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看著神情淡漠的江塵渺,不知道該說什麽,滿臉微笑地客套地免了她的禮請她入座,目光從她尚未顯懷的腹部掠過,總覺得既刺眼又心酸。

那是他的孩子,和她腹中的孩子擁有同一個父親,她該為他們高興的,卻隻為自己悲哀。

成雙見到江塵渺的紅衣總得刺眼的很,穿一身正色跑來未央宮,想做什麽?示威嗎?不過是撿了她家小姐不要的,還以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許是她的敵意表現得有些明顯,江塵渺淡淡一眼掃過來,眼神很平淡,像在看路邊的花花草草,但那平淡裏蘊藏的若有若無的輕蔑和漠視卻令成雙肝火直冒。

林逐汐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成雙,心想這丫頭還是需要雕琢,太容易顯露情緒。她的目光轉向江塵渺,總覺得她最近又有不同,氣質圓潤了些,大概是做了母親的緣故吧。

江塵渺也在看她,都說女性有了孩子,無論生活還是本人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以前還不相信,現在覺得這句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林逐汐梳著簡單的朝雲近香髻,上麵簪一套鎏銀嵌細碎藍寶石的頭麵,耳著水滴形藍瑪瑙纏絲墜子,腕帶絞金絲碧玉鐲,身穿天水碧色刻金絲鵝黃牡丹花的寬袖明黃滾邊斜襟外裳,內著湖藍色素麵短襖,下配丁香紫色撒銀色五瓣梅的十二幅細褶曳地月華裙,水雲暗紋的月白色披帛環繞在臂間。不算華麗的裝扮,但很符合她的氣質,就像長開的美人,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卻仍保留著那份天然去雕琢的清新的嫵媚,素麵朝天的容顏,卻已看得出一國之後的風範,宛若剛剛綻放的素牡丹。

真該讓蕭景暄來親眼看看她如今的模樣,這樣或許會放心很多。

果然壓力是催人奮進的最好動力。

“看氣色,想必皇後最近過得不錯。”她放下水杯,淡淡道。

林逐汐默默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麽答,幹脆轉向路嬤嬤和芷蜜吩咐道:“嬤嬤,眼瞅著這天色也快到午膳時間,我和王妃兩個人的膳食就勞煩你和芷蜜親自看著了,其他人也信不過。”

江塵渺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用毫無起伏更無感情的語氣說著這樣誇讚的客套話,讓她分不清這是真心誇自己還是貶低或者意有所指,感覺和說“殺了你”沒什麽兩樣。她隻好沉默,不然會錯意答錯話豈不尷尬?隻好轉移話題,順便支走這兩個不知情的。

她的避而不答已經告訴了江塵渺她想要知道的結果,原本準備好的其他試探都用不著了。

淡定如江塵渺,此刻也有種無語的感覺。

難道男人的心思都這麽奇怪這麽難以理解?還是說就他們這些位高權重的男人的想法難以理解?

她還以為她和蕭景暄新婚夜那家夥丟下她麵對刺殺一走了之是急著和林逐汐解釋,搞了半天他什麽都沒說!那他那夜心急火燎地跑了幹嘛?難道是急著來林逐汐門前喝西北風?腦子有坑嗎?

難怪林逐汐見到她就分外眼紅,原來人家一直以為自己是情敵。

她的目光掠過四周。

林逐汐輕輕地擺了擺手,淡然吩咐:“你們都下去吧,本宮和攝政王妃說些體

己話,站著這麽多人,頭暈。”

其實如今內殿裏的寥寥數人都是她們各自的心腹,但兩人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謹慎行事。

華晶和華婷見自家主子沒動靜,就知道她允許了的,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就算有危險,倒黴的也肯定不是她們主子,立刻雙雙退出。

執素聽到林逐汐這般吩咐,立刻明白自己的任務,微笑上前道:“奴婢前些天向連枝姐姐討教想親手繡條帕子,上麵的鳳眼還沒繡成,正好攝政王妃陪著娘娘說會兒話,奴婢去外殿趕趕工。”

林逐汐輕輕點頭。

主仆倆兩句話清退內殿周圍所有人,絲毫也不顯得突兀,便是路嬤嬤回來,也不會發覺江塵渺是要跟她說什麽隱秘的事情,執素和連枝要在外殿討教繡藝,畫龍點睛,眼睛最是關鍵,自然不能有旁人打擾。這一竿子就將所有服侍的宮人打發到外殿之外,內殿裏說的話自然沒人能聽到。

就算有人想偷聽,四個武功不弱的丫鬟再加上實力深不可測的江塵渺,怎麽著也不可能讓人得手。

即使如此,江塵渺也凝神靜聽周圍動靜,確認沒人偷聽才開口,語氣冷漠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他知道我有孕三個月。”

嗯?林逐汐怔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呆呆地問:“他是誰?”

江塵渺冷冷一眼橫掃千軍。

林逐汐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全身一個激靈,瞬間明白自己問了怎樣的傻問題,臉上不由有點發燒。

太丟人了。

她兩眼發直,萬萬沒想到江塵渺急著找她就是為了說這個,就像長期堆積在心裏的負擔被挖空一角,又像久經黑暗的眼眸裏綻出一縷光,她一時竟不覺輕鬆隻覺茫然。

三個月……應該是七八月之交時懷上的,那時候蕭景暄還在樺月城,而江塵渺是在八月下旬出現,蕭景暄也不會特意偽造從外地接她入京的假象,一來沒必要沒時間,二來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而他知道還報給宮中說她有孕兩個月……

一時間,同床異夢、有名無實之類的詞不斷在林逐汐腦海裏飄來飄去。

她皺起眉,警覺地瞪著江塵渺,“你們在計劃什麽?”

如果蕭景暄真的愛江塵渺到塵埃開花的地步,不介意做現成的父親,那旁人也沒轍。可江塵渺這話明顯暗示他們郎無情妾無意,就很值得思考了。

若說蕭景暄是出於道義憐憫不忍看表妹身敗名裂什麽的,她打死都不信。

一來她不信蕭景暄有這麽好心,就算要救人也用不著公之於眾並混淆自家血脈,這犧牲太大了他不會做的。二來江塵渺就算遇到始亂終棄未婚先孕之類的爛俗又倒黴的事,也能憑自己的能力解決,根本不需要蕭景暄幫忙,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若說他們為了省事,相互串通假扮夫妻解決後顧之憂,她信。但要說這就是她們的目的,她絕對不信。

雖然她不是很了解江塵渺,但她知道蕭景暄的行事風格,從他隱瞞文昭皇後的死訊就能看出來,人家是走一步看三步,他都已經看到十幾步幾十步之外了。這頂多是他們順帶擺

平的小麻煩。

江塵渺瞥她一眼,這女人也不笨嘛,怎麽在自己和蕭景暄的事上這麽容易鑽牛角尖?還是說她一遇到愛情就變笨?

見她沉默,林逐汐再接再厲地勸說:“你都特意來告訴我,可見你是個為他人著想的好人,那你就好人做到底……”

“你想多了。”江塵渺麵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表示她從不自認是好人,“我隻是不想你日後嫉妒作祟與我作對而我又礙於承諾不能除掉你,而已。”

一個“而已”瞬間將林逐汐所有諄諄善誘凝在喉嚨裏,強力冰凍都沒這效果。

林逐汐突然明白了什麽叫一口血吐都吐不出來,這種人就算做了好事都讓你沒辦法感謝她,隻想用抹布狠狠堵住她的嘴。

“你們的婚約……”這始終是她的心結,她無法容忍欺騙和背叛。

江塵渺詫異地看著她灼灼似帶恨的眼神,不明白她怎麽會有這麽激烈的情緒。

林逐汐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訴自己冷靜,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她的臉,緩緩問:“他不是向你退婚了嗎?”

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江塵渺頓時明白她的想法了,她無所謂地攤手,“你覺得我們會在意世俗眼光嗎?”

不會。林逐汐很明白,以這兩人的驕傲,如果真的動心,就算他們退了婚也會再續婚約,才不會因為丟人什麽的拒婚,就像蕭景暄對自己從拒絕到接納一樣,決定就做,才不管別人怎麽說。

但問題是,他們兩個都沒那意思啊,還有秦家的那條規矩。為一時意氣賭上一輩子,可完全不像他們的風格。

“不過他的確沒向我退婚。”江塵渺不想再讓她追問,幹脆自己來主宰話題。

什麽?林逐汐眼神鋒利。

“因為沒必要。”江塵渺悠悠補充。

林逐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現在也回過味來不問了,這人故意整她吧!

“我去年就嫁人了。”江塵渺滿臉無所謂,語氣輕描淡寫道。

嫁人……

隆隆回音不斷在林逐汐腦海裏回**,撞得她腦子發暈,再想起自己那段時間的擔心猶豫遺憾悲傷……她臉色陰沉,目露凶光,忽覺自己像傻子。

確認了,她不愧和蕭景暄有血緣關係,兩個人都一樣可惡,天生欠揍。

“不對,你既然嫁人了,怎麽還……”

話沒說完,江塵渺冰冷的眼刀橫掠而來,眼神裏似斂盡夜色般黑如濃墨,充斥著無盡的殺氣。

不同於剛進門時的淡然,也不同於剛才看好戲的逗弄,這眼神像匯盡天下所有的黑暗苦痛和殺氣死氣,讓看見的人像墮入地獄,靈魂被綁在曼珠沙華上受盡烈火焚燒。

林逐汐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脊背發涼。

這一刻就是說江塵渺會殺了她她都深信不疑。

江塵渺站起身,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冷冷扔下兩句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長。”

“你那麽多疑問,為什麽不去問那個該問的人?”

(本章完)