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樺月城的官道上,一隊人飛馬疾馳潑風般而來,馬蹄聲雄健有力,起落齊整如一聲,當先一人白衣白馬,衣袂飄飄,風采逼人。

城門前等待入城的百姓排成長隊,難為這隊人一看就知道出身顯赫,卻老老實實地排隊等候,並未自矜身份。

等候過程難免無聊,這群人看著不時進城的車馬隊伍,忍不住湊到一起饒有興趣地討論。

“看這車隊建製八成就是來參加選秀的女孩。”

“新帝剛剛登基,事情多的很,居然就要開始選秀。這也太匆忙了點。”

“你擔心什麽?反正又不要咱們忙。”

“也是,再怎麽樣最麻煩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然咱們主子也不會回京。”

“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尚早,等著看吧,說不定更麻煩的還在後麵,鬧到現在,這渾水咱們不想蹚也要蹚了。”

“行了,都少說兩句,到咱們了。走吧。”

討論得興致勃勃的人群立即閉嘴,規規矩矩地進城。

前方深灰色的寬闊長街筆直通向遠方,兩旁店鋪雲集,挑出的各色簾子飄滿整條街。一群人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風塵仆仆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直奔義安侯府。

大開的府門口,義安侯夫婦連同膝下三子一女聽到消息都迎出來,包括府上的義女,康王妃江華悅都親自回府等候這位遠歸的大小姐。

走到正堂前,黑發披散的年輕人看著迎麵而來的少女,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人相貌俊雅,臉色略顯蒼白微透霜色,黑亮的瞳孔清如碧泉幽深如淵,抬眸看過來的眼神溫和,略微對眾人簇擁而來的少女一點頭,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溫潤卻又透出幾分不願與人深交的距離。

“表哥?”尹其蓁目光微亮,三兩步迎上去關切地拉著他的衣袖詢問:“你特意來看我嗎?哎呀這怎麽好意思?看你這樣子身體大好了?恭喜恭喜。”

蕭承昱瞅著她滴溜溜亂轉如水銀的眼眸,對她的小算盤心知肚明,也不點破,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淡然道:“我橫豎在王府裏也沒事,出來走走也無妨。”

尹其蓁微微扁嘴,見他的臉色比記憶中好了很多,也放下大半的心,笑嘻嘻地退回到長輩們身後。

義安侯走上前來,看著外甥平和的笑容,心中欣慰,連連揮手,“都進去說話,你可別輕易吹風,當心身子。”

蕭承昱有些哭笑不得,他現在雖比不得常人健康,但也不是風吹就倒的玻璃花,可看著大舅關切的神情,他也實在不好說什麽,隻好任由他拉著進屋。

一家人久別重逢,興奮喜悅之情自然不言而喻,義安侯夫婦進了門少不得要問起女兒的近況,尹其蓁逐個作答,笑眯眯地安撫著父母兄妹們的情緒。

用完午飯,男人們都跟著義安侯去了書房商談,楊夫人拉著長女,邀請江華悅避到內室裏說話。

“蓁兒,這次召你回來的用意,你應該多少聽到些風聲。”楊夫人握著長女的手,也不再廢話,直奔主題,神情憂慮。

尹其蓁垂下眼瞼掩去臉上的表情,再抬頭時又是滿臉笑容,燦爛得近乎沒心沒肺。“是因為選秀?女兒明白。”

按照大羽後宮的規矩,每三年進行一次大選,從全國各官宦世家選擇品貌俱佳的未婚少女,年齡被限定在十五歲到十八歲,一方麵是為了補充掖庭,另一方麵也是為各王族宗室選擇婚配對象;而除此之外,每年還會有一次小範圍的選秀,這些女子大都出身高貴,很多都是來自宗室,一進宮便能直接獲封,但並沒有人數限製,有的年份甚至一個也不選也是有的。

如今新帝登基地位不穩,選秀成為拉攏他人鞏固勢力的好機會,可以想象這次的選秀會有多熱鬧。

尹其蓁今年十七,正在應選之列。以義安侯府的地位,她雀屏中選的可能性很大。但無論是義安侯府的政治立場還是以他們的愛女之心或是尹其蓁本人的意願,他們都不希望她被選中入宮。

“我總覺得,這次的宮變很奇怪。”尹其蓁眼神若有所思,喃喃自語。

楊夫人連忙捂住她的嘴,低聲勸道:“莫要再提,已經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

尹其蓁拉下她的手,不服氣地嘟起嘴,“母親,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父親掌握著京中近三成兵力,以那誰的能力,想繞過父親的耳目采用武力成功逼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要再說了!”楊夫人急得直拉她的手,看著她倔強的神情,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又不忍心說出口,默然片刻,她深深地歎口氣,無奈道:“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我知道你是鳴不平,但局勢已定,你還想造反不成?可你想過後果沒有?若短短兩個月內,皇宮被反了兩次,會給江山社稷帶來怎樣的後果?”

尹其蓁悻悻地扁嘴,悶悶不樂地揪著桌上的紫薇花花瓣,恨恨道:“七哥他就是太善良了!”

楊夫人頓時詭異地沉默了。

沉默聆聽摸不著頭腦的江華悅聽到這一句話,頓覺萬裏晴空中一道無形驚雷劈中她腦袋,她的眼睛瞬間瞪大。

七哥?這是在說誰?尹其蓁可沒有行七的哥哥,而且聽她們這內容也不像在說府上的人,她怎麽越聽越覺得像是在說……

她想多了吧?尹其蓁怎麽可能和那位扯上關係?

然而現實將她狠狠地打落無底深淵,殘忍地戳破了她的自我安慰。

“就算你想嫁給七殿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楊夫人對女兒的念想心知肚明,並不反對她的追求。哪個女孩子不想要個好夫君?但不是每個女子都有這樣的幸運。

尹其蓁搖頭:“我不覺得在姑姑之後,他們還會讓尹家女子入宮。”

江華悅無奈地偏過頭,心說我也不覺得你能入主七王府的後院。她終究不忍心好端端的女孩子將來遭受慘無人道的打擊,好心地委婉提醒道:“這個……

總要經過七殿下本人的同意吧?”

楊夫人還沒開口,尹其蓁已雙手握拳,語氣堅定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相信自己總能打動他的。”

江華悅糾結地瞅著她,想勸阻又覺得是無用功,她半分都不覺得鐵石心腸如蕭景暄,會是輕易金石為開的人,但這理由肯定無法說服尹其蓁,眼瞅著小姑娘想去撞冰山,她實在於心不忍又無計可施。

楊夫人注意到她古怪的神情,心裏一動,站起身笑道:“蓁兒還沒和你表嫂認識認識吧,你們先聊,我去書房那邊看看。”

尹其蓁詫異地看著母親頭也不回遠去的背影,再看向江華悅的目光就變得有些微妙。

她聽說過這位表嫂的大名,通過家書也知道她不過是大戶人家的婢女,不是她看不起人,但受身份限製,婢女即使跟隨的主子再尊貴,也不可能指望她成為真正的主子,尤其是皇家的主子。所以她對這位表嫂其實並不怎麽親近。但看她母親的態度,似乎對這“義女”很滿意?

她控製情緒也算到位了,但比起江華悅這種見慣人心詭譎的還是嫩了點,對她的態度轉變,江華悅不過一笑而過。老實說她對大羽的人普遍沒好感,根本懶得將他們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她的誰。

“你真的愛慕七殿下?”若非看在蕭承昱的麵子上,她根本不想管這閑事,便也沒心情彎彎繞繞。

尹其蓁麵色微紅,有點不習慣這樣的直截了當,但還是堅定地點頭。

江華悅歎口氣,看她的眼神已近乎悲憫。“可我一點也不覺得你能成功。”

尹其蓁臉色一白,受不住她這般冷酷直接,半晌她扭頭,“我不會放棄。”她注視著江華悅,忽然一笑,“表嫂,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有我的堅持。”

江華悅到嘴邊的話不由咽回去,她不知道該怎麽勸。她知道很多不能透露的秘密,也能猜到結果,卻無法拿出足夠的理由勸阻身在局中如尹其蓁這般的人,隻能無奈地看著他們在其中徘徊甚至沉淪。

“可你喜歡他什麽呢?”江華悅苦了臉,覺得感情的事真傷腦筋,她可從來沒覺得蕭景暄有啥值得女孩喜歡的。他和自己的主子一樣,當主子是極好的,但要當愛人看待絕對是想不開。

被他們愛上的人是幸福的,但愛他們的人……不說也罷。

“他有情有義,才不像那些薄情寡義的混帳。”尹其蓁想也不想答。

江華悅幹笑兩聲,不想說話了。

蕭景暄或許有情有義,但也看對象是誰。麵對擋路石,這人下手之狠毒,和自家主子絕對有一拚。

她已經不想再勸,這傻姑娘中毒已深,根本聽不進去蕭景暄的不好,她勸也沒用。但她實在不想讓這姑娘傻乎乎地衝到蕭景暄麵前,以眼下的局勢和她對蕭景暄的了解判斷,他可未必有耐心容納這傻姑娘的癡戀。

猶豫再三,她還是出口道:

“據我所知,七殿下他已經有婚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