住了。

這不就是去年上巳節夜她在煙雨樓看到的那個神秘人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是她救了自己?可她們非親非故的為什麽?

她猶豫著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楚白簪已先開腔:“你的命很珍貴,請好好珍惜。”

林逐汐愕然抬頭,“什麽意思?”這句話她聽得懂,但她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楚白簪卻沒打算和她解釋,確認她已沒什麽大礙隻需休養幾天就行,她也可以去找蕭景暄索要報酬。

眼見對方扔下自己走得無影無蹤,林逐汐更加摸不著頭腦,但看人家將守衛森嚴的皇宮看成自家的後花園般隨便,她很清楚自己想攔下她刨根問底根本不可能。

至於昨夜的事她並不擔心,反正要丟臉大家一起丟,蕭崇烈的臉可比她的貴重,他就算為自己考慮也會處理妥當的。

低頭瞅了眼自己整潔的衣服,想到剛才的神秘人,她下意識想到蕭景暄,但又覺得無限不可能。他是那樣驕傲自尊的人,被她氣到心灰意冷拂袖而去,又怎麽還會回過頭來照看她?可不是他,會是誰呢?

疑惑裝在心裏,她知道或許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答案,但也不重要了,能活著比什麽都好。

她簡單地收拾心緒爬起身,等著妃嬪們來向她請安。

蕭崇烈可不像蕭景暄潔身自好,也不像蕭承昱因身體原因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府上姬妾不說成群也有七八個,最新的新人也跟了他一年了。對這些女人的品級,蕭崇烈顯得出人意料地痛快。除了那個生有女兒的侍妾晉為妃,其他的大筆一揮都是嬪,大家都沒啥好爭的。

林逐汐今天的主要目標,就是這位目前唯一的妃,封號“謹妃”的皇長女的生母。妃位就如同一道看不見的鴻溝,將這些姬妾與她遠遠地隔開,如無意外,她對這些嬪們根本懶得在意。

卯正,大大小小的妃嬪們都已到了皇後的未央宮。除了謹妃能在外殿有個座位,其他的都隻能在庭院裏跪候。如今雖不算太冷,但已經入秋,走動時還不覺得冷,頂著微涼的秋風跪在穿堂裏,隻將一群已習慣養尊處優的女人們跪成瑟瑟發抖的風中草。

林逐汐也沒心情為難這群女人,要給下馬威多的是機會,但讓人家多跪會兒根本不算啥威,隻讓人不滿。畢竟皇室女子最不缺的就是膽量和演技。

所以她掐著時間,很準時地出現。

免了所有人的禮,她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堆鶯鶯燕燕,的確很鶯很燕,哪怕並非個個都是天姿國色貌美如花,卻也至少得清秀可人,能看得過眼。絕對對得起宮妃這個身份給普通人的聯想。

她知道各個皇子府上的侍妾們來路複雜,有兄弟們送的,皇帝後妃們賞的,下屬孝敬的,當然也會有自己納的,不過第一種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密探,大多活不長。早年蕭崇烈府上的姬妾隊伍還要龐大,經過這些年的刪

繁就簡,眼前碩果僅存的沒一個是傻的。

林逐汐淡淡寒暄幾句走個過場讓她們散了,轉身直入外殿。

她的目光落在外殿端坐的謹妃身上。

第一眼看過去她覺得這個人很安靜,氣質也很平和,她懷裏的小女孩不過兩歲,粉嘟嘟的小臉蛋,烏黑清澈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可愛。

林逐汐看著喜歡,有心想要逗弄一二,但又怕謹妃不放心,隻詢問了小公主的近況,表示出自己的關切和善意,賜下見麵禮。禮物送得中規中矩,都是器物用品,吃食之類容易起疑動手腳的地方全都沒送。

公主的封號早已定下,昌平公主,四平八穩的封號,看不出特別喜愛。

昌平公主在乳母小心翼翼地陪護下上前給林逐汐這位嫡母請安,她開口說話的時間較晚,話說得不太流利,磕磕巴巴地一句“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長樂未央。”分了三次才說完,行禮也行得不怎麽標準,看起來總覺得很別扭。

對於自己沒生小孩子卻突然升級為“母親”,林逐汐表示心情很微妙。她一點都不喜歡給人當後娘,但以她的性格,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因為自己難以言喻的糾結心情而針對小孩子。看娃娃拜得艱難,她直接揮手免了她的禮,讓嬤嬤扶她起來。

她對蕭崇烈沒好感,連帶著對他的骨血也不怎麽親近,走個過場就想讓她們散了,沒想到人家小姑娘一點都不怕生,不錯眼珠地盯著她腕上的墨玉鐲子,眼眸亮閃閃的,試探著伸手就來抓。

林逐汐怔了怔,一時不察讓這孩子抓個正著,不敢大力拉扯怕傷了她這脆弱的小身板,但又不願將鐲子取下來送給她,僵在那裏不知所措。

她隻慶幸自己沒戴那又長又尖能紮死人的指套,不然以這娃娃的細皮嫩肉,萬一碰到肯定倒黴。

謹妃有些心急,生怕女兒不知分寸惹得皇後動怒,遷怒自己事小,懲罰女兒的話她可就沒地哭了,連忙上前扯了扯昌平公主的小胖手,用責備的語氣道:“快點放手。”

昌平公主怯生生地瞅一眼自己的母妃,再看看沉默的林逐汐,水汪汪的小眼神陡然讓林逐汐感到一陣心虛,總有種欺負小孩子的負罪感。她咳了咳,輕輕按住謹妃拉住昌平公主的手,無奈笑道:“沒關係,小孩子好奇心重,也就是隨便看看,由她去吧!隻是這鐲子是本宮長輩所賜,意義非凡,不好給她了。”

謹妃見她沒有生氣的樣子,和顏悅色地逗弄著昌平公主,悄悄鬆口氣,哪敢要她的鐲子,隻連聲賠罪。

林逐汐不置可否地擺手,衝旁打個眼色。

成雙很快捧來一對綠瑩瑩的碧玉鐲送到昌平公主麵前,吸引走她的目光。

林逐汐逐漸放鬆了緊繃的身子。

她沒有和小孩子相處的經驗,很怕小孩子鬧騰。

昌平公主的確是個膽大的,小孩子也不懂大人之間的防備猜疑,感覺林逐汐的態度溫和,大著膽子拽住她的裙擺就往她身上爬。

林逐汐生怕這孩子摔著或將她的裙子拽裂,隻得俯身將她抱起來, 麵團似的小人兒軟軟地倚在她懷裏,柔軟的觸感令她心裏一鬆,任憑她有再複雜的負麵情緒也心軟了,由著小女孩鬧騰。

氣氛正平和時,蕭崇烈忽然走了進來。

林逐汐抬頭看到他,一怔。

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在此時過來。

不僅她沒想到,謹妃也沒想到。

滿殿的人都忙著行禮,氣氛瞬間冷下來。

蕭崇烈的目光掠過林逐汐和依偎在她懷裏抓著她的發絲自得其樂的昌平公主,有些詫異。

他和女兒不親近,女兒也不喜歡靠近他,他原以為這孩子對生母以外的所有人都很怕生,卻沒想到她會對頭一次見麵的林逐汐這麽依賴。

看見蕭崇烈安然無恙,林逐汐表示很詫異。若非一切都是自己親身經曆,她都要懷疑昨晚的事是自己在做夢。

那個紫黑色鬥篷應該不是蕭景暄找來的吧?不然她怎麽會救蕭崇烈?以蕭景暄的立場,他不是該在蕭崇烈要害處補一刀嗎?

她心底湧起淡淡的失落和憂傷,垂眸借著給昌平公主整理衣襟掩去眼底的黯然,再抬頭時眼神裏隻餘一片如水的平靜。

蕭崇烈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烈火般的眼神裏漸漸多出其他意味:悵然、不甘、憤恨、無奈、壓抑……

“看不出來皇後這麽喜歡小孩子。”他語氣很淡,總讓人感覺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小孩子純真,自然都是討人喜歡的。”林逐汐答得更淡,對他的嘲諷充耳不聞。

聽著兩人之間似有深意的對話,感受著非同一般的氣氛,謹妃眼皮一跳,忙不迭地上前告罪,想帶著昌平公主離開。

她的舉動正合林逐汐的意,大人的事不該牽扯到小孩子,更不該讓小孩子看到這種陰暗。

殿內伺候的宮人們都迅速退下,寬闊的大殿裏轉眼隻餘他們兩人。

蕭崇烈意味難明的目光將林逐汐上下打量個遍,開口時語氣森冷:“朕倒是沒想到,皇後身上的好東西不少。”

林逐汐沉默。哪怕她很想反諷回去,但經曆過這人的沒底線,她完全不想重溫噩夢。反正言語無法殺人,忍忍就過去了。

見她突然偃旗息鼓,蕭崇烈意外之餘又感到悵然若失和憤怒。

無視比針鋒相對還讓人難堪。他下意識想給她點教訓,但想起蕭景暄森然的警告,他隻能強忍下怒火,冷冷道:“三日後皇貴妃入宮的事,皇後可要好生準備妥當。畢竟六宮之主不是誰都有能力做的,不是嗎?”

他的意思是她如果能力不足,他不介意將宮權交給杜雲玲嗎?林逐汐麵無表情,“分內之事,自會盡力。”

“那就好。”蕭崇烈點頭,看著她臉上可惡可恨的平靜神情,他充滿惡意地一笑,淡淡道:“太後曾提起特詔你那庶姐入宮,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趁著皇貴妃入宮的機會附帶著辦了吧。”

林逐汐神情靜若止水。“是。”

蕭崇烈以為她和林逐湄會有姐妹情?別開玩笑了,再好的姐妹嫁給同一個男人也會翻臉,何況她們關係還不好。

不過讓林逐湄借杜雲玲的光進宮……他這擺明是想打她的臉也打林家的臉。

但她還真不在乎。

以林逐湄的性格,蕭崇烈這舉動隻會讓她恨上杜雲玲。

“隻是這份位?”誰知道林逐湄在杜婉馨母子心目中是何地位,她不待見他們,但也不想以卵擊石。

“你拿主意就是。”沒看到她變臉,蕭崇烈很失望,冷冷丟下一句轉身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